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分别是为一日之尾声的再见做着铺垫。
闲暇时他们偶尔会一起坐在沙发上,大人看着电视,小孩子专心致志玩着游戏。
等待周末天气晴朗,他们还会出门郊游。大人带着孩子,不紧不慢地没入屋外繁杂的人群中,去寻找只属于他们的快乐时刻。
一日接一日,这一家人过着仿佛千篇一律的日子,唯独有一样东西不曾改变。
【真正的亲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吧。】
超能力者在少女的梦中也没有现身,只是隐藏在了“旁白”之中。
要说“真相”,他的确没有发现,但好歹观察了伊莎贝拉这么久,对她一直在追寻的某个执念到底算是有些明白。
她似乎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恳切的答案。
不是她问了齐木楠雄无数遍的“‘外面’是什么样子’”的问题,真正的那一个疑问埋藏在心里,埋得很深很深,便是超能力者始终没能触及到的地方。
——原来,‘外面’,就跟在梦里看到的情景一样?
【我不是很清楚你们这里是不是,不过,能有像这样的孤儿院存在的地方,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外面’的人们,都过着这么幸福的生活?
【不能说人人……嗯,基本上就是这样。对未来多怀有一些期待和希望,也没什么不好。】
——那,就太好了。
就是在这里,一言定音。
还没有消散的梦中世界,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的黑发少女兀然抬首,也在突兀之间迈开腿。
伊莎贝拉穿过了街头拥挤在一起的行人中间露出的极小缝隙,她竭力地向前,没过多久,就将所有的嘈杂和烦乱抛在了身后。
她在虚实结合的街道中飞奔,马尾辫晃动出了最为轻快的弧线。
奔跑的道路不再是孤儿院一望皆是绿意的草地,和地形颇为复杂的森林。
明媚的阳光落下来,似是穿过了由雨后浅淡水汽构成的透明羽翼,这对羽翼就生长在少女的身后。
【伊莎贝拉,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见【】。
飞奔的少女心说。
——【】被收养了,不止是他,孤儿院的许多亲人,都离开了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
——他们会在‘外面’的家庭里幸福地生活,对吗?平静地,安稳地生活着,我们约好了,以后还会在‘外面’再见!
伊莎贝拉的脚步越来越轻快,仿佛很快真的就能轻盈地飞起来。
她的压力不见了,直视深渊后便萦绕在心的未知恐惧,也紧跟着被名为“希望”的光芒驱散。
在梦中,少女积极地寻找着曾经一个接一个失去音讯的伙伴,还有某个和她有过约定的少年。
很顺利地,她找到了他们。
激动,快乐,欣喜——从这一刻起,只是动用能力作弊混进来的超能力者彻底失去了对少女梦境的控制权。
接下来的梦境发展,将会全依照伊莎贝拉的想法进行下去。
在这个差距犹大、还算不上比拼的“比试”里,齐木楠雄好像又“输”了。只不过,他本人对此毫不在意,只觉得松了口气。
还不能说他“输”了。
因为,齐木楠雄在这里也得到了收获。
伊莎贝拉的秘密终于被他完全破解,在梦里得偿所愿的黑发少女扑进看不清面孔的少年的怀中,情绪起伏彻底释放出去,笑声和泪水都真实无比。
——所以说,多管闲事到这种程度,我也真是够了。
齐木楠雄还不承认自己对这个结果有点满意。
别扭的超能力者一边满意一边心道,有这时间去找找人不好么?他都有多久没想起那两个……谁来着?
