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不管“前面”是什么地方。
直觉告诉他,他那两个失踪已久的朋友,就在这里面。
‘埼玉那个笨蛋,齐木小子也真是个呆子,我不在,这两个家伙不知道要怎么凄惨,说不定已经沦落街头——’
‘哦,就这什么都没有的偏僻地方,连沦落街头都比不上了!’
外表看不出来,面上紧绷的银发少年心中竟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愤慨。
他完全没心思管其他人其他事,怀着“笨蛋们就会给我添麻烦”的心情,义无反顾地再度迈开了脚步。
先前小白毛所说的那一番话,好像大多都顺带抛在了脑后。
他只往前迈出了一步。
花海还是花海,充裕的气味和繁复的颜色并无改变,一如方才。
变化的,只有——
前一刻还空空荡荡的场景。
“……!”
埃利克冷不防一愣。
不是他大惊小怪,也不是他不够警觉,“变化”就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发生。
只一瞬间,面前除了花就是花的单调场景,像是晃眼就切换到了另一个地点。
“……”
“……”
他跟噌地冒出来的一群神奇生命视线相对,面面相觑。
这些神奇生命长得都很相似,外貌近似于人,但体型却是格外袖珍,只有巴掌大一点儿。
她们不约而同套着晶莹的纱裙,背后长着透明翅膀,小蜜蜂似的在半空中欢快飞舞。
不止如此,晃眼一看就能发现,身前窸窣摇动的花丛里还赫然藏着无数。
这些是……
“妖精”?
不管是人类这边还是妖精们这边,两方都对另一方的出现意想不到,以至于毫无防备。
埃利克眼前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甚至还飞着一只很努力地抱着一朵花的尖耳小妖精。
对于这无比尴尬的情景。
埃利克(僵硬):“……”
妖精们(吓到僵硬):“……”
大约失去了一秒钟呼吸。
骤然之间。
“咿呀呀呀呀呀呀!!!”
“啥?这个声音——等等,全都被我吓跑了??!”
埃利克又一次猝不及防。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往这儿一站,声音都还没漏出来一点。
漫天满地满丛的妖精就被他吓到尖叫,一溜烟全跑了,只留下被冲撞后变得凌乱之极的一片花丛。
除却通用的尖叫能够透过传递出来的惊恐来理解,人类少年听不懂妖精们的语言。
因此,他也就压根不知道,在瞬间逃之夭夭的同时,妖精们并着哇哇大叫,说出的居然是:
——来了!之前被梅林带来的好吓妖精的银色人类又来啦!虽然只有眼睛变大了其他地方变得小了好几圈但是大家快跑哇!
——都怪梅林老是带奇奇怪怪的人类到阿瓦隆来!
肉眼看不见的某地,被责怪的某魔术师似为欲盖弥彰,发出了颇为刻意的咳嗽声。
埃利克什么都没听到。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极为高傲,且意志坚定,不会为他人所动摇的冷酷男人。
但是——刚一露脸就把一群纯洁无瑕小妖精吓到翻滚逃窜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面上绷紧的神情微不可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缝,虽然很快就合拢了。
他不在意。
他一点也不在意。
“……”
都说根本完全一点也不在意了啊混账!
坚决不承认自己略微受到了点点打击的男人赶在被揭穿,开始恼羞成怒之前,将头一甩。
他趾高气昂……不对,冷酷霸道地抛下间接由自己造成的一地狼藉,径直顺应直觉随便挑了一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埃利克步伐不停,气势冲天,这下就没空去在意会不会踩到无辜花花的问题了。
——如果不知道的话,真有可能会让人误会他是杀进来砸场子的。
多出了妖精这类传说生物的花海,还是完全走不到尽头的浩荡无边。
他漫无目的地随便行走,一路上再没遇到人间不曾有的生命,倒是莫名有点冷清。
果然没有找到尽头。
经过的地方,看到了浸了水的低洼,应当是沼泽地的些许延续。
还看到了一座耸立在远方的高塔,塔顶与最上方的光亮重叠到了一起,以至于视野有些模糊。
看不清其全貌,只能浅浅望见在塔身外凭空盘旋的不明碎片,在阳光之下反射出亮眼的紫光。
只是有点奇特的建筑而已,还不足以让他停下脚步来观望。
埃利克还在往前。
无可否认,看似他是在这里毫无目标地乱走,心情也应当没有太多起伏,可是实际上……
果然,有那么些许“不爽”。
说不出是什么地方惹到他不快——可能根本就没有确切的目标,而是囊括了这整个空间。
就是这片花海所代表的意义,让明确意识到“自己的确来过这里”的少年心生不悦。
已经说过多少次了。
他向来不喜欢被所谓的“过去”所束缚。
只要一日还是现在的他——“埃利克”,他便会一日抗拒,坚持要把自己跟堪称黑历史的“自己”分开,单独而论。
所以,被明明自己没有记忆,但就是要残留下来时不时提醒一下让他烦躁的“情感”所缠绕,还无法让其消散。
这是他最为不喜,亦或说是厌恶的。
以前程度似乎还没有这么严重,原因可能是,找到的痕迹几乎全来自于他的脑海,无处可发泄,他只能在心里独自厌烦。
要说好像挺久之前在海底遇到的……那个据说是“他”弟子的惹人烦躁的法老王?
都变成冤魂不散的鬼了!不是人也看不见,不归入“能够直面”的行列。
而这一次的情况不一样。
脸上几乎写明了“我认识你最讨厌的那个自己还很有渊源呢!只要你开口一问,过去的所有事情就都能知道了”的家伙,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面前。
好吧。
其实对方大概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对于他的“过去”采取的也是回避的态度。
埃利克仍是觉得烦躁之极。
以为自己释然了,不会再怎么纠结所谓的过往,可变化真的出现之时,他就会发现这样的想法极其天真。
因为,即使记忆能够遗忘,曾经遗留下的羁绊渊源也不可能当做不存在。
他不笨也不蠢,怎么可能想不到: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事情,也是他必须要跨过的槛。
也可称之为“心结”。
因为,他,必须,接受:
只有那样,才能归于“完整”。
——可是,变得“完整”,又有什么意义?
会被强塞进来一大堆不想接纳的孽缘,不想了解的因果,不想承担的责任。
他。
不会承认,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承认,他的心中,真正排斥的不是代表自己“过去”的人事物。
他从不逃避现实,遭受再大的打击,再重的压力,再冷漠的苛责,都不会软弱半分!
可为什么。
面对那些会让常人痛苦万分的磨难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哪怕冰霜径直敲打在身,带来无边痛楚,也不会皱一丝眉。
唯独,在无法对外人言说的某个时刻。
少年竟然前所未有地产生了一丝“犹豫”。
——已经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羁绊的他,如果找回了丢失的那绝大一部分。
——他,还会是现在的他么?
那些柔软得让人每每想起都不禁暗自勾唇的感情,会融化男人坚不可摧的盔甲。
也会拴住他,让他迟迟无法迈开脚步。
……
……
就在此时。
“哎——埃利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