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未必,但现在确实不是能够和匈奴扯破脸皮的时候,但有些事还是可以提前做的。”刘启靠在水池边上哼笑了一声,然后意味不明地说道,“彻儿,你同匈奴左谷蠡王相处过,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很聪明。”刘彻侧头回忆了半响,非常肯定地点点头,“他肯定有在学汉话,但是他一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嗯?”刘启顿时好奇了,“你怎么知道的?”
“通译有些话在翻译的时候,就美化了下。”刘彻摸了摸鼻子,“每到这时,伊稚斜总是挑眉冷笑,所以彻儿猜测,他其实听得懂汉话。”
刘启点点头,忽而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通译美化了?”
“彻儿也学了一点匈奴话,不过略通,所以彻儿能听懂通译的话。最初时候觉得是凑巧,后来次数多了就发现应当不是了。”
景帝大奇,他在水中调整了个姿势,“你这小子居然还学了匈奴话?我看你一直粘着你梁王叔叔,还以为你尽是在看人有什么宝刀了呢。”
仗着自己人小脸皮厚硬是从伊稚斜这里骗来一把西域宝刀的刘彻顿时炸毛,“父皇,彻儿这是在伪装,伪装!彻儿才不稀罕那刀呢!”
“哦,那刀呢?”
“……”刀当然被刘小猪藏在了宝库里面。
这刀是西域的锻造之法,除了刀本身足够锋锐外还缀满了宝石闪闪发亮,不管从这把刀的珍贵还是从刀本身的意义来说,都能充作小太子的珍藏啦!到时候阿兄来了长安,他就把刀送给阿兄。
这可是他从匈奴左谷蠡王身上夺过来的东西,多有纪念意义啊!
但是刘小猪此时才不能说,否则万一被父皇要过去可怎么办。他干咳一声,特别有架势地说道:“刀,被彘儿玩腻了,就,就放那儿了。”
刘启哼笑一声,没拆穿儿子的口是心非,死要面子的小儿子也是很可爱的。他转移了话题,又问道:“你怎么想起来学匈奴话了?”
“是阿兄说的。”刘小猪见老父亲没有继续盯着那把刀问,小小吁了口气,他眨眨眼把自己小脸埋到水平面以上咕嘟咕嘟边吐着泡泡边说,“阿兄说,要师夷长技以制夷,能够成为我们敌人的一定有比我们厉害的地方,要学习这些长处,然后针对这些长处想出解决的方法来。”
“彻儿就在做第一步,学习他们。”
“不是……”刘启感觉自己脑子都有一时间都有些转不过来,他怎么忽然觉得小儿子说话一套一套的,这些个词汇都有些新奇又微妙,他倾身看向儿子,“你刚说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是胜儿说的?他还说了什么?”
“很多啊,阿兄有时候也就是随口一说,不过彻儿都记住啦!”刘彻颇有些得意地掰着手指头说道,“比如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还有好多好多。”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刘启一边抱怨,一边默默将这些东西都一一记下,品味再三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小儿子跟着他起来,他们要进行一番男人间的正经对话。
比如让小儿子给他解释解释他阿兄说的这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同一时间,在大草原上也正在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但比起父子之间和乐融融的场面,那里则是句句透着小心和试探。
长安城的夏天是闷热难耐的,而大草原上的夏天则是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草长莺飞,羊群和牛马都吃得肥嘟嘟的,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草原上的小地洞边上,有几只兔崽子正好奇探头张望。
而就在它们好奇张望外头世界的时候,却丝毫不会意识到在头顶掠过的暗影意味着什么。
伊稚斜面无表情地看着遥远草原上的一只鹰叟拔地而起,它锋利的爪子间抓着一团白色,那一团白色勉力挣扎,高飞的鹰叟行动不便,见这挣扎有影响飞行之势,干脆松爪任由那白团自高空落下,几乎是在将这只兔子摔断气的同时,鹰叟重新伏低将它抓起。
这次,白软的一团在它的爪下便极其乖巧了。
军臣单于同样看着这一幕,他笑着说道:“徒劳无谓的挣扎罢了。”
“是的,再狡猾的兔子永远逃不过草原雄鹰的锐爪。”伊稚斜收回视线,他稍稍落后一步,在兄长身后边走边汇报情况。
七月的时候,匈奴大草原上的商队都在准备货物南下,女人们一边囤积过冬的草料和粮食,一边为一年一度的汉匈贸易准备可供交换的货物。
尤其是广受汉人们欢迎的山羊,个别细心的女人还会用梳篦将它们的毛发梳理一番,除去羊毛中的杂物,这样干净漂亮的山羊会更受青睐,也能相对换到更高的价格。
这是匈奴本部的女人才知道的秘密。
“今年左部的食盐可以换得少一些,去年换来的存量还有一些,到时候我们可以多换一些旁的货物。”
“嗯,你自己把握住分寸就好。”军臣单于本意不是为了问这个,他沉吟片刻后问道,“我听说,现在有人觉得王庭和汉人的关系太过紧密了?你可有听到这个动静?”
