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是一个好天气呢……真想就在这儿躺下,舒舒服服地晒一下午太阳。”
话说这么说。
不用加上“想”字, 这还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青青草地上就多出了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
小不点们还是穿得通白, 如果是以前,妈妈一定不会让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满地打滚, 把自己弄得满身泥土脏兮兮。
不过, 可能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太好了?让伊莎贝拉妈妈的心情也变得好得出奇?
这个理由有点牵强, 不过不用管那么多。
伴随着几乎掀开房顶的欢呼声,孩子们仿佛放风似的一窝蜂冲出门, 来到敞亮敞亮的户外。
没过多久,就抱成团,从有些倾斜的山坡上滚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管笑声有多天真无邪, 活泼可爱, 滚的这几圈下来,谁的白衣服都别想干净。
伊莎贝拉对此持的似乎是完全放任的态度,就算正眼看见了, 她也温柔地望着他们——以及他们身上穿着的,即将变成她要带着女孩子们洗干净的衣服, 一笑而过。
这般不明显的宽容态度,好像从科尼神奇地回到孤儿院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开始出现了。
以往的修女对孩子们充满柔和爱意,但又不会纵容他们,该有的规则不会轻易打破。
可最近, 本就无形的“规则”,似是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透明。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拘着他们了,那些感觉不必要——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细节,从现在开始放松下来也没有关系。
嗯?
不必要?
“事实应该完全相反才对。”
某个窥见了实情的人直接开口,一言道出了真滴。
“你们都不仔细想想,她是怎么教她的孩子们的。”
在异世界的三人还没踏足进来的时候,修女一人主持着偌大的孤儿院,这些来所做的一切,都化为点点滴滴,融入了看似平凡的日常之中。
伊莎贝拉是一名集智慧与才能于一体的优秀女性,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她对她的孩子们的教育,并不局限于教导他们知识和所谓的常识。更多时候,会采取如同春雨润物般的潜移默化。
她教育孩子们为人诚实,但又隐晦地提醒他们,要学会分辨他人话语里的谎言。
她鼓励孩子们锻炼身体,同时似是想要借助这个机会,让他们在日积月累中获得可以回避危险的能力。
只不过,伊莎贝拉的所作所为都十分隐晦,隐晦到有些孩子始终无法明白她的用意的地步。
这也说明,她相当小心谨慎,既想达成目的,又想掩饰好自己仿若决心的“野心”——
“如果她只是普通的修女,会做这种多余的事么?”
答案是,当然不可能会。
伊莎贝拉并非打一开始以这等方式行事,从十几岁的青涩时期,到她仿若有所察觉的改变,中间间隔了足有几年的时间。
没错。
她“察觉到了某个真相”。
就像是漫游于水中的人,在原本轻松悠闲的戏水过程中忽然低头,震惊地看见了浮现在自己身周的一片漆黑——黑色的来源当然不会是这个人自己。
黑从看似静谧美丽的湖底弥漫而出,无声无息,将这人无法深入也无法触及之地尽数填满。
意识到问题所在时,得到的感受必然是复杂的。
会有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迷茫,也会有对未知事物存在的不安,自然,更会有突然发现自己步入了黑暗、还不知如何回返的“恐惧”!
伊莎贝拉显然便经历了这一个全过程。
“最开始,是因为什么注意到不对劲的呢?啊……我想起来了。”
“是我寄出去的信,以及,始终没能收到的回信和来信。”
高悬于空的太阳倏然坠落到了天边之下,夜晚的幕布升起,空间也随着流逝的时间一起斗转星移。
最终,来自于月夜的一点零碎星光停驻在了修女圆润的指尖前,让她不自禁地轻点,仿佛以此就能平复下略有波澜的情绪。
这么快就夜深了。
一丝不苟地检查完孩子们的睡姿,给不安稳的几个盖好了被子,走出房间的伊莎贝拉才回到自己的卧房。
她为从远方而来的客人们倒茶,但三人皆对茶没有兴趣,便以白水将就,再坐下,拉开要将自己所知的一切谈成出来的序幕,姑且不算失礼。
“本来早就应该说明的,很抱歉,我还是等到了最后,才……”
“没事。”
并排坐在她对面的三人同时说,的确对她的隐瞒并不在意。
“现在说也不晚。”成熟得不像婴儿的小婴儿道。
“麻烦你了,伊莎贝拉小姐,能具体说说这里的情况吗?我实在是觉得很奇怪啊。”托腮沉吟的光头男人神色深沉。
“不管有什么烦人的勾当,直说就是了。”
最后一个酷酷的少年一开口,就是强势到极点的台词:“哼,在我们面前,就算世界要毁灭了也只是小事。”
语气便是如此,再加上尚有淡漠残留眉心的桀骜不驯。
被他这么勉为其难安抚的人,无论胆大还是胆小,都会为之所鼓舞,心生崇拜,从而产生出极大勇气才对。
哇,这可真可——
……差点说漏嘴了。
前面的不算,重新来:
哇,这可真——霸道啊!
