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七国之乱平定之后,帝王飞快地将儿子派出占据了叔伯和异姓王的位置,局面看似稳定,但是这份稳定是有时限的。
帝王老了,儿子长大了,这份安全感就会渐渐消散,有心人士更是会借此不停挑拨父子感情,到时越是有能力的皇子越是会让帝王忌惮。
而且会警惕皇子们的远不止帝王,兄弟之间亦然,还有陛下的弟弟梁王也会。九、十两位皇子年龄最接近,若是有意一夺王位,九皇子将十皇子拉入己方阵营并无问题……只是,前提是九皇子没有一个同母兄长。
“丞相想得未免太远……”见他久久失神,瞿邑饮尽杯中酒,又为自己倒了一盏,显然是极其满意这郅都府上酒水的质量的。他在郅都思考的时候已经独酌几杯,此时看向主座的眸光中看着有了几分朦胧,然而他的话却让郅都清醒无比,“沧海横流可显砥柱,万山磅礴必有主峰”。
他这句话一出口郅都勃然变色,他整个人的气势外放,杀气十足,手更是潜意识摸向了身侧的配剑,那里理所当然空空如也。郅都被这一结果惊醒,他吸了口气强自按捺下心中恶念,同时勉力保持镇定,“君竟是想扶持殿下逐鹿!”
“逐鹿?”
哪知瞿邑反而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郅都从这位同僚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鄙视,他摇摇头,“丞相这般说,倒是不了解殿下了。”他咂咂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对着这位晃了晃自己的空酒壶,并且以眼神示意他待客不周到。
郅都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但他仍是唤来了侍者,给瞿邑重新倒上了一壶,等人下去之后郅都哼了一声问道,“某愚昧,不知太傅可否明言?”
瞿邑看了看这不依不饶的中山国丞相,见他一幅没有得到答案就不准备放人离开的姿态,只得放下了酒壶叹息道,“某夜观天象,见双星耀天……”
“郅某虽不习阴阳道,却也知晓并无此天象。”郅都冷漠地打断。
瞿邑被同僚给噎了一下,他也没去和郅都讨论这个问题,反倒是端正坐好肃然道:“陛下千秋鼎盛,郅丞相想得未免太远,某不如也。”
郅都:……?
第64章 大汉华章(62)
这下换郅都被噎住了, 他哪里有想很多,明明是被此人误导……对了!他们明明最早说的是小国王带着弟弟处理政务这件事情是否妥帖!这个老狐狸是不想和他纠结这个问题才故意引导他想歪的!
等到想明白后,郅都一口饮下杯中酒, 莫名觉得现在想起来,好像经过这一吓, 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 不就是小国王宠弟弟么……这能算是什么事呢?
见他这副模样,瞿邑淡然咬了一口烤物, 砸吧砸吧嘴, 忽然说了一句:“殿下过了冬便要带着小皇子入京了。”
郅都经过方才惊吓, 只觉心中疲惫,一下子听到同僚转到这个话题竟是愣了下,一时不能接话。瞿邑也不在意, 他又饮一口美酒,道:“殿下可会饮酒?”
男人沉默了。
郅都艰难开口:“某……乃中山国丞。”
言下之意就是:老子只是中山国的丞相,只管中山国内政, 我怎么知道小国王会不会喝酒?这个问题应该问你吧?
瞿邑叹了口气,“丞相竟也不知……那, 殿下可会宴飨之礼?”
“祝酒词?”
“朝礼?”
“说起来, 中山国虽免了十年纳贡,然礼不可废, 吾等当也要备上礼以谢陛下……那礼……”
“行了。”郅都挥挥手打断了这位今日突然来拜访的太傅未尽之语,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太傅有话直说便是。”
“此次朝请,某不会前去。”见郅都露出疑色, 瞿邑解释道,“朝请之期同择才试之期相合, 殿下不在,某当留下镇场。”
郅都恍然,中山王入京朝请,论理当由封国两千石陪同。当然,考虑到封国运转需要留着人,国王身边的两千石虽然都有入京的名额,但是考虑到小国王年幼,应当是太傅和中尉相陪。
前者有教授之责,后者则是行护卫之举,但是中山国的情况有一点不一样。
春天是中山国第二次择才试之时。
此前之所以定下这个日期,一来是因为春日寓意好,冬雪已化,道路好走,且冬天空闲可以让学子好好复习;二来也是因为帝王先前说了免去小国王春天的朝见,刘胜正好有时间处理政务。哪想到帝王突然改了主意,致使如今局面尴尬。
殿下是肯定不能留在这里的,郅都虽是能吏,又是丞相,但是这件事情挂在他名下多少有几分不妥。
因为他在读书人群众名声亦正亦邪,且此人形象有些……咳,还是莫要吓到新人了。
至于瞿邑,倒不是说他的学问就一定比郅都好了,只不过他是中山王的太傅,这个身份放着就能压秤,另外还有大儒韩婴能够镇住场子,这两座大山放着择才应当不会出问题。
郅都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他联想到先前瞿邑说的话,脸顿时一黑,他陪着入京自然意味着小国王的入朝礼仪就应当由他教授。
瞿邑视线从他面上扫过,于其神色读出了他的心思,便见他忽而从袖中掏出了一把不知从哪儿来的羽毛扇,悠悠闲闲地扇了两下风,言道:“丞相不必担心,此为某之责也,只是,殿下接下来既要习礼,国事……便要丞相多多费心了。”
语毕,酒足饭饱的瞿邑起身告辞,徒留只喝了几杯酒却觉得腹中沉沉的郅都在原地抽嘴角。
这,这人心这么黑,还护短,以后简直不能愉快地做同僚啦!
小国王当天下午就被提溜过去学习诸侯朝见礼仪,当然,刘彘也一同跟着学,到时候胶东国的两千石官员会和中山国一同西进。既然是正式入京朝见,即便刘小猪再小,也该知道大概礼仪和过程,这时候失仪可丢的不是自己的面子,而是刘启的面子。
是以兄弟二人都被太傅好好操练了一番,包括礼姿、礼制都要学。
两个小少年本就有基础底子在,又已开始习武,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加强,在这方面倒是不算太难。难的是亲族关系的谱系,太傅居然让他们全部背下来,不光光是名字,还有性格、人生履历,黑点、亮点都要知晓。
对此,太傅表示这是为了防止小皇子在见到对方时候打嘴炮没法子攻击别人。
没错,虽然都是藩王,但是夏安然、刘彘是皇子藩王,和以他们叔伯为主的皇叔藩王是天然对立的。
这种对立情绪并不放在表面上,作为皇叔他们自然也不会来刻意为难小辈,但是这不意味着那些太子们不会来找碴。
封国地方就那么小,景帝又一直致力于削藩,削下来的藩去了哪里?都在他儿子手里。
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两方关系怎么可能好,大家天然资源对立啊。而且双方的对立也是景帝所想要看到的。
既然已经封王,那么就不会有人去思考刘彘和刘胜兄弟俩才几岁,封王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帝王认可你有管理一地的才学和能耐,哪怕刘彘只有六岁,如果他被欺负了别人也不会丢脸。
……当然,真的会来欺负刘彘的应当也不多,毕竟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要真这么干还是需要厚脸皮的。
但是九皇子刘胜就没关系啦。
他可是比他哥哥赵王还要先一步就藩,做王经验丰富。
去年还送了陛下好大一份礼,让陛下想起了“贡纳”之事,大家现在都没办法愉快地装傻了,不得不交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