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朝政府跟谭昭接触过的朝廷有很大的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人间处处司马氏”。从朝廷丞相到地方官,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人不是姓司马,就是跟司马家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整个国家,就像一个巨型的家族企业,即便后来的执政者有发现这种形式的危害,但一来这是祖制很难推翻,二来权力这东西上瘾,不是你想收回来就能收回来的。
所以人名记不住真的不是他的错,这么多都姓司马,他都快不认识司马这两个字了,这取名字真的不会重名吗?!
就这份待活死人的名单里,姓司马的就有不下二十人,一页扫过去全是司马,籍贯都一样,两人完全分不清谁不是谁。
“主公,咱们是不是该扩大规模了?”
谭昭立刻点了点头,不过这人贵精不贵多,即便是草台班子,他也要搭最牢固的草台班子。
他想到了一个人。
“或许,咱们可以从王凝之入手。”
正在兢兢业业当着内史的王凝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摸了摸腰间的剑柄,思及自己刚服过散,心中大定,立刻又投入了工作中。
王凝之跟自己的五个弟弟都不大一样,或许是因为老二都比较平庸,他大哥早夭,他虽然行二,实则是最长的,他性情平和,没什么王家人的骄矜气。
大概也是因为此,他的资质也只能算是平庸。
而后面五个弟弟的出生,更是将他衬托成了背景板,最小的弟弟王献之更是风流蕴藉,备受推崇。
他即便再性情平和,心中难免也有不甘,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寄托——五斗米教。
至少,他想走一条路,能比弟弟们都优秀,五斗米教给了他这条路。
“你去王家,我要去吗?”虞韶其实不太想去。
谭昭也看出来了,而且两个人都去王家,太浪费了:“不用,你继续去游学呗,记住,咱们要的是出名,顺便遇到被‘下毒’的,你就给人解解毒呗。”
“……行的吧,听你的。”
出名什么的,可以说是非常功利性了,但虞韶出乎意料地并不怎么排斥,究其原因,他也明白祝英玄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两人再次分别,谭昭往山阴而去。
原本谭昭是准备直接给王凝之下帖子的,不过考虑到谢道韫也在家,又想到自己蹩脚的演技,至少现在他还不想主动掉马,就套上易容,原找了人老爹。
书圣爸爸带着一脸怨念接待了谭昭,脸色臭得简直想宰人。这小年轻了不得啊,仇恨心居然这么重,不就是让鹅子们不理人嘛,这人居然开这么重的药汤,打从泡了药浴,他家两只鹅子再也不理他了。
枯萎,自闭了。
谭昭见之,心里头跟明镜似的,但他就是不说,嘿嘿。
“你来做什么?莫不是听说子敬去建康的事情了?”书圣爸爸喝着菊花茶,恨恨道。
还真没听说,谭昭惊讶道:“子敬去建康,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这年头的风流少年,要懂得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呐。
“帝召入建康,为臣子的,岂能不往!”
谭昭心想难怪脸色这么臭呢,他开始有些犹豫要不要将王凝之的消息告诉书圣爸爸了,简直雪上加霜啊。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老夫承受得住。”
谭昭乖巧道:“这可是您说的?”
“吞吞吐吐,像什么男儿!”
谭昭立刻表现得非常男子汉,一口气将王凝之的消息全部吐露了出来。
书圣爸爸手里的茶杯倒了,脸上满是怒意,只是不知是冲着儿子去的,还是暗算之人去的了。
许久,王羲之给自己再度续了一杯茶,这才开口:“你想做什么?”
上道,谭昭便开口:“我想问老先生要一个人。”
“谁?”
“您家五公子。”
书圣爸爸却摇了摇头:“这老夫可做不了主。”
谭昭却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只要您答应了就成,说服本人的事情,晚辈自己来。”
说实话,更加不放心了。
“如果老夫不应,你便不救我家二子了?”
谭昭没给准确的答案:“你猜?”
相交并不久,但王羲之自问看人还是有点水准的,这谭大夫虽然性子跳脱,品性却很是不错,思虑许久,他道:“老夫不会干预任何人的决定,只要你能说服子猷,老夫不会反对。”
子猷,是王徽之的字。
“得嘞,有您这句话就够了。”谭昭露出了笑容。
两人聊到最后,书圣爸爸还同他讲了一件事,这应该算是密辛,一般人根本得不到消息。
“少帝病危。”
小皇帝今年不才十九岁吗?亲政三年不到,就有人想搞事了?
