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如日月 第206章

  “时间快到了,随我来吧。”

  这是谭昭第三次说这句话了,这次殷温娇不用他推,自己就跟着走了。

  从地狱出去,殷温娇似乎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刘洪并没有那么可怕,只要她用力,也不是不能打倒的。

  她幽静水榭十八年,刘洪只会比她更久。

  想到这里,她忽然就豁然开朗了,与其沉湎过去,让亲者痛,仇者快,她若是就这么死了,岂非如了刘洪的愿!她还不到四十岁,还可以活第二个十八年。

  她还有阿耶,弟弟,儿子,侄女,人间,尚有温情。

  或许,将来还会更多温情。

  别人来到地府,那都是从黄泉路开始走,而殷温娇却是倒着走,走过黑暗阴惨的十八地狱,途径阎罗殿,远远瞧见奈何桥头,看过人间最后一眼的鬼会饮下孟婆汤。

  殷温娇心中一颤,若她身在望乡台,回头看长安,可会后悔?

  会的吧,她困囿十八年,若是早没了活下去的想法,早便了却自己了。

  说到底,她心有不甘,十八年漫长的等待并没有等来她想要的东西,只是人心易变,她到底是苛求了。

  “那里便是黄泉路,看到了吗?有鬼跳了河,妄图从黄泉溯游而上,可能游上去的,从古至今,不超过五指之数。”这些消息,都是上个世界猴哥带着他三界到处撵听来的。

  谭昭一拂手:“走吧,快子时了,拿了你那弟弟不少孝敬,希望你不用来枉死地狱走一遭。”

  殷温娇方要道谢,眼前却忽然模糊起来,她只觉得有一股力量牵引着自己离去,她无法挣脱,渐渐飘出了黄泉,她看到厉鬼哀嚎,冤魂哭泣,但如何如何,人间事人间了,入了黄泉,便再无回头路了。

  刹那之间,殷温娇猛然惊醒,她睁开了眼睛,头顶是熟悉的帘帐,不远处还有丫鬟守夜传来的细小动静。

  她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妄图将帘帐看出一朵花来。

  她的手,好酸,酸得都要抬不起了。

  瞬间,殷温娇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一切,难不成都是真的?

  越回忆,梦境就越清晰,特别是她拿着棒子打刘洪的样子,既畅快又淋漓,她当真刚刚夜游地府回来?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事情?!

  对!是阿元!

  殷温娇想立刻起床去问个清楚,只她身体却酸软得厉害,她挣扎着挣扎着,就又睡过去了。

  只这一次,没有梦境,一夜好眠。

  这是她自十八年前上了刘洪的贼船以来,睡的第一个好觉,也似乎预示着她即将走出曾经。

  谭昭此时就坐在院子的屋脊上,旁边是站得笔挺的二郎真君杨戬。

  “你见人说鬼话的能力,可比地府的鬼差强多了。”

  “……”你肯定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正直杨二郎!他杨兄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

  “你在心里编排本君什么?”

  谭昭立刻屈服:“今夜无风有月,在下请真君喝酒,如何?”

  然后,两人就跑去喝酒了。

  唔,杨兄还是那个杨兄,至少月夜喜欢找人喝酒这个习惯,还是存续着的。哎,猴哥猴哥,你可不要怪他呀,都是敌人太强大,他才没去送桃子的。

  真的,比真金都真。

第234章 一个正经人(十五)

  殷温娇的改变,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一个人的精气神, 听着是玄而又玄的东西, 但表现出来, 却非常明显。特别是在关心的人眼里,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娇儿, 你这是……”殷开山心里突了一下,莫不是那混小子的猛药,真的下对症了?

  这也未免太神了吧?!

  殷温娇一低头, 露出一个恬淡的微笑, 虽然清浅, 但至少已没有了那股腐朽的衰败气:“让阿耶为女儿操心了。”

  “不操心不操心,你能想通阿耶今晚能吃三碗饭。”殷开山老怀安慰道。

  “三碗?阿耶怕不是要撑得都睡不着觉了吧?”谭昭撑着懒腰, 对着便宜爹丝毫不顾忌地吐槽道。

  “你这混小子!看老夫今天不打得你开不了口!”殷开山当即气得想打儿子了。

  殷温娇本来还想开口问弟弟的, 但等见到了人, 却又没问, 只是流露出来的神情温和了许多。

  她尚且还未从曾经的噩梦中出来,但已开了口子, 总归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寂寥了。

  “阿弥陀佛, 恭喜阿娘。”

  “姑姑, 这是瑶儿今天新打的络子, 送给姑姑!”

  她今日变化, 谁都察觉到了,连照顾她的小丫头都笑着同她说话,唯有曾经的枕边人……毫无发现。

  是因为不在乎了吧, 她心中一痛,只这痛已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刺刺麻麻的,扎在心头,犹如鱼刺哽在喉间,不致命,却足够有存在感。

  陈光蕊确实没那么在意殷温娇了,曾经的娇妻已经成为他的“污点”,若不是在丞相府,或许他连同屋而睡都忍不下去,又怎会去关怀呢?

