昭如日月 第3章

  说起来,谭昭并不懂能困住鬼魅妖怪的阵法,他设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五行困阵,真正管用的还是附着在阵石上和氏璧的威压。

  谭昭站起来,施施然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道:“这样,咱们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吧,如你所见,我,一个见钱眼开的道士,收了那张生的钱,就要替他解了这桩劫难。”

  张生突然有点想哭,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花钱花得这么超值?感觉道士爱钱,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觉得司道长好可靠。

  狐鬼一听,也非常识时务:“他给你多少银钱,我给你双倍!”

  “不要脸!我也能给双倍!司道长,弄她!”张生立刻就急了。

  谭昭:……这怎么好意思呢,他不是那种坐地起价的人:)。

  “你看,张相公出的价比你高,你还是乖乖坐下来吧。”

  已经理顺气息围观了全场的燕赤霞:……耻与此人为伍!

  狐鬼脸上一阵扭曲,伤口还在溢出鬼气,与燕赤霞打了一场,她显然也不是没有消耗,她思忖了片刻,似是已经认命:“你们道士,不就是降妖除魔!如今我落到你的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是滚刀肉吗,谭昭朝着燕赤霞道,“燕道友,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怎么处理啊?”

  燕赤霞还是比较兢兢业业的传统两袖清风型道士,虽然震惊于同道中竟有如此无耻之徒,但看了一眼狐鬼,还是开口:“斩。”

  “……”

  谭昭假装没听见,继续开口:“我能知道秦生他们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吗?”

  狐鬼一听,脸上又是一阵扭曲:“呵!告诉你也无妨!那简直不是人,是畜生!连畜生都不如!”

  虽然叙述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但并不妨碍听到的人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原来那日狩猎,两方除了一只自投罗网的蠢小狐狸外,一无所获。

  当然了,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张生并不以此为辱,所以他在命人放了小狐狸之后,就非常愉快地打马回家了。但秦生不,秦生是一个看不清自己纨绔身份的纨绔,他觉得自己比张生高贵,于是他在看到小狐狸被放走后,忍不下这口气,重新返回山中去抓小狐狸。

  按照基本法,秦生该一去无获才对,可他偏偏就抓到了小狐狸,甚至用匕首在小狐狸心口开了个洞,取出心脏,又将狐皮剥了下来。

  狐鬼原本在闭死关修炼,感知到爱子惨死,一下气脉走岔,然后自己也死了。狐妖怨气深重,直接化为狐鬼,已经杀害包括秦生在内的四个纨绔加助纣为虐的三个奴仆。

  再杀上两个,恐怕凶性就会直接盖过理智,成为没有理智的怨魂,狐妖的怨魂,非同小可,这也是为什么燕赤霞说直接斩的原因。

  道士说是匡扶正义,实际上,是守护人类的存在。

  “唔,你就没给你家小狐狸一些防身的东西?”谭昭摸着下巴,这当妖也太惨了叭。

  “当然有!”

  “那就更不对了,那秦生一届凡人,又没有法力,如何能……”谭昭的话还没说完,狐鬼和燕赤霞就都反应过来了。

  那秦生有问题。

  “快放我出去!我不杀张生就是了!”

  谭昭点头:“可以,你起誓吧,倘若违背誓言,便当场灰飞烟灭。”

  “司道友,不可!”燕赤霞赶紧阻止,这鬼魅的话,如何能信。

  “好,我发!”狐鬼面容又扭曲起来,只还未等她起誓,她忽然全身黑气大盛,谭昭这个小白看不明白,燕赤霞却是一眼认出这是背后那人的手笔,他立时动手,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黑气与红气纠缠在一起,狐鬼漂亮的脸早已扭曲,一双眼睛红得滴血,显是已没了神志。

  “闪开!”

  燕赤霞提剑,足足用了十成力,却在俯一对上时被逼退数米,谭昭见此,他左掌蓄力,助力在燕赤霞背部。

  燕赤霞只觉一股强大而中正的力量灌注在他体内,他立刻变换剑招,一招“诛邪式”使得顺畅无比,狂化的狐鬼瞬间不敌,倒飞出去砸在阵法壁垒之上。

  “怎么回事?”

  燕赤霞有些脱力,他以剑撑地,道:“这狐鬼恐怕被人控制了。”

  “谁?”

  谭昭自觉问了个蠢问题,便急奔去看那狐鬼,这狐鬼已虚弱不堪,鬼身呈现透明状,显然已是活不了多久了。

  “你……”

  “金华,金华城外,兰、兰若寺!”

  “什么?”谭昭有点懵。

  狐鬼却已是下半个身体都消失了,可她的脸却又恢复了柔美,眼睛也温柔了起来:“我的儿,我的儿,娘亲来了。”

  最后一个声,浅淡到无力。

  狐鬼,没了。

  谭昭说不上什么感觉,相比人间的秩序,妖怪鬼魅之间的生存,显然更为残酷。

  **

  “来,司道长,老夫敬你一杯,要不是道长法力高强,老夫这不成器的儿子恐怕就要小命不保了。”张老爷胖胖的脸上,满是感谢。

  就是热情得有点让人招架不住,某种意义上,张老爷跟张生确实是亲父子。谭昭好不容易就席宴上逃走,迎面就撞上了正在被关禁闭的张生。

  “张相公,你我已经银货两讫了。”

  张生一脸谄媚:“是是是是,司道长,听说你跟燕道长,要去金华一趟?”

  “……没有的事,肯定是你听岔了。”

  张生一脸不信:“带我一起去呗,要是你带我一起去,你们一路上的伙食,我都包了。”

  刚刚走过来的燕赤霞:……

  “司道长,出家人修身养性,切忌贪恋红尘俗世。”看在司阳天赋不错,心性又不错的份上,爱惜人才的燕赤霞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谭昭指着燕赤霞,对着张生道:“张相公你自己听,你要是说动燕道友,我自然是不介意带上你的。”

  “当真?”

