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想着,这个小子看似单纯,其实什么都懂,心下有些疑虑。
认真道:“你娘当初不甘心作为村妇,想要你爹重出江湖,是才央求我师父相助,让你爹重新燃起斗志,她说她不想雪饮这绝世宝刀被埋没,更不愿你一生平庸,她希望她的儿子有天能克绍萁裘,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而不是碌碌无为,平淡一生。”
聂风低着小脑袋,不说话,沉默。娘的心思,他一直都懂,只是爹爹装傻罢了!
“那我爹爹呢?”
“我能找到你,自然也能找到聂人王。”
聂风蓦然起身,手抱拳,弯腰鞠一躬,露齿一笑:“甚好!那聂风就烦劳秦霜哥哥,日后好好照顾我才好!”
秦霜本自一愣,终忍不住微微一笑,“好啊!”
“糟了。”过了半天,聂风才晃了一下,急忙起身。
一路从洞口出来,秦霜这才问:“你刚才使的什么功夫?”
聂风在前牵着秦霜,匆忙回道答道:“是一个怪叔叔教的。”
“什么怪叔叔?”秦霜走上去,又道:“是不是长得很难看?”
“嗯。”聂风轻声道,“但是,他人很好,叫鬼虎。”
鬼虎生性敏感,此时,容貌又毁,对人是躲之不及,却愿意和聂风亲近,望着身边的小人,他竟有些得意的笑了。
却说,那日他正找寻他爹爹,忽地见到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他的衣衫破烂,却竭力的拿破旧的布衫去遮挡着脸,不愿叫人看见,样子很是狼狈,心里的凄苦更甚,看的聂风都难受。
不远处,一个天仙一样的美人跪趴在地,身子动不得,嘴里也喊不出,正万般痛苦的望着那个在雪地里爬行的汉子,泪珠一滴一滴砸进雪里。
而汉子面前却蹲着一个极好看的男子,面容清秀的叫人心动不已。
就是脸上的那抹笑容竟有些残忍,“哼,让我看看,你竟是有多见不得人!”
“泠玉,不要看。”
汉子言语竟有些泣哭之意。
“为什么?”那美极的男子皱眉,没了笑意,“她不能看,我也不能?丑陋,我就偏喜欢看你那张丑脸。”
发疯似的硬生生动手要去扯开遮掩物,奈何那汉子指力惊人,就是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泠玉不能扒拉开的。
漂亮的男子气急,起身对着地上的人拳打脚踢:“为什么不让我看?为什么十三年来躲着不见我?”他揪着对方的衣领,愤然道,“是怪我毁了你的脸,还是怪我毁了你和柔的婚礼?”
“我从来不会怪你,无论你做了什么。”
就在男子拿起刀子,对着那人的手一刀刀划拉开时,聂风终于忍不住,用自己偷学的那几招把地上的一男一女救走。
后又遇到白熊,聂风拼死救他,鬼虎虽然冷淡,但到底心知感恩。
一起进了山洞,而那个杞柔姑娘连日劳顿,又受了伤,心力交瘁,终是要不行了。
山洞隐蔽,轻易不会有人找到。
聂风心知鬼虎惧怕见人,便只带着他一人进去,其他两位守在洞口。
山洞内,冰钟乳,晶莹透彻。水晶墙壁上,挂满了扒了皮的蛇鼠,血液结成冰凌,秦霜望了一眼,转过了头去,脚下到处都是蛇皮。
鬼虎听闻脚步,打坐并不回身。
“鬼虎叔叔,我带了秦霜哥哥来,他会医术,让他先帮柔姐姐看看。”聂风蹲下说着,鬼虎点头。
秦霜放下带进来的包袱,给杞柔把脉,却是心脉尽碎,救不活了。
心下疑惑,“是谁伤的?”
那个泠玉手无缚鸡之力,徒徒是个绣花枕头,根本没这个本事。
“是我爹。”聂风垂首,“在我出现之前,鬼虎叔叔他们遇到我爹。”
杞柔宛若冰雕一样,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个冷漠的背影,摇摇头,收回了手,终不愿闭上眸子。
秦霜叹气,往那个身影走近。
鬼虎终于不那么淡定,缩了缩身子,扭过头去。
“你不用惧怕我,于我来说,你只是个陌生人,不用在乎我怎么看你。”秦霜对着他蹲下,清越的声音渗着冰凉伴着透彻人心的见解,“我不爱你,亦不恨你,你或丑或美,俱都一样,不会嫉妒,也不会垂怜。就和那些蛇鼠之于我,只是这万物间的活物罢了!我不惧你,你又有何惧?”
鬼虎仍旧不动,在喉咙间轻笑一声,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何其丑陋的脸,足以让你恶心的数天不能下饭,没有一块完整的肉色,紫红色球状的肉块布满整张脸,青色的脓水化开,糜烂不堪,只细微看清浑浊的眼珠,方知是个人,却也隐隐泛着墨绿。一个丑陋不堪的人,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够看到那颗良善的心?世人就是这般可笑。
腐朽的严若坟墓的腐尸,若是一股陈旧腐臭的气味扑鼻而来。
若是常人自然会吓到,饶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杞柔也蓦然长大美丽的眸子,也口吐一口秽物混着鲜血,泪珠哗哗的落下,声声泣哭:“他何以忍心如此待你?”
