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蔓藤密布,结实,也不是很难爬。几个人三两下便下来了,他们刚自落地,坐在地上的人便拍拍屁股,走近了些。
就见他把刀插在腰间,从衣内掏出一叠布告摊开,俱是天下会的招门众的榜文。
“带我进天下会。”
秦霜见步惊云眼底漆黑一片,看不出异样情绪,但是却只觉得莫名的坚持。
他挥手叫其他人都远离些,这才面露忧色,淡淡的道:“你想报仇?”
步惊云不说话,就是黑亮的眸子看着他,面色冰冷,举着榜文的手更加的高高递过来。
秦霜看着他小小年纪却如此执着,眼中神色完全是久经人世的苍茫,也是心底怜惜。想是,自己儿子也如他一般大,却是连脚都是要他洗的,睡觉都要他哄的,自小幸福,哪里知道一点生活苦难?望着步惊云小脸上布满的划痕,沾着土,脏兮兮的,秦霜也是叹气,习惯性的欲要拿手绢给擦擦,但是一想起步惊云可能的天然反应,心道还是算了吧!
他也不是不想把人带去天下会,这步惊云因为天下会落个形影单只,没了家没了归宿,他也是不忍的,但是,这要是因为杀师傅报仇,他却是不愿意见到的。对师傅对步惊云都不好。
所以,他只得劝说:“步惊云,你杀不了他,我也不会让你杀了他。不要去天下会,去找个自己应该呆得地方,岂不好?”
他看着步惊云,步惊云却冷冷的转开视线。
半响才道:“我没有地方去。”
秦霜闻言一顿,他确实没有想过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去哪里落脚。
他思想了很久,霍家灭门惨案,确实不完全是他师傅的错,步惊云想也是知道一二的,若是一定要寻仇,他们却不能承担全部责任。而且,他是步惊云,能助师傅得天下,若是师傅能待他真心实意,他定然也不是一定要反叛的。所以,要是步惊云忠心,师傅放心,让他们师徒关系交好,那自然没有什么相互残杀的事了。这其中,只得需要步惊云忠心对待师傅,把天下会当着自己落脚之地,有了感情便不是说反就反了;再者,一定不能让什么“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传进师傅耳中,这败也风云的话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如此,师徒几个各自都好不是?最主要的还是那个泥菩萨啊!
正想着,就见步惊云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秦霜只道:“想我带你进天下会也不难,你且喝下这个。”
说着,从衣内掏出一个蓝瓷画的瓶子,递到步惊云的面前,步惊云蹙眉,并不接,只不解的看着秦霜。
“这叫‘饮花露’,入口犹如花露清香,甘甜纯美,是我们天下会暗部秘制的一种毒药,毒性不强,喝下也如常人,并无异样。但是却需在服下药物的三个月后再服一剂,否则便会浑身犹如火烧,直达心窝,数月之后,便会身亡。”秦霜笑道,“这是我们天下会给特殊的人特殊而备的,我今日也要为你备上一份。”
他本是要吓吓步惊云,谁知那人听了,也无异样,只点头应了一声,随手接过了去,仰头喝了尽。
秦霜瞪大眼,实在不想他这般利落,也自觉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不愿看着,孤自侧转过身去。
就听步惊云冷笑道:“他却也为你备上了一份?”
秦霜拧眉,听着这话实在别扭,也没有回答,就是正过身子,视线微低,和步惊云对视数秒,面容清冷寡淡,后面贴着面道浅声,“你须知,而今之后,步惊云的命便是我的了,因为这剂药的解药却只有我能有。”
小小的步惊云闻言脸色一白,眉头一皱,本自冷笑的面容转化为无法言喻的纠结表情,后怒目瞪圆,双眼血红气焰蒸腾,捏紧拳头:“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就是天,也管不了。”缓缓后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秦霜见到他生气了,反倒心底一松,有情绪总是好的,心下不怒反笑。
他也不理会步惊云的不满,径直慢道:“天自大地犹广,但却终有人穷尽毕生无落脚之处,对于你我这般没有去处的人来说,天下会确算是个容身之所。”
步惊云不解的抬头去望着他,心道你我怎可一起拿来比较?
就见秦霜弯腰前倾,孤自说着:“昔日我们害的你没了家,那而今就再由我们给你一个家,希望我们今后相处愉快。”轻柔细软的低语一时让步惊云心下一拧,这句话何其相似!