“我明白了。”
然后,谭昭就被王家的鹅子怼着离开,得到了一个大消息,原本就准备往建康一趟的谭昭准备提早行程。
会稽也不回了,直接去了王徽之所在的地方。
早有耳闻,这位哥们一年之中有十个月都在外旅游,还有一个月跟人谈诗作画,二十天在家,剩下十天有兴致了才会去衙门走一走。
谭昭不准备做无用功,直接让系统查了王徽之的坐标,谁知道……居然在衙门?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吗?
他脸带神奇地找到了人,其实就连衙门里的人也非常不习惯,王大人这天天来,简直就跟假的一样。
“你怎么来了?”
“找你有点事。”谭昭摸了摸鼻子道。
王徽之脸带狐疑,不过他还是找了个僻静处跟人谈事情。
“什么?你要我带你去建康?”
王徽之这辈子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建康了,每天都是一群伪君子客气来客气去,他是疯了才去建康找不自在。
“不去,坚决不去。”
谭昭诱之以“理”:“可是子敬去建康了,你就不怕他被公主给吃了?”
“你不要动不动讲这么可怕的事情好不好!”王徽之吓得跳脚,“再怎么说她也是皇家公主,王家即便一时势弱,她也不敢此时明目张胆的。”
谭昭点头,又是一脸担忧:“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呐。”
王徽之肉眼可见的担心了,司马氏那群小人,真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而且,如今少帝病危,或许我能帮上忙,也未可知。”
就这会儿,王徽之反应过来了:“你在图谋什么?”
谭昭放下了嬉皮笑脸,难得正经地开口:“我想做一件事,如果能治好少帝,至少对禁药五石散,有莫大的帮助。”
系统:……你这个一件事,掐头去尾有点严重啊。
王徽之没想到听到这样一番话,随后嗤笑一声:“谭大夫,你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事情不是光靠想的,想是永远做不成的,只有去做,才有可能做成,王大人,你说是不是?”
这就是调侃人最近常驻衙门,改换风格的举动了。
王徽之仍然有些犹豫。
谭昭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最后迎门一击:“你可知道,已经有人通过五石散,想要掌控士族子弟的事情吗?”
王徽之大惊失色:“什么?”
谭昭从不会拿人生死开玩笑:“您的兄长内史大人王凝之,便身受此害,”
第143章 玄不改非(四十)
王徽之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王家向来团结, 事关家人, 他如何能不郑重:“你这话, 什么意思?”
谭昭却是半分不退,丝毫不觑道:“世人吹捧寒食散, 不外乎迷恋那种放荡不羁的自由感,试想只要付出金钱,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士族哪个会缺钱, 久之蔚然成风。但当一个人, 又或者是一群人依赖外物之时,那么这群人离死……也就不远了。”
说什么王权富贵皆是浮云, 生命情感两可抛, 那是因为事情还没到自己头上, 王徽之一向放纵自己, 但他一直明白,自己也不过是红尘中一俗人。
“他们给二哥下了什么东西?”
“掌控人心难, 掌握人命却很简单。”
王徽之听罢, 拧着眉, 神色愈发冷冽:“连你都没办法?”
谭昭推开窗, 此时已入了夏, 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让人看不清水底下究竟藏了什么:“不, 恰恰相反,我有法子,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放心,我不会将王家牵扯进来的。”没必要,也太过大张旗鼓。
王徽之忽然嗤笑,随后又将人刚刚打开的窗关上,一副我就是要跟你唱反调的模样:“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看来这趟建康我是必定要往了。”
这便是答应的意思了。
谭昭笑了笑,不置可否:“放心,我早已派人去替你家兄长解毒了。”
于是,最后一点疙瘩也没了。
抛开这人的狗性子不说,王徽之不得不承认这位谭大夫有种超乎常人的睿智,也着实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笑了笑,回衙门招呼了一声,便同人离开了。
衙门众:果然嘛,这才是真正的王大人,不是假的。
两人出来,谭昭假作不知:“他们缘何这个表情?”
“哼!”这是傲娇而走的王大人了。
从会稽到建康,依然是绮丽的江南风光,建康建都不足百年,自然比不得北方都城的厚重庄严,但却另有一番清幽雅致。
东晋文艺青年王徽之却难得地对此不感冒,连看一眼都觉得厌弃:“这便去找子敬吗?”
谭昭一脸讶异,一副你上了贼船居然还想下去的惊讶感:“不啊,咱们去见子敬,不就完全暴露了嘛,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寒食散带来的影响吗?”
王徽之心里是拒绝的,但身体却意外地诚实。
风光霁月了二十多年的王家五公子,终于被迫做起了梁上君子,这传出去,以后都没脸参加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