  人的言语,是最会骗人的存在,不是只有鬼,才会说鬼话。

  陈光蕊再次拜访了自己的座师,只是十八年的文华阁学士,如今早已致仕养老,当年对他青眼有加的座师,如今也只会拉着他下棋喝茶,不论他如何暗示明示,对方都没有要替他开口的意思。

  世态炎凉。

  陈光蕊甚至有些暗恨,十八年了,诸多大臣离世的离世,致仕的致仕,殷开山却还在!甚至威望更足。

  而他呢,今年已然是不惑之年了,他这个年纪若是外放,还有回来的机会吗?三年复三年,一届又一届的进士进入官场,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不行,他一定要留在京中。

  谭昭最近结交了一些京中的纨绔子弟,凭着多年玩乐的阅历和丞相之子的身份,虽然年纪有点大,但他还是完美地融入了这个群体,甚至……还有点乐在其中。

  “明晦哥,那不是你家状元姐夫嘛,怎的这般行色匆匆?”看着居然有些焦躁和急促,难不成是遇上什么大事了?

  大家虽然都是纨绔,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门儿清,比如龙王报恩的故事,大家从不会当面提,也不会问你家阿姊如何如何,只会恭贺和祝福。

  皇城底下,从不缺聪明人。

  谭昭看了一眼下头,随意敷衍了一句:“约莫是赴宴迟了吧,最近姐夫早出晚归,十八年未回来,旧友的帖子有些多罢了。”

  “……”瞧瞧,这话说得跟真的似的。

  气氛瞬间落了下去,便有人立刻另起了头:“最近啊,长安城里出了桩怪事,别怪做兄弟的没提醒你们,这晚上入了夜,可别再出来瞎溜达了。”

  “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我也是路过我阿耶的书房,悄悄偷听到的,你们可别说出去啊,不然我阿耶得打死我?”说话的纨绔,是大理寺卿的幼子,性子顽劣,却没什么坏心思,最喜欢听坊间奇奇怪怪、神神气气的怪谈故事。

  有人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句:“快说!”

  “那我可说了,你们凑近一些。”待人关了门窗,他才开口,“据说啊,最近长安城里有妖孽作祟,专吸青年男子的精气,已经有三个男子遇害了,全都被吸成了皮包骨,眼眶下陷,形如鬼魅!”

  “……不,你这真的假的?不会是哪里听来的乡野故事吧?”

  这大理寺卿幼子当即就怒了:“你不信我,总归信我阿耶吧,要不是这事儿太恐怖,阿耶怕引起恐慌,早便传遍整个长安城了!”

  谭昭其实察觉到了一丝阴气的存在,从大理寺卿幼子贾明思的身上。他悄悄勾了勾手,将那丝阴气勾在指尖,没过多久,这丝阴气就散了。

  天子脚下,居然敢犯事?这是吃了什么加强版的熊心豹子胆啊?!

  “明晦哥,你信不信我?”

  谭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心无过错,总归没错。”

  “就是就是,我阿耶最近都给我定了回府的时间,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可先回去了。”说着,贾明思就真的走了,不管大家的阻拦,径直就走了。

  大家齐齐狐疑,但到底惜命要紧,这场局就算是散了。

  残阳如血,逢魔之刻,今夜是个出行的好时辰啊。

  谭昭回了府,同家人吃了晚饭,值得一提的是,殷开山犟着脾气要吃三碗,然后被便宜儿子无情地夺走了饭碗,甚至女儿、孙女和外孙都没站在他这边。

  对此,塑料父子情再次在丞相府上演。

  “哎,我真是太难了。”谭昭在夜空中飞行,默默概叹了一句。

  系统:……哪里,为什么我没看出来?

  谭昭对此充耳不闻,他站在云头,眺望整座长安城。夜间的长安,不眠璀璨,烛火掩映,是人间烟火,也是红尘万丈。

  “找到了。”

  今日在茶坊,谭昭凭楼而望,看到了陈光蕊身上急速聚集起来的死气。

  人点儿背起来,真是什么样的霉运都能撞见的。

  谭昭叹了一声,他可以袖手旁观,但至少此时此刻,陈光蕊还不能死,就这么死了,太平淡了。

  陈光蕊一身酒气地从宴会上下来,其实宴饮还没有结束,只是他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更准确来说,宴会上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何其残忍。

  撑着墙根,陈光蕊狠狠吐了一回,全是馊掉的酒味。

  “这位郎君,可是有什么不适?”

  女子的声音动听婉转,便是没见到人光听声音,大概就能猜到是个美人。

  而她也确实是个美人,美人一身粉衣,容颜昳丽,多情的眉宇间带着担忧,如此美人,又有谁会拒绝呢。

  陈光蕊就拒绝了,甚至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呕吐。

  系统:没想到啊,这陈光蕊竟还是个柳下惠。

  [不,你错了,只是与美色相比,他更在意权势,他虽看似醉了,其实一直很清醒,他很明白现在的他,不能行将踏错一步。]

  系统:……你确定他有想那么多?

  反正它只看到一个醉鬼而已。

  [谁知道呢,反正他没上钩,倒是事实。]

  这位美人也是一讶,竟是一击未中,她原本还想开口,却是被人一把推开:“你这个娼妇!你以为长得漂亮就能随便勾引男人?啊呸!你以为你是谁!天上的仙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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