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情况的人看见,可能会以为他们关系有多好,小鬼对他有多眷恋,有多么……
又来了。
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埃利克眉角阵痛,只好道:“我就说说而已,又没真把你小子扔下去……好了好了,不扔你总行了吧!”
他浑身不适得很,当下想不了那么多,只打算马上把黏在自己身上的这块膏药扯下来。
然而,在手掌第三次落下,触碰到身前小鬼的白发上时。
呼吸声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停滞。
不知何时,白发染上了赤色,宛若飘洒在雪上的落梅。
点点,滴滴。
血顺着他伸展开来的食指蜿蜒成凌乱几条殷红的轨迹,滴落下来,无声无息。
第179章
“…………”
这是,谁的血?
像这般愚蠢的问题, 的确在他脑中浮现过一秒钟。
完全是浪费时间。
并且, 在理解到其真意后, 更觉得相当可笑。
从指尖滑落的血珠形成了珠帘,大有要汇聚成海的凶狠架势。
它们似是从先前剧痛蔓延的地方渗漏而出, 此时却几乎没有恼人的痛感——也有可能是已经痛到了极致造成麻木, 仅是表面看上去骇目而已。
死命抱住他不肯松手, 头顶被血污打湿的那个小鬼,此时也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毕竟是“梦”, 没有明了的逻辑可言。
只能说,会出现这些非同寻常的异变,原因都隐藏在“他”自己身上。
“那么。”
把还在不停流血的手臂垂下,不去管缓缓出现在脚旁的血泊, 银发男人神色漠然地昂首四望。
他似是对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嗤之以鼻, 只不过,该是他的怎么都属于他,就算心烦也不可能回避。
“折腾了这么久, 是是而非的东西也差不多都摆了出来——只是这样,要让我想起些什么?”
还没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时, 埃利克就见过了好些个人,好些副场景。
他对他们的记忆还是零碎的,只限于“知道和这些人认识”的程度,要说多有感触,目前为止是没有的。
和此前出现了多次的“回忆起过去” 的经历不同, 这次以梦的形式见到了曾经的故人,也重游了过去之景,埃利克心中被激起的共鸣仍是少之又少。
或者说,已经少得有些奇怪了。
他以只比冷眼旁观者好一点儿的心态待了这么久,只在看见白毛小鬼时情绪波动最大。
如今起伏又平息下来了。
埃利克想知道来龙去脉,但一瞬的烦躁过后,他现在也不算特别着急。
反正至此得到的“真相”都只有半截,像是故意而为,旨在引得被吊起胃口的人主动靠近。
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打算这么积极。
平白惹得一身血迹斑斑的小鬼一消失,周围的景象也跟着发生了转变。
最突出的变化便体现在,埃利克现在又不是在城墙上散步了。
从他微蜷的指尖缓慢落下的血液颜色发黑,无声没入的是脚下更为暗沉的漆黑土壤。
刚一变幻,他就闻到了一股焦味儿。
不用说,踩着的这一层黑漆漆的东西,必然是被火焰焚烧过后留下的焦土。
“……战场?”
一丝不那么美妙的预感率先在心头浮现了一点儿,还没有引起关注。
埃利克想起了印象已经有些模糊的某个场景,但两个地点,尚未展现出是同一个地方的联系。
——至少目前是这样。
焦土距离彻底碳化只有一步之遥,偶尔还能从些许角落瞥见还未熄灭的火星。
场景转换不曾让身在其中的男人产生明显的心绪变化,他还能平静地往前走,顺便向四周观察。
时间似是定格在夕阳即将坠落之时,厚重的云层被染成比鲜血还要艳丽的颜色。
所能目及的整片天空,都变成了仿若迫切要向地面挤压而来的血幕。
压抑是理所当然的,行走在血幕之下,就算心中不受诡异景色的影响,也会颇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在往地面仔细地多看了几眼,嗯,的确是战场没错。
就是在随意寻了个方向走出的这几步之后,埃利克从只有发焦土壤的空旷之地终于走到了稍显充实的地方。
最初显示在眼中的是散落在地面四处的残刀碎矢。
丝毫看不出昔日原貌的武器失去了光泽,本应该没有沉寂多久才对,可表面却是锈迹斑斑。
埃利克一时没注意,踩到了大半都埋在焦土中的一根破烂得没了箭头的箭矢。
“咔擦!”
残箭顿时碎了个彻底,细碎的粉末与泥土混到一起,竟是难以分辨出来。
“啧。”
罪魁祸首发出了有点嫌弃的声音,因为箭矢破碎的同时,还有一团漆黑且黏糊的东西沾到了他的鞋底,还弄不干净。
从这里开始再往前走,土地都成了这幅让人嫌弃的样子。
赤空映照着黑土。
歪斜没入黑土中的无数残破刀箭指向天空,腐蚀本体的锈斑宛如无声控述的血色泪痕。
——即使没有亲自目睹过昔日战场惨状。
——即使对发生在这里的种种渊源毫不知情。
单单只是看到了这一幕。
单单只是行走在这里。
苍凉气息冲撞在尚且还能活动的身体内部,如在哭述又如在怒吼。
埃利克忽然感到胸口处一阵沉闷。
他倒还不至于产生喘不过气的感觉,可点点反感翻涌上来,却是难免的。
“又是一个让人不爽的地方……”
已经有不少断剑断刀被他气愤一般地踏碎了,那粘稠的不明液体还在从地底往上涌出。
这种撒气的幼稚行为不是处于回忆中的男人会做的,过去和现在的区别还是很大,很容易分清。
埃利克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那时他刚巧又踩到了挡路且碍事的破刀。
这柄刀破旧的程度远比之前遇到的更严重,像是从里就开始腐朽。被踩碎时甚至连咔擦声响都未能发出,径直便化为黑色污泥,又一次沾到了他的身上。
埃利克:“……”
埃利克(终于有点恼怒):“烦死人了!把我拖到这里来还磨磨蹭蹭的,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传开,却没有带来任何回应。
云层的颜色似乎更深了,殷红艳丽得几欲滴血。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寒风中,带起的也是浓郁的血腥味。
他一个人站在无比阴冷寂静的过去战场中央。
多么孤独啊。入目所见的一切也是多么的寒冷。
没有办法,想醒来也不行,埃利克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前进。
他没有受伤的那只右臂还在淌血,点点猩红没入土壤后便没了踪迹,汇不成一条鲜明的血线。
不过,脚下踏过的地方,却是随时间流逝变得越发的深红。
土壤的颜色变了。
到男人再度驻足之时,已然像是天与地两者倒转,血色饱满的云层落到了大地之上。
可事实却是,天空和大地并没有颠倒,只是地面灌满了真实的血液。
每一步,都让湿润的地面凹陷。
刺目的殷红液体慢慢从旁渗漏,直至没过了黑色的长靴。
这才过去了多久?便陷入了如此寸步难行的境地。
埃利克也已经发现不对了。
不止是不断流血的那只手臂越来越痛,向着常人一刻都难以忍耐的可怕界限逼近。
他的左眼前突兀蒙上了一层血色,残留滚烫热度的液体从额头淌下,那只眼便在剧痛中变成漆黑。
“——唔。”
紧接着,口中涌出了极咸的味道。
不自觉地张嘴,神色暗沉的男人吐出了一口血,血中混杂的细小碎块似乎来源于某种内脏。
仿佛有一段时间被削去了,因为转瞬之间,无数道前一刻还凄惨纷落于泥地中的刀剑箭矢抖落锈迹,齐齐扎入了他的身体。
他没有倒下。
先不说这是“梦”,就算真是现实,这点程度还不足以让他丢脸地示弱。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