  “自然当真。”

  半日后,张生背着小包袱,屁颠颠地跟在两人身后。

  谭昭一脸被世界欺骗的表情:“燕道友,说好的修身养性,不贪恋红尘呢?”假的,都是假的,人间不值得啊。

  正直的燕道长难得有些羞赧,他轻轻咳了咳,非常正经:“张相公说,可以送贫道一壶陈年猴儿酿。”

  “……”合着又是个酒鬼啊!

  谭昭对这个世界微微有点儿绝望,不过他倒还没忘记正事:“燕道友重新去看那秦生尸身,有何发现?”

  “我被秦老爷拒绝了,半夜偷偷去瞧了一眼。”

  “怎么?”

  燕赤霞的眼中有些凝重:“当日我路过秦家,见秦宅怨气冲天故而才入内,那秦生横死有怨气不奇怪,这么重的怨气,早该化鬼了,可他偏偏没有,早前我以为他的鬼魂是被那狐鬼给吞了,但我昨夜去看……”

  谭昭突然有些后悔,他是不是应该拆伙啊。他还是个小萌新,一上来就这么刺激,他心脏不好啊。

  “那秦生尸身上的怨气,仍未散。”燕赤霞平静的声音响起,空气都平白稀薄了一点。

第4章 道士与鬼妖(四)

  张家所在的平安县位于兰溪的东南方,不过平安县地处官道旁,整个县城都比较富裕,同时,这里也是兰溪距离金华城最近的县城。

  三十公里的路程,靠步行也要一两日的脚程,当然了,这是张生的脚程。

  “不,我不行了!我真的走不动了!”张生一下坐在了地上,也不管什么辱不辱没读书人的身份,只觉得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燕道长一看就是能吃苦的,这司道长生得这般年轻,面白无须的,斯文俊秀得比县太爷家的公子还要过分,怎么就连一滴汗都没流呢。

  凭什么?欺负他不是修道的?还有他当初真是脑子进水了,要跟出来?哦对,他是不想遭遇父母大哥的超高规格“爱的教育”。

  哎,当个老小怎么就这么困难呢,他就想混吃等死不行吗,为啥偏偏要赶着他上进,他愿意当一个不事生产的小纨绔啊。

  “……是男人,就不能不行,看到前面的凉亭没有,到了那里你就可以休息一会儿了。”谭某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直点着目力所及处那一个小黑点道。

  张生顿时一振,看了许久,脸早就垮下来了:“你管这叫前面?”

  谭昭点了点头:“没错,因为你走得太慢,导致我们仨今晚要露宿野外,什么包伙食,没包圆方圆十里的孤魂野鬼就不错了。”

  “……”他为什么要出来!

  张生像一只死狗一样趴在了凉亭的柱子上,两只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歇了好一会儿,许是有了力气,终于不甘寂寞地开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凉亭怎修得这般风雅?”

  “你觉得呢?”谭昭逗他。

  张生看了一眼闭目打坐的燕赤霞,心里有点怵,说实话他前些日子看了不少话本子,怪渗人的:“你可别吓我!你是吓不倒我的!”

  “反常即为妖,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

  谭昭故意压低了声音,唬得张生一愣一愣的,也是天时地利,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焦急的呼喊声:“三位公子,三位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张生当即吓得抱头鼠窜,那身姿叫一个灵活:“鬼呀!道长快,快快快啊!”

  “……”这可不是他的错,谭昭将贴在后面的张生撕下来,指着远处的人说道,“看清楚,有影子,是人。”

  张生一下子瘫软,一副万幸的模样。

  “三位公子,天色将黑,不知可否搭个伙啊?”这旅人也走近了,谭昭见他一副书生打扮,背着个书箱,没带书童,走得满头大汗的,脚步虚浮,显然是个文弱书生。

  “公子可是去往金华城参加秋闱的秀才老爷?”谭昭也是合理猜测,这回学政大人在金华城,再过不久就是乡试,如这般来的,其实已经算晚了。

  这书生便自我介绍道:“小生宁采臣,确是往金华赶考的书生。”

  ……这书生有点傻直傻直的,一个人赶路还敢跟他们攀谈,就不怕他们见财起意吗?

  “小生张懋,幸会。”张生努力抢救了一下自己的颜面。

  宁采臣一听,脸上甚是惊喜:“莫不是我们同路?”

  同路是同路,只可惜他不是块读书的料,到现在他也就勉勉强强考了个童生,还是吊车尾,至于秀才,秀才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原来你叫张懋啊,哪个懋?”谭昭也是突然才发现,他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张生的名字。

  这就是张生的一大痛处了,他克制不住脸上的扭曲:“……写法最繁复那个懋。”

  “懋,勉也,张兄好名字啊。”宁采臣赞叹道。

  作为一只学渣,张生本能地不想同宁采臣多说话,刚好燕赤霞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坐,他就立刻奔过去告谭昭的小状了。

  “在下司阳,我、张生和那位燕生都是从兰溪来的,不过我们没公子这般大才,如今不过区区童生,只是在家读书无趣,便想先来瞧瞧这秋闱盛会,也好激励自己。”这次来,三人都着书生长衫,毕竟一个书生和两个道士走在路上,还是比较另类的。

  “三位当真刻苦,小生自叹弗如。”宁采臣当即非常感动,他是个非常纯粹的读书人,学的是圣人知识,也不会觉得对方是童生不配与他来往,反而觉得他们很有冲劲,非常值得交往。

  另一头,张生有些瑟瑟发抖,他戳了戳燕赤霞:“燕道长,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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