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避开一人拜礼的吕安忙又想避开一个,只是他周围现在围满了想要听故事的人,小小的空间没法子再让,只能抱着弟弟回礼,“在下正跟随邯郸荀先生学习。”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只是一则寻常故事,两位郎君不必道谢的。”
几人听闻他的师从顿时一愣,双双交换了一个眼神,石青色袍子的青年又问:“邯郸荀先生……可是稷下学宫祭酒荀卿?”
吕安应是,众人纷纷哗然,他们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幼童居然是邯郸荀卿的学生。
稷下学宫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即便如今各国几乎都有学宫,但稷下学宫就如同天下读书人的朝圣之地一般,但凡是读书人,无论是哪一家都有去看一看那学宫模样,听一听那朗朗读书声的梦想,那里在众人看来是天下知识的来源之地,也是如今读书有识之人的最佳舞台。
荀况如今年不过五十,却已经是数度担任稷下学宫的祭酒,并且被人尊称为卿,自可见其学识之渊博为人之敬重。
而这一小童,居然就师从荀卿,方才还觉得小童天资颇高的吃瓜群众们纷纷淡定了。在他们看来,既然是师从荀大师的,那么有这般聪慧也没什么了。
几个年轻人则是互相对视一眼,再看向吕安的眼神更加慎重了。他们是读书人,不同于野王城的寻常百姓,自然知晓吕安方才一番话的含义。
这个小郎方才说正在跟随荀卿学习,那么必然是正经拜师的,虽然未必是入室弟子,却也是有正经师承关系,教授正经学问。
这小童年岁不过六七岁,正是寻常讲究些的人家开蒙的年纪,以荀卿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给小孩开蒙,所以这小童难道已经学完了蒙学,正在习承儒家知识?
也是,方才这两则故事虽然简短,却分明带有深奥道理,且他们此前未曾听闻,若是荀卿的弟子那便是可以解释了。
吕安在这些人灼热的目光中忍不住抱紧弟弟后退了一小步,他看看那几人,干咳一声道:“不知几位兄台可否兑现?我弟弟他快要饿了。”
其实并不饿的赵政:“……”
翌日一大早,吕小安刚刚抱着弟弟出来摆摊,就又看到了这几个眼熟的年轻人第一时间围到了他的面前。
第三日……
第四日。
吕小安在第五日看到这几人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委婉说道“几位郎君,我弟弟……他不喜欢喝马奶。”
“无妨的,”一个年轻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吕小郎君莫要担忧,吾等方才买下了一头产仔母牛并一头母羊,要是令弟还是不喜,我们还能另外找。”
吕安:“……”
第174章 战国风云(27)
七月流火, 大火星西行,天气已经渐渐转凉。
野王城有经验的农夫们已经开始在为即将到来的秋收做准备了, 这段时间随处可见农人们扛着农具在街上走动的场景。
秦国的铁质农具普及率比之别的国家高了不少, 但是只要是铁就难免有生锈的困扰,小的锈迹还可以自己解决,但若是大面积生锈就必须要找专业的铁匠处理了。
因此这几日铁匠铺子的炉火就没熄灭过, 乒乒乓乓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
这一幅场景近几年以来已渐渐成为了常态,但是在外来者看来却十分稀奇。
“没想到野王城不过短短三年,便能发展到如此程度。”几个年轻人站在街角一处避开人流处闲聊。
“余粗算了下,约莫已经有十来个农夫带着铁具走过去了。”另一人沉声道,“其中还有不少是扛着两三把, 应是帮别人一起带进城的。”
几人沉默,内心均是生出了几分无力感。
先秦时代早期, 铜就是一个国家重要的战略资源, 也因此,用珍贵的铜所铸成的礼器,其大小重量才会成为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体现。
昔日楚庄王问鼎周王时就曾经炫耀楚国兵士手中的长戟若是取下来,可以铸造比周天子所持有的九鼎更大的鼎, 以此来彰显楚国战略储备之巨大。
但在如今,如果有哪个诸侯说了类似的话, 其威慑作用就会大打折扣。
现在, 铁器的使用已经渐渐取代铜器昔日的地位。虽然尚未完全替代,但是但凡拥有智慧的人看来都知道,这是必然的趋势。
铜的时代已经进入黄昏, 接下来就是铁的时代。
而能够掌握优秀铁器锻造工序、拥有优秀工匠的国家,将会成为下一个时代的领航之人。所以在如今,当他们看到秦国的百姓们都可以使用铁制农具进行田间劳作时,对他们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无论是从秦国的铁器已经富余到可以在装备军队外供给民间使用,还是说秦国重视农耕的程度到了他们愿意放弃一定的军队武装需要选择优先发展农业,对于这些别国来的青年人都不是个好消息。
没错,这些年轻人都不是秦国人。他们来自不同国家,此来野王城固然是因为游学经过,却也未必没有探底的打算。
野王城是近时间段被秦国拿下的城池,一个国家对于这样一座被征服不久之后的城市的种种动作都非常有参考价值,可以一窥其政治体系。并且此处的管理尚且不完善,比较容易被他们打听到消息。
但自从抵达野王城后,这些年轻人们的心却是一点点落到了谷底。
秦军对于当地的治理极为精细温和,但效率极高,和传闻中的秦国暴虐形象完全不同。
现在正是秋收准备时间段,他们不止一次看到秦国的官吏们持简来去城郭之间,他们是在传达今年秋收的最佳时间以及秦国中央刚刚颁布的新指令。
农作物收获时如果淋了雨就很容易发霉变坏,不利于仓储,而且还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将其重新翻晒。
所以,秋收的第一要务是避开雨季。
对于一个农耕民族而言,所有和农田相关的时间段都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若是在年轻人们自己的故乡,这种事都由村中耄老商量着决定,而秦国则不同。
秦国的太史令的职责之一便是根据历法和时节,监察天象测算好最好的收获时间,然后将之层层颁布下去。
而对于下线的民众而言他们只需要跟随县长里长的宣传步调进行相应的操作即可。
太史令监察气候,农人负责耕种、收割,并且保证自己能够在指定时间范围内完成任务,官员则是负责宣传下令以及监察。
所有人都不需要做自己职责范围外的工作,均是由国家内最专业的人来从事专业的工作。人们只要各司其职便可将一件事做到圆满,而也正因为不必做别的事情,才能保证专心不出差错,同时,若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也更容易追索负责人。
通过如此制度,几乎可以保证整个秦国的农人就像是一个人一样,在正确的时间播种,也在正确的时间收获,没有人会掉队。
而就是利用这样的农业操作模式,秦国分明占据的是贫瘠的关西大地,却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内能够供给出一支几十万人的大军。
秦国这样的制度自然值得效仿,但很可惜,这样的一份改变是需要秦国的郡县制作为基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