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略有所思。
夏安然在他转身想要离开之前忽然叫住他“彻儿。”
“条候还在当打之年,你此去,多做斟酌。”
“……彻儿明白。”
数日后,伴随着夏安然一同出关的,还有去雁门郡做赴任的周亚夫。他将承接雁门太守一职,同样是两千石,而且如今中央还会给与靠近边关的郡县地方补贴,也算是风光离职。
双方并不同路,但都要先出函谷关,离京时间又差不多自然就遇上了。不过比起前簇后拥的中山王车架,周亚夫赴任的队伍就轻巧得多,他只带了一辆放着行李的牛车,其中主要是放的甲胄和兵器。
他本人骑在马上,只带了一个老仆牵着牛前进,一行人远远跟在中山国的车架后头,多少有些寒酸。
从出京开始就有人发现后头跟着的人了,郅都犹豫了下,同小国王说了一声,随后调转马头去了后方。
片刻后,他一脸古怪地回来,对夏安然说:“条候说他是来向殿下道谢的。”
夏安然眨眨眼,“道谢?”
郅都神色也有些复杂,他面上带着几分唏嘘,“条候说多谢殿下说情,比之朝堂,他的确更喜军营。”
夏安然有些意外,他觉得这位丞相似乎性格有些转变。他微微一笑“他应当谢的是太子,而不是我。”
若非是刘彻去向景帝求情,刘启一定不会放周亚夫出京。周亚夫是周勃之子,虽不是嫡子却承了周勃的侯位,又破了七国之乱的乱局,可以说如今藩王们可以仍由景帝揉搓多亏了这位。他有才能,在军中极有威望,在民间又有名声。
虽然之前在做丞相的时候几乎成了一个孤臣,但为丞期间确实做了不少事。他是刘启手中最锋锐的矛,但现在这把矛刺伤了刘启。坦白说景帝不怕这点小创口,他怕的是这把被他养出来的矛有一天会扎伤他的儿子。
如果是刘彻以外任何一个人去求情刘启都不会同意,但刘彻去说,刘启就会考虑儿子的心情,同时他也不介意将这一份周亚夫能够起复的人情送给儿子。
若干年以后刘彻亲政,周亚夫若是有所忤逆,自是要为天下人耻笑。
但刘彻求情也不是那么好求的,因为不久之前周亚夫刚刚驳回了给刘彻的舅舅们封侯之事……咳咳,估计刘小猪刚刚求完情回去就要被王皇后打屁股了。
想到这里,夏安然就觉得心情极佳,他回过头遥遥看了眼那一人一车,对郅都说道:“若我记得没错,条候不曾做过一地执掌吧?”
郅都点点头,笑着作揖,“殿下,臣正要同殿下商量此事,臣与条候神交已久,不知可否……”
夏安然挥手批准,并且还让人准备了点心食物让郅都带过去。雁门诸事颇杂,除了兵事之外还有民事,周亚夫一直都是在军职系统任职,后来哪怕做了丞相,但是对地方民政也不够了解,郅都过去同他说说也好。
而且若没有夏安然横空出世,郅都就应当是雁门太守,开启他让匈奴再也不敢靠近雁门的开挂人生。现在因为郅都不在,大汉的北部防线雁门这一道口子的确是比之左右稍弱。
小国王粗粗盘算了一下,现在北部防线云中有魏尚,雁门有周亚夫,代郡有李广,渔阳有窦皖,比起历史上李广和郅都独立支撑着实幸福了不少。更何况郅都后来还会被窦太后逼死,最后唯有李广、程不识二人于北地流动勉强防守,北线就和纸糊的一样,随便匈奴人闯。
虽然说窦太后各方面风评确实不错,但她历史上逼死郅都的结果确实惨烈,郅都刚死,雁门郡就被匈奴攻破,造成了景帝继位以来几乎是最大的一次死伤,最后逼得景帝不得不打破之前的誓言再嫁公主。
现在……
夏安然微微一笑,北地的匈奴,可腾不出手再来南下了。
第132章 帝国裂变(44)
可能是连上天都不怜爱匈奴, 中元三年各部战争刚刚落定,各部正在恢复生息期之际便遇到了数十年一遇的旱灾。
当年秋季气候异常干燥,连续两三个月每天都是晴天没有降雨, 又是最热的季节,吹来的风裹挟着热量带走了土壤层的水分, 除了靠近水脉的地方, 草场大面积枯死,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此时入眼看去全是一片枯黄。
