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齐齐一愣,片刻后又都笑了出来。
还住在野王城的时候吕安的个人爱好就是花式买地,但是他们当时都是平民的身份,按他们的身份不允许拥有奴隶和佃农,只能雇佣他人来帮忙打理田地。但雇佣人的钱很贵,为了省钱,吕家人在早期个个都下过田地帮忙,刚刚会走路的赵政小时候就帮忙捡过谷穗。
那时候赵政知事后就不止一次想要制止兄长一个没看好就想要买地的喜好,现在竟然成了习惯,以至于在二人长时间未见之后还会有本能反应。
一笑过后,分别半年的陌生感全然消失,赵小政主动蹭进了兄长怀里,吕安也非常熟稔地将他搂住,然后颠了颠,欣慰地说道:“重了。”
赵政骄傲地昂起了小脑袋,“政儿每天都吃一碗饭。”
“嗯,很好。”吕安点点头,“那有没有挑食呀?”
“没有的!”赵政理直气壮都不带犹豫的,他在入宫之后就有人来问他喜欢吃什么啦,所以只说了喜欢吃的菜肴的赵政当然不会吃到不喜欢吃的菜。
既然没吃到,当然也不会挑食啦!
“政儿把饭菜都吃完的。”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手的吕小安闻言非常满意地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夸奖了他好几句。兄弟两人又嘻嘻索索说了一会体己话,赵政就凑在吕安耳朵边上说:“阿兄,我这几天有些怪怪的。”
“嗯?”
“政儿总觉得,咸阳宫还不够大,就想要想办法把它扩得更大。”小孩表情里面满是疑惑,“可是这是曾祖父才能做的事,政儿为什么会想要做这事呢,我同阿父说了,阿父说我这是大逆不道的想法,绝对不能和别人说……”
说罢,他抿抿嘴,表情很是委屈和犹疑,小眼神更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吕安面上,在打量着他有什么反应。
吕小安当然不会觉得这想法有什么不对,对小朋友来说,他们的想法才不会像大人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们都是直线思维的。弟弟说要造房子,那就造房子呗。
他还安抚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和弟弟分享了下自己的梦想,“你这算什么,我前两天还想着如果以后让我负责秦国的农耕,我能让大家都吃饱饭呢!”
赵政顿了顿,肃然起敬。
比起他只是想要造个宫殿,阿兄这个想法显然要难多啦,而且天下人……一看就很厉害啊!于是善良的赵小政有些羞答答地表示,为了支持阿兄,如果阿兄有一天真的主管农耕了,那么政儿就把造房子的钱存下一半来给阿兄种地。
吕安表示非常感动,也投桃报李地表示,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让人吃饱饭了,那么就全力支持弟弟的造房子事业!
彼时,并不知道赵政想要造的房子有多贵的吕安,和不知道要喂饱全天下人有多难的赵政都极为轻易地许下了允诺,并且最近一直跟在嬴稷身边学习的赵政还有样学样,和他阿兄签下了“君子协定”。
为了表示比按一个手指更加慎重,兄弟两人在羊皮之上把十个手指头都按上去了。
而这份文书……在之后的几十年内都是兄弟两人彼此最想要毁掉的,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毁不掉的黑历史。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春雷打响后,气温回升,土地解冻,太史令所计算的春耕日很快就到来了。
为了表示对耕地的重视,秦王嬴稷率王室诸公子王孙和百官在咸阳原举行了盛大的亲耕仪式,并且带头祭拜秦国国内的山川水泽之神,以求秦国今年能够风雨皆顺,谷丰满仓。
秦国在农耕技术上是走在七国前列的,这和秦国长期以来重视农业的国策有很大的关系。秦王嬴稷在祭拜礼结束之后一挥手解下了厚重的正装,只穿着朴实的短袍亲自扛起人力犁耕地。
虽然土地已经解冻,但这时候土地尚且板结硬实,若是单靠人力通常需要两人一推一拉协作完成。但秦王只有一个,也没有兄弟,当然没办法找出另一个身份相当的帮忙,所以往年的亲耕都是秦王牵牛完成的。
众臣子原来没看到牛还觉得奇怪呢,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秦王亲上!
