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内几乎全都是山地的老秦人还想要将蜀国打造成自己的大粮仓呢,他们却不知道因为岷江的存在,巴蜀之地的民众们饱受水涝之苦,虽有平原却难以丰产。
岷江因此成为了当地人又惧又恨之处,李冰到这里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当地人听信了当地的巫祝所言为河神娶妻。
“河神娶妻?”吕安疑惑发问。
“就是以活人祭祀。”尉缭轻声为他解释,“不过披了一个好听些的名头。”
“这怎么可以?”吕安的眉毛立刻打结,“当地的郡县官员不管吗?”
李冰轻咳一声打断了小孩的义愤填膺,“那女子现在正是在下荆妻。”
“哦——”
英雄救美,懂!
李冰努力忽略小孩骤然间变得八卦起来的眼神继续说道:“可只要水患不止,这样的巫祝便少不了。冰救得下一人,救不下所有人,所以此后冰游走于各方想要学习治理水患之法,终是小有成就。”
“只是有一问题尚且难解,便是治沙之法。”
“吾观岷水之患,不在水,在沙。”
河边不是个说话地方,吕安便将人邀请到了自己的家宅之中做客,并且将工程用的沙盘递给了这位新朋友作为展示。
李冰对沙盘适应良好,他以沙为画绘出大概地形图,又捏了几个沙丘。取树枝点给两人看,“岷江由高入低冲入蜀中,蜀中地势一马平川,水势不得控可自由而下,然有玉垒山阻挡不得再前,河水回灌夹带泥沙年年淤积于此处,将河床抬高。”
他用树枝巴拉了两下,将一个象征玉垒山的土丘边上又隆起了一个小土丘,“年年月月下,此处愈加堵塞,每逢雨季,河水被堵,全数倒灌入蜀中。”
“要破此局看似简单,只需凿通玉垒山即可,但是……”
吕安明白他的意思,“李兄苦恼的可是泥沙依然会在此处堆积?”
“不错。”
李冰点头“玉垒凿洞容易,但河水量大,冲撞玉垒完整部分不可避免,只要有冲撞此地定然会有泥沙堆积,届时不过数年,这些泥沙就会自然形成堤坝,阻挡河水经玉垒而出。”
“如果不治沙只治河,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李冰摇摇头,所以他才来参加了此次活动,就是想着如今聚集于咸阳的水工们是否会有治沙之法,只可惜如今尚未有所得。
吕安观察地形图片刻,忽然问道:“玉垒山东边是……”
“农田。”李冰很清楚他想的是什么,率先摇头,“不可,若玉垒山口开得过大,水势过猛,东岸亦是承受不住,且东岸也是平原,出玉垒山后泥沙依旧会堆积。”
那就不能通过开山的方式以水冲沙了。
现在李冰遇到的问题就在于岷江必然会因为冲撞玉垒山,形成漩涡,泥沙会在漩涡底部沉积下来而上半部分的清水则是会顺着玉垒山的洞排出。
那……
“如果,想法子加速漩涡的形成……”他思考了下,“安有一想法,还请李兄一观。”
吕安一边说一边拿出了自家的风车小模型,请师兄摇动手摇杆让风车转起来,等到速度足够快的时候,他将一杯清水向着风车缓缓倾倒,水珠刚一碰到风扇就被弹射开来,他指了指风车道:“若是此为漩涡——”又指了指茶水,“此为砂石。”
“那么漩涡足够快,是不是可以将新涌入的水中泥沙先一步甩出去呢?”
然后,吕小安端着一脸「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不知道行不行哟」的乖巧看着李冰。
第182章 战国风云(35)
因为难得能够遇到如此志同道合的小伙伴, 加上吕安也的确是好奇制造旋涡的方法能不能真的将砂石甩出,李冰在吕家的一处别院住了下来, 和荀卿成了暂时的邻居。
这一处别院靠近渭河, 是一套“河景房”,虽然在现代这样的房子价格通常要翻个倍,但是在先秦却并非如此, 靠近河道的房屋极为廉价。
只因为谁也无法确保这房子哪一天会不会被暴涨的河水冲走,而且还有蚊虫多,容易被贼人从水路入侵等等困扰。
吕不韦当时在买房时恰恰这套宅院刚刚被淹过,要整修过于麻烦,旧主实在受不了几次三番需要重修这样的烦恼, 就用了一个良心价卖给吕不韦,也算是彼此结一段善缘。
但这套住宅的优点就是风景好引水方便, 夏季清风阵阵很是凉快。当时吕不韦因为是身份受限, 无法住吕家宅院,便一直暂住于此,清扫修葺之后又重新做了隔水,还加高了防水层, 住起来也还不错。
就是冬天冷了些。
等到吕家人住进了吕宅,这里自然便被空置了下来。因为荀子的到来, 吕不韦大手一挥就将这里借给荀子暂住了。
吕安的先生荀卿在年少时候也在稷下学宫求学, 而当时稷下学宫的校长是道家的学子,因此荀卿的儒学之中多少夹杂了道家的思想,他也没少因为这点被儒家的人批评, 觉得他的儒是伪儒,不够纯粹。
但不管怎么说,可能也因为是少年时候受到的教育影响,荀子比起寻常的学派学者包容性更强。
在知道隔壁住进来了一个擅于水工之人后,荀子甚至亲自登门拜访,双方相谈很是和乐,便时常往来,所以当吕安抱着一堆东西上门找小伙伴玩耍的时候就和笑眯眯的先生对了个眼,吕安一惊,一个没控制好就打了个嗝。
先生怎么在这儿?逃学被抓到了怎么办?急!
荀卿依然笑眯眯的,他起身走到打嗝不止的学生身边,慈爱得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口中还说“摸摸毛,吓不着”之类的安抚俗语。
刚等吕安打嗝稍歇,他又说道“安儿,你我许久未见,现下恰有闲暇……稍后不妨来为师这儿,让为师看看你学得如何。”
吕安乖乖躬身应诺,等荀卿走出去了一些他才站起来,就发现脑袋上落下了一只手,尉缭摸了摸他的脑袋,学着先生说了一句“摸摸毛。”然而比起先生温温柔柔的模样,这眼中戏谑之情可太明显了!就很可恶!
正当吕安想要挠他,就见自家师兄忽然倾身以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吓不着。”
说来也怪,就在师兄有些凉的指尖点过之后,吕安就不再打嗝了,尉缭刚想离开,就发现自己的袍子被小师弟拽住了,吕安对他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软乎乎得祈求道:“师兄~”
当师兄的试图拽自己的袍子,然而小师弟求生欲强烈,一时半伙间居然还拽不动,尉缭一低头就对上小孩亮闪闪的圆眼睛。他叹了口气,无奈妥协。
于是当天上午,原来准备和李冰探讨水利设施的计划破产,吕小安啃了整整半天的书,加上尉缭给他开了个小灶,硬是在荀卿那儿低空飞过。
荀卿放下书册沉吟了一会。
他此时一身粗麻衣裳,看上去并不相识名满天下的大儒而是一个寻常的乡野老人,只是若是和他对时候,会发现他的眼眸中沉静如海,这绝不是寻常乡野之人会有的眼神。
此刻,尽管他看着这个一脸心虚的小学生面上表情依然和蔼,但是吕安感觉自己快要被内疚淹没了。先生是应他的邀请来到秦国,但是他却一直顾着自己的事,还不好好学习,先生一定是发现他这是临时苦读应付了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