秦霜这么多年,见过的尸体数不胜数,自然不会有一丝不适,仍旧保持微笑。
“我给你换张脸,重新来过,如何?”
重新来过,多么诱惑的字眼?
“什么?”那肉块一般的脸一动,若唰唰的掉下一块恶心的肉来。
“置于死地而后生。”手一扬,指着杞柔的脸,“就用她的脸,自此,你的泠玉再不会找到你,从此消失,没有痛苦和伤害。”
“她还活着。”
鬼虎犹豫,看向杞柔,将死的人泪珠连连,轻微的摇头。
秦霜望着他:“她只是一个活着的死人。”
见他犹豫,聂风小心的走过来,蹲好,扯扯他的衣袖,轻声道:“鬼虎叔叔,风儿也不要你一个人躲在这洞穴里,过一辈子。”
鬼虎凄然道:“可是,主人,我要留在主人身边。”
他看着远处的山峰呢喃。
秦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道:难道无名隐匿在那里?
回身不急不缓道:“世人都知道鬼虎仆人亲葬其主,鬼虎一日在世,你的主人也一天不得安宁。何不丢开手,各自好过?”
是夜,杞柔便死,她至死,只说了一句:“对不起,鬼虎大哥。”
若是她不爱上他,若是他答应和那个畜生成婚,就不会有这样的一切。
鬼虎最终还是心善的,望着那人的尸体长久的发呆。
竟不知各自命运怎会如此?
过了一日,秦霜带着自己准备的一切,开始制作人皮。
但却提了一个要求,从此,鬼虎必须服从聂风,甘做他终身的仆人。
鬼虎答应,这个世界上,除了主人,拼命保护过他的,只有这个聂风。主人死去多年,而自己今日换面,便不再是鬼虎,就让鬼虎和着主人一起离开吧!
秦霜给他做手术易容,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受。
血水染红了一片,鬼虎的意志慢慢消散,模糊不清:“主人…泠玉…杞柔”的乱喊一通。
“易容之道,重在易心。”秦霜催眠一般的,一遍遍的在他耳边轻道,“必要做到心随容变,从容不迫。众生必死,死后尽皆归土为‘鬼’,佛云,众生死后投生六道,其中一道,曰之‘鬼’,你既生不如死,那便做鬼。此后,再没鬼虎,只有‘鬼’,当终其一生守护其主‘聂风’,你可愿意?”
“愿意。”鬼虎轻阖浑浊的眸子,再不清醒。
聂风在一边,心里不知道想着什么,默默躲在一边角落里蹲着。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
在这寒人的洞穴内,秦霜也不禁满头大汗,聂风就在一边揪起袖口给他细细擦着。
后实在不忍见鬼虎受苦,便开始反复念爹爹教他的“冰心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一遍一遍的念,后又开始在地上勾画着一些脚印。
秦霜一看,似轻功步伐,小聂风跟着脚印踏了数踏,转了几转,这些步伐看似简单,却又精妙无双,变化无穷,秦霜心惊,再回过头时,就见聂风毫发间,足下一扭,身形急转,幻化没定。
“好精妙的功夫!”
终于大功告成,秦霜也累得倒在地上,杨真,雪暗天还在洞口守着安全。
聂风顿住身形,风一阵的过来,给他擦汗,轻声道:“是鬼虎叔叔主人教他的,秦霜哥哥喝水么?”
秦霜点点头。
喂他喝了一口水,又殷勤道:“要吃蛇肉吗?”
“不用。”干哑的嗓子透着惧怕,他才不要吃那蛇肉。
聂风嘿嘿一笑,“就知道你不敢吃,我给你找了果子来。”
夜晚,虽然火堆烧的很旺,但洞穴内还是很冷。
连着数日的劳累,秦霜也本自畏寒,入夜就冻得身子发抖,唇色发白。
聂风一下子惊醒,急忙跳起来,跑过去,搂着他,“秦霜,怎么了?”
“冷。”秦霜微眯眼皱眉,有些不清醒,哆嗦着身子,往聂风身上拱了拱。
聂风让着他软糯的声音,轻柔的身体弄的一愣,后想着“扑哧”一笑。
铺好虎皮,把秦霜裹好,解开自己的衣襟,把那双冰凉的手放在胸口取暖。
得了暖意,秦霜更加靠近了些。
“秦霜哥哥?”
聂风对着那人柔柔的睡脸,轻唤一声。
“嗯。”那人动了动,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聂风皱眉,开始忧色,“在你心里,鬼虎叔叔就是蛇鼠?”
秦霜轻哼一声,再不说话。
“我不要鬼虎叔叔做我的仆人,我只是不想他一个人孤苦伶仃,不想他和我爹爹一样,生不如死。”
聂风微闭着眼,回想着在无数雪夜奔跑的身影。
第二天,一大早,秦霜和聂风衣衫不整的紧紧搂在一起。
两人正睡得香甜,杨真一个箭步冲过来,很是愤愤然,“你这小子当真了不得了。”提起聂风的小身子欲要丢出去。
谁知聂风早就醒来,只是胳膊被秦霜枕着,也是假寐。
这下,冷不然的一扭身子,从杨真腋下溜过去,噘嘴道:“你这人好生就要打我?”
正闹着,秦霜叹道:“杨真,如何和孩子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