但是嬴稷拉了两把觉得不太得劲,他一个人拉是拉得动,但是犁头入地不深,于是秦王灵机一动,就将在边上围观的赵政抱了起来让他站在了犁上压犁。果然,多了一个小孩的体重后,犁头深入土层,翻出了底下的深色土壤。
帝王的随意一个举动自有无数人解读,但嬴稷不在乎这个,他扒拉了两个来回后仍觉得还不够,干脆又多走了几个回合。这时候赵政早就已经适应了现在的位置,他一边扶着两根牛筋绳稳住自己一边奶声奶气地问嬴稷:“曾祖父,你累不累呀?政儿来帮你一起拉好不好呀?”
“还行,还能走一会。”嬴稷笑着回应,“曾祖还有把子力气,你现在只要多吃饭快些长大就好了。等曾祖父拉不动了再换你来拉。”
“好啊!”赵政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那到时候就换曾祖父你站在后面,政儿拉着你走。”
嬴稷听闻如此童言稚语顿时哈哈大笑,他又走了一个回合后才在群臣劝说中停了下来。赵政灵活地跳下犁头部分然后就颠颠跑过来帮嬴稷扶住了木架,嬴稷本也不需要旁人帮忙,现在有曾孙子扶那么一下更是轻松将自己从绑带中放了出来。老人单手扶犁,低头看着小胳膊小腿却也帮着扶犁的奶娃,面上含笑说道:“政儿,曾祖父听闻你前些日子和那吕小郎有了个「君子协定」?”
“曾祖父你好厉害啊,这都知道。”赵政一点没多想自己和阿兄的悄悄话怎么会跑到曾祖父耳中,他还挺了挺胸膛有些自豪地说道:“是哒,政儿和阿兄说好了,他帮我造宫殿,我帮他种田。”
“嚯——口气那么大啊。”嬴稷拍了拍立在地上的人力犁,道,“那曾祖父把这个送给你要不要啊?”
周围注视着这儿的目光一瞬间灼热了起来,秦公子异人更是全身一僵,就想要冲过去伏地求罪,被他的父亲拦了一下。就这一耽搁,他就听到自己儿子回答了这个问题:“政儿可以不要吗?”
“为什么?”嬴稷意外地挑挑眉。
年少的孩童看了一眼人力犁,又看了眼扶着犁的年老秦王道:“因为以后这个犁用不太到了,曾祖父,现在的农人犁地都用牛来拉啦!政儿觉得,等我长大到能够用这个犁的时候,大家肯定都用牛来犁地了。”
“哎哟!”嬴稷闻言有些意外,他一手背在身后佯装生气,“可你方才还说以后要拉曾祖父的呀。”
“所以犁要放在曾祖父这边呀,如果放在政儿这儿,政儿肯定会把它改造成牛拉的那种犁的,那到时候就没办法拉曾祖父啦。”
嬴稷闻言一愣,随后他仰首大笑。
男人冲着小娃儿伸出手,然后捏着曾孙子小小的手掌向着群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没事,就给你了,你要改就改吧,只要改得好,就算拉不了曾祖父我也很高兴。咱们老秦人最不怕的就是改变。”
“如果没有胆量挖肉去腐——”他微微侧首,看着小儿的眸光带着些意义不明的沉重含义,“那就只会被这个时代所淘汰。”
“时者,伺也,只有牢牢抓住每一份时机方才可伺机而动。”
他音量不大,这一番话只落入了赵政之耳。小娃儿仰起脸看着这位老人,眸子亮闪闪的,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并不那么明白。
嬴稷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无妨,慢慢想,想通了,你也就长大了。”
二人刚刚靠近人群,就听到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大王,臣自远方而来,大老远就看见那个金灿灿的东西,只不知这是何物,还怪好看的。”
嬴稷应声看去,等看到来人是谁后面上虽还带着笑,声音却略沉,“啊,这个啊,名唤风车,不是看的,有大作用。吕不韦!”
吕不韦应声自百官后方而出,趋步而前恭敬拜喏,“臣在。”
“你这风车今天能使一下不?给我这侄子也掌掌眼?”
吕不韦沉默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眼风车的方向,回首笑道:“臣自竭力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