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国中底层干部都是小年轻,国内办事氛围又好,小年轻基本都不喜欢贪污行贿这一套,一听当下就炸了毛。这件事当下就被报告了上去,并且引起了韩婴的注意。
“臣起初以为颍川郡此举为的罚款。”韩婴对夏安然说道,“然颍川郡竟要奉百金为谢礼,若以灌夫之罪,所罚亦不过如此。臣以为,其中另有隐情。”
“韩御史的意思是……”夏安然闻弦而知雅意,他眉头皱得死紧,本来就因为刚刚送走窦皖心情不好的小暴脾气一个没压住立刻炸开,“颍川郡守为灌家所收买?”
韩婴闻言摇摇头,“殿下,尚且不可下次定论,也有可能是前来传讯之人为人所收买,而且臣有一疑虑……”
“卿且言。”
“百金不是小数目……”韩婴道,“臣此前做案卷之时查了一下灌夫家的情况,其本姓张,其父为懿侯家臣,因为人豪爽勇猛,被赐姓灌,官至两千石。然臣听闻,灌家家财颇丰,于颍川一带很有势力,结交了好些游侠,又与颍阴侯相交莫逆。”
“颍川郡守如今之举,也有可能是受颍阴侯所托。”
现任颍阴侯是开国功臣灌婴的孙子继承,也就是所谓的开三代。
这人很低调,又常年住在封地,夏安然对他了解不多,但无论如何,侯爵只享有其所封之地的税收作为零花钱,是没有执政权的,如果韩婴猜测正确的话就意味着颍川当地的官僚机构出了问题。
作为行政机构,朝廷对他们的要求除了执当地之政,也有监视其所辖范围内的侯爵。
这也是为什么不少侯爵宁可待在长安也不想回封地的原因。在长安有钱有自由,长安又足够繁华,要是到了当地,光有钱,别的一样都没,还有人天天盯着你,看你有没有违制,别提多讨厌了。
夏安然沉吟片刻后说道:“人不能交回去,韩卿你先拖着。我马上写信给陛下,若是颍川郡守和灌家当真有了牵扯,这事……就要闹大了。”
这问题不亚于监守自盗,也有中央对于当地失去了控制的可能性。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失去了对当地的控制,亦或者是被人所蒙蔽都是致命的问题。如果事情属实,估计大汉国基层干部之间少不得起一层风浪。
疆域的扩大和对地方的管控永远是一个王朝最大的问题,汉承秦制,郡县制的制度和发达的公路网可以保证中央对当地的直接挟制,但人心异变,制度再好也抵不过个人。
中国自古以来所有制度的建立都是从“人心本善”出发,这点和西方不同,西方的法律制定是先将你想成一个无恶不作之人,然后再制定规则来限制你。东方则是通常在发生了“没想到人还能那么坏”之后再给制度打补丁。
这样的法律必然会造成有人在还不健全的制度下动小脑子钻空子。
夏安然堪堪将给刘启的信件写完,随即斟酌着又开了另外一封,主题是:如何加强对地方的管控。
然后,然后他又将这封信群发啦!
当哥哥的在百忙之中又双叒叕收到弟弟的来信,原本还以为自家这弟弟这次是良心发现来祝贺自己即将新婚的几个兄长一展开信脸立刻就黑了。
他们中的几个当下就毫不犹豫地将弟弟的信件丢到一旁去。正忙着要结婚呢,谁有兴趣做这种题目,谁爱做谁做!
但也有几人见到弟弟写出来的问题陷入了沉思,距离最近的河间王和赵王更是当即派出了使者去问弟弟发生了什么事。
刘胜虽然是个熊孩子,但也不是会无的放矢之人,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他也不会莫名其妙问出这种问题。难道是中山国出了欺瞒上峰的基层官僚?
现在事情还没个定论,夏安然自然不好解释,就借口自己是看书看到秦始皇到处巡游心生不解云云将几个使官打发回去了。
送走了人后,夏安然还心满意足地感叹一下,世上果然只有亲哥好啊!
同母亲哥赵王冷笑着回了一封条子:我愚蠢的弟弟哟,你这封群发……发给太子了吗?
夏安然很是理直气壮:当然发啦!太子现在已经长大了嘿,也已经到了可以给哥哥分忧的年纪啦!
小老弟,小老弟你怎么回事?你居然让太子给你回答问题?你这么浪你爹知道吗?