啊,好险。
总而言之想起来了就行了,其他的细节完——全不用在意,嗯,就是这样。
伊莎贝拉这边心结已解,又过了一段时间,还得到了马上就要被收养的好消息。
这确实是件好事儿,不仅是对伊莎贝拉,对齐木楠雄也是。
被自己莫名其妙的纠结和执着影响,在孤儿院强行蹲了几个月的超能力者解脱了。
他很有良心地想起了自己失踪的友人们,抛去始终存在的疑点不管,超能力者觉得差不多该一走了之,到外面转悠找人了。
伊莎贝拉拟定离开孤儿院的日子,也是齐木楠雄打算离开的日子。
他还是隐身,不过,出于终于可以放心地到外面去的浑身舒畅,齐木楠雄想着,远远地跟着伊莎贝拉走上一段路也不是不行。
等少女到了地方,“顺路”的这段路就算是彻底结束。齐木楠雄的打算就是如此。
可是。
直到此刻,齐木楠雄还是没有发现。
他忽略了本来应该最明显的那个“漏洞”。
不知道为什么,在伊莎贝拉被修女拉着手,走向远处那座幽静的仓库时,本来应该远远吊着跟上的超能力者感到了疲倦。
不是普通的疲倦,困意没来由地降临,毫无预兆,铺天盖地降落罩住他,眼皮上顿时挂起了千钧的重物。
齐木楠雄居然睡着了。
还是一秒入睡。
昏昏沉沉,恍恍惚惚。
连着又有几个月没有做过梦的他——
“哎呀,有缘才得以一见的少年人,你真是陷入了不得了的困境呢。”
“没办法,就让我这个无关人物来管一次闲事吧。
某个耳熟到快要形成(胃部抽搐)条件反射的声线突兀出现,齐木楠雄居然又做起了梦。
好在没有又是花又是塔的背景。
魔术师虽然还是打扮得那么花里胡哨,但他翘着腿,托着腮,带着浅笑坐在不知怎么冒出来的树的枝头上,话音不再显得轻挑,隐约地透出了郑重来:
“该醒来了,名叫齐木楠雄的少年,现在可不是沉醉在美好梦乡里的时候。”
“——虽然说,沉浸在梦中,可能比在现实中清醒,直面真相要幸福得多。”
魔术师的话音如同惊雷,炸响在齐木楠雄的耳畔。
“……”
“……你……又是你?不对,这一次,你不是来——”
“对呢。”魔术师没有把腿放下,也没有从那颗不像是他会待的树上下来——说实话,这个坐姿,这个高度,再加上这个不在高的地方俯视别人就浑身不舒服的习惯,倒像是模仿了另一个人才做出来的。
“那个男人的故事已经讲完啦,我这次现身,不过是见你找错了地方又去错了时间,实在是看不下去——嗯,话就说这么多,还是请你快点醒过来。”
“至于醒来,明白过来之后,要怎么做……”
学着另一个人居高临下的姿势。
魔术师视线向下倾斜的紫眸眸底,似是倾泻出几许别样的光泽。
似是自身不带颜色,而被他物映照反射出来的冰冷。
“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咔擦——
近似于玻璃破碎的脆响一晃而过,不留下任何痕迹。
躺在草地中睡着了的粉发少年,也就在同一时间,猛地睁眼!
此前持续化为屏障,在暗中控制他、影响他的某股力量,便被超能力者顷刻爆发的力量轰然冲破。
一时间,再无阻碍遮住他的眼。
一时间,远处仓库中的清晰景象,全都在超能力者的瞳孔深处一览无遗。
画面的中心,是仿佛僵硬在黑暗里的少女的背影。
换下孤儿院标配的白衣白裙,黑发少女呆呆地站在远比自己高大,强壮,乃至于恐怖的另类生物的对面。
死寂。
仿佛空气尽在此刻凝固,无法流通般地窒息。
——先不去想,伊莎贝拉在这一刻的心情。
——也不去想,她深陷的是何等恐怖的处境。
齐木楠雄清醒了。
让他清醒的方式异常直观,因为,那是从胃部开始上升、或许从还要更深之处腾升起来的恶心。
他看到了人和鬼。
人还是认知里的人类。
鬼是最早之时在森林里撞见的扭曲生物,以及此时出现在仓库中,与伊莎贝拉面对面的丑陋物体。
也就是这一刻,齐木楠雄明白了。
孤儿院不是孤儿院,而是养殖场和屠宰场。
在这里长大,六岁到十二岁之间就会被收养的孩子们,就是某些人类,为鬼准备的食物。
孩子们的笑声在蓝天白云下回荡,修女唱着柔美的歌谣。
白色的衣角于微风中轻晃,干净,纯洁。
远离洒满鲜血的交货仓库,阳光所照耀之处,这片掩盖着腐朽肮脏的土地表面,一无污秽。
……
不对。
那些人类,真的还能用“人”来形容吗?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