牲畜在最关键的贴秋膘的时候突然断绝了食物来源是致命的, 小型部落情况尚可, 牛羊数目不多,草场尚且能够供给,但对于一些通过掠夺获取大量畜群的部落而言, 畜群基数变大,而草场面积却无法提供充足的粮食,如何让畜群们吃饱饭成了当务之急。
为今之计只能竭力扩大放牧范围, 甚至一整个部落都提早迁移,为了丰美的草场, 部落间频频开战, 摩擦几乎就不曾停止,但也只能看着牲畜一点点消瘦, 在饿死的边缘来回拉锯。
今年产的小畜还没有断奶,但母畜已经生不出一点奶水。它们一遍遍地反复在枯草中寻找还能够吃下的草料,却只能无奈地甩甩尾巴。
而更可怕的是,干旱永远伴随而来的蝗灾这次也不曾缺席。
蝗虫是一种生命力非常旺盛的动物, 只要没有被细菌侵害,它们的卵可以在气候不适合的情况下存活近十年, 然后等到干旱少菌的时节集体孵化,再集体产卵,短短一年内便可繁殖两代,数量更是第次增加,来年时候便会形成蝗灾,如此反复。
而今年就是很不错的繁殖年节。
在过去的数年时间内,穴兔在地下活动,大草原上丰沛的牧草和稀少的天敌给了它们立足的空间和时间,它们近乎恣意得破坏植被的根系。甚至为了防止地道被食草动物踩踏,会有意识得破坏当地的植被。0
而匈奴部落这几年普遍富裕,自然而然增长的人口以及牲畜数目亦是加大了对草原植被的压力,两相结合之下,形成了大面积的植被退化和光秃地带,这些地方最适宜蝗虫产卵。
本身也不是没有挽回机会,蝗虫含有极高的蛋白质含量,而夏秋季幼虫孵化成长期间也会是不少恰在哺乳期或者生育期的哺乳类动物珍贵的口粮,偏偏那时候匈奴正在激情内战,人类的活动也影响了食草动物的繁殖,加大其警觉状态,去年不少食草类和小畜都并没有进行繁育工作。
夏秋季同样是食肉动物生育幼崽的季节,为了养活孩子,不少平日里不计入捕猎范围的小型动物动物也难逃一爪,失去了捕食者的新生的蝗虫幼崽在去年夏天恣意成长,并且在秋天成年产卵。
于是在兽潮发生后第二年五月的时候,广袤的大草原似乎在一夕之间孵化出了大批量的蝗虫,这些飞蝗密度过大,为了食物它们张开了翅膀。
蝗虫一旦以飞蝗状态大规模出现必然难以遏制,就连凶猛的狼群在此时也不敢掠其锋芒只能慌忙躲避,更不要提食草动物了。
牲畜嫌弃枯草味道不好,它们可不嫌弃,只要是能吃的,吃不死的,蝗虫都会将其解决,所过之境连一点绿色都不会留下,除了实在咬不动的树干,饥饿的蝗虫一点都不会嫌弃。
大草原是一个生态极其脆弱的地方,它的整个平衡都如同在多米诺骨牌上搭建起来一般,一旦有任何轻微的动作都会引起量变,穴兔入草原、匈奴人的增大养殖规模、肉食类动物数量失衡、干旱,这些都是变量,而种种变量积累在了一起,发生了质变。
匈奴人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有被小小的虫子追着跑的一天。这些飞蝗实在太可怕了,它们虽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是撞在身上特别疼,就像是没有插箭头的箭木打在身上一样,更可怕的是这种痛还是连绵不绝的。而且实在饥饿的时候它们也会张嘴咬。
就算是人可以忍耐,牲畜也不行,牛羊被铺天盖地的虫群吓得四处乱窜,完全不听指挥,往常能够帮忙放牧的犬类也排不上用场,甚至还会被惊慌的畜类攻击。
在中国,蝗灾是与水灾、旱灾并列的三大自然灾害之一,其名为蝗,取虫皇之意固然有其本身的可怕,更和它们能够引起皇朝更迭有关。
这就是因为其在农耕文明其无与伦比的破坏性以及其后续难以重建的特性所致。
如今,匈奴牧民们只能呆呆地看着一片黑云越过自己飞驰而去,它们落地后再次起飞时,原来那块还带着点绿色的土地已经完全转为黑黄。
黑色和黄色,是土层的颜色。
无论是它们的来路还是去路均都没有留下一点绿色,就连草丛中带刺的灌木上也没有留下一片叶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