“走吧!”秦霜纤白的手一伸,而后澄澈黑漆的眸子一亮,眉梢一扬,细长的眼睛弯起,无声露出笑容。
步惊云眉头越皱越紧,扫了扫秦霜身后的一干人,不情愿的拿出自己的小手,犹豫着对着那人软软的手掌上狠狠的一击。
第15章
秦霜此行出来并没有乘坐马匹,一应人皆都是徒步行走。
而此时天色已近垂暮,落日光辉普照在这天下脚下,山麓间俱是寂静,只微微几声雀鸟鸣声。
窸窸窣窣的落叶踏碎,初春之时,四下里俱是一片青翠。
天山的春天似乎比他处来的早,逝的也快。而据说冬天却是极冗长的,周边俱都掩盖在茫茫白雪之中,死寂整整漫过数月之久。
此间,秦霜和着步惊云走在前面,后面的几位被勒令远远跟在后面,几个都是满脸的不乐意,若就是看步惊云不舒服,打心眼里觉得别扭,而他们少爷似乎就没有这种情绪。
想也是他们少爷性子太好了,或是,他们少爷懒得对不相干的人表露情绪。各自几个无聊,打发时间思量着也就说开了,讨论他们少爷面对谁能有情绪,一致认为帮主首选。少爷一见着帮主,那就是下意识的变弱,似乎情不自禁的胆怯。再一想,就发现没人了,少爷瞧着对着谁都是淡淡的柔柔的一个面皮的态度。
说到此,一直沉默的雪暗天倒是摆摆手,只很难得笑道:“那倒不一定,我今天就遇着一位让咱们少爷一眼瞧着就乐呵的。”
“谁?”后面两个扒拉上来,很是好奇。
“一个孩子。”
说着一个孩子,就不再说话了,任其他两个怎么问,他也哑巴似的,就是出神的看着前面的两人,心道,这个步惊云想也不简单。少爷虽然面上不亲厚他,但心里迁就的极,越是迁就,就越是排斥。他了解秦霜,秦霜不是个随便能对人起防范之心的人,也不会对人产生那种既意识里靠近又想着疏远的纠结情绪。
尤其是他看着步惊云的神情里,瞬间便失了本应该持有的淡定坦然,仿佛郁结心肠般愁苦。
灌木丛中,是一条幽长的羊肠小道,两侧树木高大似要入云。柔和的夕阳透着翠叶缝隙照耀进来,洒在满地暖黄色,映照得少年苍白秀气的侧脸格外的温暖,削尖的脸型映着夕阳的光亮镶入碧翠的丛林中,说不出的感觉。
他细长的眉眼一直不得舒展,若愁肠百结萦绕回旋,淡色的唇微微开合着,思量了很久,即到了要说什么,看着步惊云瞪大的眸子,却又无声咽下了。
步惊云比他矮一截,站在他的右侧,顺着自己的角度,那个人的眉眼格外的闪耀,似要迷了自己的眼,迫得他不得不眯起眼才能看的清楚。
雪白的身影,墨染的清亮眸子,散落垂肩的青丝柔发,脚步轻悠悠的踏若无声,犹若水墨画一般的淡雅无物,又若当真从画中来。周身布满着一种难以亲近的悠远疏离之感,近不得,离不舍。他宛如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幽香四溢,轻漫出尘,不傲自孤。
而自己却像极了白莲之下的污泥,浑浊不堪,是要终其一生都被那人践踏在脚下,盯着少年的男孩念及此,木然的回过视线,不愿再去看上一眼,小小的手掌捏的死紧。
若是心有不甘的瞪大血红眸子,咬得牙咯吱的响,只心道,终有那么一天,他却要把这个人压在身下,为自己所服。
他孤自想着自己很少会产生的那样强烈的念头。
这时,便又到了一层关卡,两旁的守卫站的笔直,对着秦霜恭敬的行礼,又斜眼瞧了瞧他身边红衣的男孩。
秦霜点点头,收起腰牌,即塞到了腰间,又转身弯腰给了步惊云别在腰间,只轻声道,“有了这个,以后你便能自由出入。”
步惊云低着头,看着弯腰在自己腰间摆弄的人,低眉垂首的温顺姿势,轻柔的动作,还有鼻尖扑过来的淡淡清香。他只需瞄了一眼,便霎时皱眉,别过视线,不愿再看,更在喉咙间冷淡的恩了一声。
这天下会山麓直上一路有层层关卡,若没有人带领或是腰牌,是不得随意进入的,就是要进,也须得有人先去通传。他们已经走过了许多关卡。此时,站着的地方算是外门最后一道关卡。
步惊云抬头,眼观之上便是直通天山之巅,高耸入云的万级天梯,让他一瞬间便觉得自身的渺小。
秦霜说天下会每隔千级阶梯,便会瞧见守卫。
他也没急着上去,就是把步惊云拉到一边,再次把自己的话简单说了一遍。
主要是提醒他要怎么和雄霸接触,“师傅为人面上虽然霸道善于猜忌,但实则心底只是觉得高处不胜寒,最是渴望忠心之人,你若真心待他,他定然也会十倍真心对你。”
秦霜说着,步惊云却只拧着眉,死死的盯着他,小脸上满是倔强和不满,“你怕我触怒了他?”
