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啦!
刘彻嘟嘟嘴,没就这个再多纠结, 他沮丧地走到刘启身边,往父亲身上一靠。刘启被撞得一愣,他抬手将弩机往边上递了递, 原本凑趣摇把手的春陀立刻小步跑来接过了,并且小心翼翼地将上头的弦松开再递到侍从手中。
刘启空出了两只手, 拍了拍儿子的后背, 带着人就往室内走,“怎么了?你不是去和你胜兄玩了吗?闹脾气了?”
刘彻默然不语, 只是在坐下后表情一片空白。这反应让刘启微微皱眉,他令周围人都下去,缓声问:“出了什么事。”
小太子深吸一口气,一点点将兄长对他说的话和他不听自己劝阻偏要写出奏书对父亲说了。末了, 刘彻抖了抖嘴唇,看着刘启的眼神竟带了三分泪意:“父皇, 阿兄……阿兄是不是不相信彻儿?”
刘启静静坐在他对面,黑黝黝的双眸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微微下垂,此时又听儿子带着哭腔的问话,他眼皮子掀起来了一些,看了显然是受了大委屈的儿子一眼,轻哼一声道:“他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为父。”
刘彻一愣,眼皮一眨便落下了一颗泪珠。刘启此时正坐在主座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尊雕塑,时间都静止在了此刻,唯有博望山炉上的一缕青烟丝丝袅袅将天地连成一片。
父亲如此模样震住了刘彻,他嘴唇张张合合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父皇很伤心的样子……阿兄怎么会不相信父皇呢?阿兄明明一直对彻儿说父皇是个好父亲,可是此时此刻刘彻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万语千言尽数哽在喉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启淡淡道:“他既然要写,你就让他写。”
“父皇!”
“做不做,不在他。”
刘彻闻言一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对了,就算阿兄交上来,阿父只要不执行就没有关系!别人才不会知道呢。
小太子还没高兴完,就听闻父亲一声呼唤,“刘彻。”
刘启从未这么连名带姓的称呼儿子,他静静看着面露惊愕和不解的幼子,眸光晦涩难明,他轻轻扯起了唇角,只是眸中却不带笑色,“你比父皇幸运。”
刘彻“啊?”了一声,满是疑惑,就见刘启站起了身压了压儿子的小脑袋,随后拾级而下,背对着幼子说道:“你阿兄说的,即便他不说父皇也会做。”
小太子猛然间立起,就听刘启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你阿兄想要做一个孤王,想要做个纯臣。他想要帮你,所以他必须将所有的王侯都得罪完,只有孤身一人的王才不会惹人忌惮。”
“彻儿知道。”刘彻答道,“可彻儿不需要!阿兄现在这样就很好,孩儿相信兄长不会做坏事的。”
“如果皇兄是要将自己置身于所有非议的顶端我才愿意相信他,那么有我这个弟弟才是皇兄最悲哀的事情吧!”
“……哦?”刘启缓缓侧身,帝王的眸光被藏在了冕冠之后,带着点意味深长,“即便知道朕曾经属意你皇兄做太子,你也这般认为?”
话说出口之后刘启也是一愣,他看着儿子僵住的表情心中竟生出了一丝后悔来。
帝王在心中苦笑,恶念不过一瞬,就在方才他竟然生出了嫉妒的情绪。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将这句话说出口。
同样是兄弟,他的兄弟和儿子的兄弟就全然不同,明明是应该欣慰自己的教育结果,也应该替儿子高兴的,偏偏就在方才他竟一时被各种繁杂的情绪冲昏了头脑,将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刘启深吸一口气,脑中飞速转过各种念头想要将如今的局面挽回的话语,就听儿子低低说了一句,“怪不得,我说父皇眼光怎么那么差,选了我不选阿兄。”
刘启瞪眼。
刘彻理直气壮地说道:“阿兄比我聪明,也比我温柔,我会的他都会,他会的我都不会。如果他当皇帝肯定能比彻儿更好。”
说罢,他还挺起了小胸脯,“所以父皇你为什么没选阿兄做太子?如果阿兄是太子,彻儿一定会好好辅佐他的。”
他如此态度成功气笑了刘启,他哼哼两声,“你皇兄为什么不能做太子,你不知道吗?”
刘彻一愣,惊呼,“父皇你知道阿兄和阿皖的事了?”
刘启:“……之前不确定,现在知道了。”
刘彻立刻反射性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夏安然并不知道自家傻弟弟被成功套话,他看着写到一半被弟弟丢到一旁不让他写的奏书,顺手揽过散步结束后进来的多多鹅叹了口气。
自家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容易想太多。
其实写这封奏书夏安然事先都同韩婴郅都商量过了,也都是有一定把握才写的。他虽然不记得景帝具体削权时间,但是也能感觉到刘启有这个意向了。
今年大汉封了两个皇子为藩王,刘启又封了四个当年在七国之乱中劝说藩王不要叛乱而被杀的臣子之子为列候,再联合如今各藩国如火如荼开战的择才试以及对应的藩国官场大换血。
刘启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择才试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打开来之后,欢乐和幸福出现的同时,也潜藏着灾祸。
原先各地藩国内官僚属于其本地家族勋贵,藩王就藩后与之冲突,互为掎角之势,中央自然不担心其形成一股势力。
而现在因为择才试,藩王自然发现了这一个填补人才的好方式。虽然勋贵亦是会进行反扑和斗争,但是在短时间内藩王可以借由中央择才之“势”压制地方勋贵。
而一旦藩王一力做大,并且培育出只忠于他们的势力,那么最后麻烦的一定是中央。这个麻烦是夏安然造成的,也算是他鼓捣出来的蝴蝶效应。
若为中山国,择才自然大善,若为大汉国,则是大恶。
长此以往其害处绝不亚于春秋战国时候的门客制度。正因为他不单单是中山国的王,还是来自于两千余年后以强汉为傲的未来人,他不愿意看到这一切因此恶化,也不愿意看到“科举”这一唯一能够给平民阶层走上社会高层的道路被因噎废食的蠢货堵上,所以他只能给这个盒子打上层层补丁。
他是为自己的行动负责,但是在刘彻看来……似乎完全误解了。
夏安然露出了一抹苦笑。
其实于藩王而言,执不执政均是无妨,事实上各地藩国本身的运转就是靠当地的三公进行,国王干涉的也只是很小一部分,像夏安然这样在很多方面倒腾的着实属于少数。主要还是中山国的丞相愿意去尝试也比较配合。
而且藩王到底和诸侯不同,脱离政治角度他们也还有很多可以运营的空间。
西汉的政治制度和后世并不相同,家、国存在一定的独立性,政权不在皇室而是政府,而代表政府的本就是宰相。
当然这也导致了帝王想要从宰相手里夺回执政权利而引发的多次变动,日后不提,单在如今,宰相才是政府的领袖,放到藩国里面亦是如此。
只是同姓王作为西汉早期异姓王的进阶版,这份含义有些不太明确。
早期的异姓王是高祖送给一起打江山的兄弟们的赏赐,侯和王不同,侯就是有一份待遇,有很多封户,但王是有自己的疆土,有自己的军队和臣民,说白了就是刘邦分享权力。
既然是分享,自然一切都是兄弟们说的算数了。诸侯国内的各种职位自然也被兄弟们的亲信塞满,作为“兄弟”奖赏“兄弟的兄弟”的一种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