伊稚斜沉默了片刻,点点头,“确实如此。”
“你们左部也有人说?”军臣单于似笑非笑,“我记得你们不久前还感谢过人家大汉给你们提供了廉价的盐。”
伊稚斜神色淡淡,“但是如今左部过于依赖汉国的关系了。”
军臣单于呵呵一笑,朗声说道:“中行说也是这么同我说的,他说王帐的中穿上丝绸的女人们越来越多了、当然,我知道这并不全是有人偷偷和汉国交易的原因,大阏氏此前也送了不少给各位夫人,我就是提醒你们一下,别忘了以前的教训。”
伊稚斜点点头,表情也有些慎重,“我知道了,我会去吩咐女人的。”
“也不用太严格了。”军臣单于和蔼地说道,“女人嘛,都是喜欢漂亮东西的,大阏氏也很喜欢汉国送来的新绸缎。而且女人穿得漂亮,我们男人也有面子,就是注意下分寸。私底下穿穿也无妨,别人面前还是不要露出来了。”
“我会注意的。”伊稚斜应道。
军臣单于点到为止,此后又多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后,忽然问道:“你这次去长安,对他们的太子感想如何?”
伊稚斜一愣,不明白时间已经过去了快要半年,兄长为什么又回来问他这个问题,但是考虑到马上又要到十月份,他便寻思着大单于有可能是要去安排今年去祝贺新年的任务,便又从记忆里头把去年的汉国小太子给挖了出来。
“很聪明,也很狡猾。”伊稚斜回忆了片刻,脑中恍惚间又想起了那双闪动着狡黠的眼眸。
他皱了皱眉,“我觉得他未来不是个好对付的帝皇。”
“哈哈哈哈……我亲爱的弟弟,他还只是个毛都没长出来的小崽子呢。”听到这里军臣单于放声大笑“汉人有句话叫做「聪明的小孩子长大了未必聪明」,不必太过担心,更何况温室里养大的太子就和刚才你看到的穴兔一样,因为一直被保护在巢穴里,一旦离开巢穴,就连奔跑的能力都丧失了。”
“我们匈奴的可不会像汉兔一样养孩子,除了能生,没别的优点。”大单于的这一发言立刻引来的左右的一致叫好。
伊稚斜并未接话,如今也没有他接话的时机。笑过之后,大单于偏过头对伊稚斜说:“我记得他去年骗走了你的大宛宝刀?今年可别再被他骗走啦!”
伊稚斜闻言一愣,“大单于,今年还是我去吗?要不要换成右部的人……”
“哎!”军臣单于拍了拍他的肩膀,“伊稚斜,我可只有你这一个弟弟,大汉的皇帝也只有一个亲弟弟,我们互相派遣弟弟是最合适的。你去年又去过,大汉皇帝可是把你好一顿夸,不管怎么看你都是最合格的人选,今年秋天,你就再替为兄跑上一趟吧。”
伊稚斜张了张嘴,但大单于的眼神却让他什么话都没说出,只能对着自己的兄长拍了拍胸口应诺。
等到片刻后他回了自己的王帐中,已经听闻这个消息的左部百户和千户均都来求见。伊稚斜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他对着欲言又止的属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什么都不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