秦霜瞧着他的态度,也是暗暗叹气,拉着他便道:“不管如何,你面上也需表现的顺从些,他并不喜欢难以驯服之人。”
正说着,却见一乘八人抬着的大轿经过关卡,宝盖明黄,上木雕霸气游龙,赤红朱漆,就听轿中人突然在内长叹一声,只朗声道:“霜儿,为师可不是要你表面顺从,我却要你由心至外,乃至每一根头发,每一滴血液,都要顺从于我。”
说着轿夫把轿子放下,修长的手指从上绣九爪金线龙的明黄帘子内伸出来,轻柔的挑起帘子,五指白皙修长,留着长长的指甲,纤细的长指甲修剪的极是匀称。
帘子挑起,只见里面坐着位浑身透着霸气威严的中年男人,面上微微含笑,却又不似笑,利剑般的眸子看着不远的秦霜,上扬的下颚,轻佻的气势,周身是说不出的自负,俨然一派令人胆寒的枭雄气质。
就见秦霜面色一顿,并不似他向来的淡定,霎时赶紧抽回手,松开了步惊云,这一举动惹得步惊云脸色一沉,拳头紧了紧,黑着面容看着他。但是他的反应却引得对面的男人得意的哈哈大笑,笑声熊亮已极,震撼山林,气派非凡。
就见他一扬衣袍,弯腰踏出轿外。
众人见他下轿,一应门下尽是朝着他跪立,同声高呼:“愿帮主雄踞万世,霸业千秋!”
秦霜也单膝跪地,所有的人都跪着,却独独留着一个人不愿下跪。
小小的脸上倔强异常,冷冷的看着那受万人膜拜的王者。
秦霜只皱眉,任是如何,此时也是冷汗淋淋,背脊都俱是冷汗。
他伸手去拉扯步惊云的衣摆,却叫步惊云推开了。步惊云就是不屑的冷哼,转过脸来看着他。
“你却如何不跪?”
雄霸脸色如常,只是眼神警告的瞪着秦霜。
秦霜被一瞪,也就乖乖的垂下头。
就听步惊云冷硬的道:“我一不跪天,二不跪地,你却能大的过天,大的过地?”
雄霸闻言也不怒,就是一个箭步上前,死死卡住步惊云的脖子,笑道:“天地可是能叫你死?我现在却要你死。”
步惊云年纪虽小,却依然有些风范,并不畏惧,就是冷道:“你如何知道你此时的行为不是顺应天意?”
“顺应天意?”说着便手下用力把他举起,步惊云现在武功薄弱,根本不能及反应,只双脚离地,秦霜见状起身便要阻止,见师傅并不理他,索性上前一步,在在师傅耳边低语一句。
雄霸闻言一顿,就是吃惊的看着秦霜,后手下一松,便把脸色已经憋得通红的人儿远远的摔落,小身板“哗”的一声巨响,击在树桩上。步惊云强硬的坚持着在不至于滚落在地,手掌一击,稳稳的站住身形。
“步惊云?”雄霸死死瞪着他,后朗声一笑,只道:“既如此,我便顺了天意。”
后一展长袖,揽着正要去看看步惊云伤势的秦霜,长身而去。
秦霜皱着眉,只得用眼神示意一边的雪暗天。
转过身去,让师傅揽着上了石阶,只回了身一瞧,便发现步惊云冷着脸盯着他,冰凉彻骨,一撞上他的视线,倔强的小孩便冷冷的扭开,捂住受伤的胳膊站在那儿。
第16章
出乎秦霜预料的,师父并没有当即收步惊云为徒,而是让他在会中干起了低微的杂役工作。
此间,雄霸并没有召见过步惊云一次,若是将他遗忘了一般。
而步惊云却也没有丝毫失望之意,只是每日拿着扫帚清扫偌大的庭院,在马厩里洗着马,似是有干不尽的活计在等着他。
当其他人都在练武吃饭之时,他却只能默默的一声不吭躲得远远的寻得清净。
每当夜间,他却也独自一人在那片林子里练起了霍家剑法,更是精心揣摩从无名那里学来的招式,有时一坐就是一夜。
他本就是带艺入会的弟子,严格来说是没有资格被亲授天下会的武学,总教头秦宁也是不愿教他,辛有秦霜一次无意间的提起,秦宁会意,步惊云这才有资格亲自上操练场学武,并且,原本的杂役工作自此也少了许多,才得时间勤练。
秦宁于此,却也惊讶其惊人的武学资质。
不时向雄霸帮主提起,而向来爱才的帮主闻言却无动于衷,不曾有一丝表态,后他也就不再提起。
而对于得风云的说法,却没有人知道那个步惊云即是风云之一。
这一日,雄霸正吃过早饭,照常坐到鎏金宝座之上,就见他隐于薄如蝉翼的帷帐内,身袭紫缎锦衣,光滑如镜,上绣真金丝缕着九条游龙,长牙舞爪盘绕而上,恰如九龙护身。
事实上,对于他的千万门众来说,他本就是一条腾空的九天之龙,逼人的气度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是不愧不如的。
此时,就见他悠悠的拿出天下会上个月的战绩一一过目,仔细地阅着册上的每一个字,向来不羁的目光此时却是万般小心,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旁边文丑丑跪在地上,思量着什么时候能批阅完,苦着自己腿早已麻木的极了,心里暗暗叫苦,虽然这“跪”的习惯,多年来养成已久,但是每每还是觉得对不住自己的那双腿,在堂内,挪过来挪过去,却也不敢太动。也是雄霸帮主向来宠他,他才敢这般,换着他人,怕早就死于当场了。
“丑丑,你若是累了,就先滚下去吧!”
雄霸从帷幕内看过来,面上带着倦意,而旁边一叠高高的折子才动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