伊莎贝拉显然被银发少年的威武之姿深深震撼到,不仅心绪平定,双目明亮得宛如坠入星光,还能露出一个礼貌而不失感动的笑容来。
“是这样吗?嗯,嗯,那就太好啦,有埃利克在,我完全~不会担心呢。”
没发现自己被极有技巧地哄了的银发少年(满意):“本来就是,这个世界还不存在能让我……我们费神的东西,唔。”
“真棒,真厉害,我就更不担心了——抱歉哦,可能要给你们添麻烦了,作为歉礼,埃利克要吃点小饼干吗?”
“哦,歉礼么。虽然我不需要,但楠雄一副很想吃的样子,尽管拿来。”
一言一语,非常迅速地。
修女就把抓住要害好极其好搞定的世界最强搞定了。
在旁边默默看着的两人:“……真不愧是专业人士。”
好了,开始一个严肃话题前的轻松时刻,也是颇为必要的。
这或许能让伊莎贝拉想起往事,将自己所知晓的“真相”娓娓道来时,心情不会太过低落。
要把这件事从头说起来,其实意外地不需要花费多少口舌,简简单单就能概括。
因为,大部分都只是经由些许微不可见的疑点而引发的猜测。
女人——尤其是一个将自己视作“母亲”的女人,在某些时刻,直觉会变得极其敏锐。
最开始让伊莎贝拉产生猜疑的诱因,就是她前面提到的信。
那是将近十年以前的事了。
被送走的也是她回到孤儿院后,接替前任修女的职责,细心照顾带大的第一个年满十五岁的孩子。
与那孩子的感情有多深,这些细节不必多谈,只要知道,伊莎贝拉等待那封不存在的回信,足足等到十年后的今天都没有等来,就足够了。
不管再忙,都坚持抽空寄去他方的信,无一例外都消失在了修女看不见的地方,仿若石沉海底。
从第一个孩子,到第二个孩子,再到第三个……已经数不清的第无数个孩子,伊莎贝拉都要给他们写信。
孩子们的收养家庭的具体情况,即使是她也不会完全知晓。
收信的地址只是大概,孤儿院的总管理人说过,会将信分开转交,为的是保障收养人们的隐私。
在写完了信,毫不意外也没有收到回信的熟悉的晚上,结束了一天忙碌的修女不会早早入睡。
她会点亮桌前的灯,偏头看向一片朦胧的窗外。
——为什么没有回音?啊,是因为太‘拥挤’了吧。
——无数封信都堆积在了那里,光是收集,分散,再挨家发送,都要花费很长很长的时间。
——只要再等等。
——等到明天?后天?或者就要快了的什么时候……
回到孤儿院后,便再也没有去过“外面”的修女心里,始终燃烧着这般炽热的希望。
书桌上的灯反复点亮。
凝望着,凝望着,不知何时,她就枕着自己蜷起的臂弯入睡。
在最终等到的那一刻到来之前,伊莎贝拉的心中,一定会一直留存着,那道名为“希望”的——
——倏啦啦!
灯光仿若被疾风吹过,几近熄灭。
“……”
而似是睡着了的修女也在这一刹那,无声地将双眼睁开。
照亮黑暗的火光换了位置,转而在她昔日始终平静柔和的眼眸中亮起。
嗯,没错。
大概跟前面描述的氛围截然不符,出现了很是突兀的转变?
但事实就是这样。
要伊莎贝拉继续平和地、温顺地、愚蠢地等待下去,不用别人来嘲笑,她自己都不可能忍受。
于是。
在即使是管理人都完全不会想到的某一天。
一只以上等草料饲养至今的“柔顺动物”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