赵王看着弟弟的回信一时无语,他仰天长叹,将弟弟的信先放到一边,先给自家母亲写了一封信,也没别的,就是打听一下母亲怀弟弟的时候到底吃了什么。他准备到时候母亲吃过的这些东西一样都不给媳妇吃,免得生出来第二个糟心小子让人头疼。
没错,景帝中元元年岁初,借由新年的好福气,汉景帝刘启一口气给自己的几个儿子们都指了家人子。但唯独跳过了皇九子,理由是皇九子年龄还小,但比他稍大一些的皇八子倒是有了婚配。
长安城为此议论纷纷,但众人考虑到中山国有个陈娇翁主在,议论之中难免带上了些粉红色,惹得听闻此消息的馆陶公主入宫与弟弟闹了好几次,均都无功而返。
回到自己公主府的馆陶公主终是忍不住抹泪。这事她同窦太后也说了,但窦太后也表示无能为力,老太太眼瞎心不瞎,她比谁都清楚女儿的小算盘。
她对此并不赞成。
窦家已经足够富贵了。馆陶想要做的事情和当年的薄氏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陈娇姓陈不姓窦罢了。其目的大家心知肚明。
如果当太子的是前太子刘荣也罢,但现在的太子是刘彻,彻儿这孩子聪明懂事,关键是,他能忍。
窦太后在他身上看到了高皇帝的影子。
高皇帝当年容不下一个能干的吕后和一个能干的吕家,难道未来的太子彻就能容得下?若是一个不好,他们窦家就会成为太子的磨刀石!更何况,在窦太后看来,不单单是太子,就连皇后也绝不是一个好相与之人。
以馆陶的段数赢不了她,更枉论娇娇了。她在一日还好,等她闭了眼,馆陶和娇娇都得被别人算计进去给王家铺路。
想起前些日子王皇后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窦太后有些疲倦地在女儿的连声哀求中闭上了眼睛,“馆陶!”
“阿母~”以为窦太后心软,馆陶公主忙上前牵住了母亲的手。窦太后捏着她的手说道:“你之前说担心娇娇……然而娇娇在中山国待三年是陛下金口玉言,我也没法子把她叫回来。”
老太太唇角扬起一抹笑,“看”向了自己的女儿,“不过阿母有个好办法,你的封邑馆陶和你夫的封邑堂邑都距离中山国不远,你若是真的担心,阿母去同陛下说,允你去封邑上头看看。”
窦太后没有理会女儿猛然僵硬的手和屏息的反应,她极为慈爱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宛若在说这世界上最温柔的话,“好歹你在那儿也有个公主府,偶尔也该回去待待。老太婆这里你也不用操心,有你阿弟在呢。你就安心地去住上几个月,也是自己的封邑,总让堂邑侯看着也不是事,你也该上上心。”
“母亲!”馆陶吓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她抑制住自己恐惧的情绪,捏住窦太后的手温柔说道:“母亲,陛下再贴心也到底是男儿,他又忙,总是和女儿没法子比的。再说,马上就要冬天了,母亲您每年冬天都过得不舒坦,这时候女儿怎么能放心离开呢。”
“我又仔细想了想,咱们侄子再能干不过,娇娇在那一定会被照顾得极好,而且那儿还有薄姬在,到时候我写信托她照顾一下娇娇就行了,也就一年,倒也无妨。”
“嗯……想好了?”窦太后扬了扬唇角,“若是想好了,以后可不许再同我提这事了。”
“想好了。”馆陶露出一抹笑,她知道这宫殿中全是母亲的人,只要她一走就会将自己方才的形态举止全数描述给窦太后听。是以虽然窦太后看不见,她也不敢有半点不满表露。她甚至顾不得自己面上娇艳的妆容,宛若二八少女一般蹭在母亲的怀中道:“我可没娇娇有用,她离得开我这个母亲,我却是离不开您的。”
“行了!”窦太后拍拍女儿的头,轻柔说道,“还同女儿比起来了,可真是长进了。”
不过片刻,长信宫中复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而当日,等馆陶公主带着蹭花的妆容离开后,这一消息立刻就被传递到了刘启手中。
刘启此时正忙于应付匈奴使节,一时顾不上母姊这边,直到匈奴使节都被丢给儿子后他才有时间扭头来关注这件事。当听说老母亲几句话就将刘嫖挡了回去,刘启只呵呵一笑,什么都没说。
刘嫖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总是会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所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