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出了九成。”吕不韦勾了勾嘴角,他和异人交换眼神。异人轻轻一笑,意有所指,“我们都有一个好儿子。”
“大王高见。”
……还能这么接?异人忍不住摇头失笑,知道自家先生是在同他开玩笑呢,他摆摆手,“我不同你客气,这次,吕安做得真的不错。”
吕不韦闻言拱手,面上一派认真谦逊,“在其职谋其位,本分而已,当不得大王一句夸。”
“先生你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异人对于吕不韦谨慎到这般程度实在是有些无奈了,他连连摇头,“幸好安儿同先生不一样。”
“安儿由大王培养,自同臣不同。”
异人摆摆手,并未将吕不韦的谦辞放在心上,自己这位先生对儿子的教养有多精心他是看在眼里,而吕安的成长也对得起吕不韦的一番栽培。
入蜀一年后,吕安便送了一匹锦到了咸阳。那匹布图案虽然简单,但反复循环颜色大胆,图案规律整齐,是一件很精美的作品。但于秦王而言,锦虽然珍贵却也并不少见,少见的是吕安说这匹锦是一台新手织娘只花了五天就织出来的。
锦缎之所以昂贵是因为它的产量少,而产量少的原因是因为它上头的图案需要经纬线交错,每一个图案都需要织娘一点点琢磨控制。因此每一件锦缎都是一个织娘的毕生经验和心血,甚至于哪怕是同一个织娘,也很少能够再做出两件一模一样的作品。
然而吕安却说他能让一个新手织娘在短短五天内就能够织出如此高质量的锦,哪怕是异人和吕不韦也在那一瞬间都产生了怀疑。
但这是真的。
秘诀就在于蜀郡如今使用的是新研发的织机。和以往的织布机不同,这种新织机的体量非常巨大,它几乎是寻常织布机的三倍左右,因为在它的后端放着数十片综片。
这些综片内根据图案需要穿入了经线,并且设定了传导装置。使用这种织机的织娘在织布的过程中,并不需要知道自己要制造什么样的图案,也不需要思考如何配色如何调整,所有的图案都已经预设在综片之中,织娘只需要机械的动作让综片依次传动即可完成一个图案的循环。
唯一的技巧就是穿入纬线以及不要有错漏,这是一项只要细心一些的男人都可以完成的简单工作。
这台织机是蜀郡一个老人做出来的雏形,由吕安牵头,多位蜀郡一流织娘改造而成。
秦王特命名为提花机,取其动作一提一放间花样自成之意。
这种织布机的出现大大降低了锦布对于熟手人工的依赖,使得锦布可以大规模批量化生产。只要综片在,上头如何穿线的指示在,这台织机就可以无限制地制造出不同颜色同样花纹的锦布。
在蓝染布秘诀已经几乎被破译,大街小巷民众都能穿得起蓝染的现在,秦王毫不犹豫地决定放弃蓝染,在未来主推锦布。
既然要放弃蓝染,他便准备再给蓝染加一把柴,“印花的技术,也是时候传出去了。”
没错,秦布在蓝染已经大行其道的现在依然占据一席之地的主要原因就是印花布的技术尚未泄露。虽然各国也有人隐约有了思路,纷纷采取了遮掩布料上某一块不让染料接触蓝靛的方法形成自然花纹,但由于密封效果不到家的关系,他们做出的印花布都没有秦国的花纹那般明晰,印花效果差强人意。
秦国的印花布到现在依然占据主流市场,就是因为替代品质量太差。因此,自从印花布开始流行那一日起一直到现在,来往秦国想要盗取配方者不计其数。若非秦国印花布的秘密藏在某一个商家手上而非秦王手上,这个配方早就泄露了。
不过托它的福,秦国的保密能力和安保技术得到了磨练。异人稍稍思索了下,笑道:“就给魏国吧,这次他们也是出了不少力,就当是谢礼了。”
二人相视一笑。
魏国这次的确是出了不少力,魏国的商业在已经过世魏安嫠王手上濒临崩溃。安王死后,魏国的商人立刻借由新旧王交接未稳之际笼络新王,并且在新任魏王的放纵下动作频频。
魏国耕地数目众多,虽然大部分都封赏给了国内军人所以国家税收少,但粮产量却颇为可观。萎靡多年的魏国商人趁势而起,大量收购魏国民间的粮食,他们也的确成为了秦国送粮大军的主要有生力量。
将印花方法交给这些被压抑多年终于找到反弹机会的魏国商人会有怎样的结果……秦王表示,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一个可怜的被偷走秘方的老秦王而已啊。
吕不韦默契十足地表示自己一定会将这一技术悄悄交给魏国商人,绝对不会让魏国商人看出半点不对。
君臣二人执手相看,只觉得彼此的默契达到了巅峰。
“对了——”异人忽而兴致勃勃道,“安儿还未加冠吧?可有定好赞者?”
吕不韦眉心一跳,谨慎道:“已经同荀先生说好了。”他眼看着异人的表情淡了下来,又补充了一句,“只是目前看起来情况不太妙。”
“嗯?”异人本有些扫兴,闻言立刻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怎么?荀卿不愿意?”
吕不韦苦笑着说:“蜀郡人才缺口巨大,安儿为布行教化之道,从咸阳学宫挖了不少人……”
咸阳学宫的学子都是荀卿的学生,当中格外优秀的还是荀卿想要将学说传承下去的候选人,而吕安将这些人全都打包带走,那就是在挖他先生的墙角,于荀卿而言自然不必提就知道他有多闹心了。
想到自家近些日子一来脸皮愈加厚实的儿子,吕不韦不由想到进宫前……自己似乎看到了蜀郡派来的官吏入城。不知道那是不是安儿派来的人?
该说父子之间默契十足,此刻蜀郡派来的官吏正一脸无辜地站在咸阳学宫门口。
他一如所料地吃了一个闭门羹。
咸阳学宫作为秦国唯一的一处官学,还是由儒学大家荀卿坐镇的官学,是秦国年轻人最向往之处。在这处学宫中走出了不少人才,现在都在秦国的官僚构层中工作。
此处人来人往,他穿着小吏的皂袍,站在这儿还挺显眼的。
但是除了偶尔经过好奇看过来的游客,咸阳民众都没给他第二眼,因为最近太常见了。小吏自己也有所准备,被挡在门外后他不慌不忙从果下马身上拿下装备就地开始搭摊子。
“先生,蜀郡又派人来了……”大师兄毛亨缓缓进入了荀卿的雅室,他面上挂着些显而易见的无奈,“是否要请进来?”
荀卿闻言胡子都要气上天了,“那臭小子又要来要人了是不是?不见不见!”
“可是……”毛亨犹豫了下,又道,“听说这次来的人……在门口摆开了摊子。”
摊子?什么摊子?
荀卿跟着毛亨快步向学宫门外走去,还未到学宫门口,远远便见到门口人声鼎沸,乌泱泱一片全都是自己的弟子,他眉梢一挑,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等又走进一些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说道:
“我们蜀郡人杰地灵,人人都有求知之心,奈何山高路远环境封闭难以如愿,但我们对于知识的渴望从不曾减少,也诚挚邀请各位有识之士来蜀郡支教。”
“正所谓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躬行,诸位学已有所成,难道不想找一个地方来实践一二?蜀郡今年将进行县乡重新划分,拥有大量的基层就业岗位,此可谓天赐良机。”
“现在报名入蜀的可享三年生活、交通、食宿补贴,若能通过蜀郡择才试便可直接上任!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啊!我的同学们。”
荀卿终于忍无可忍,他边走边呵止道:“吕安!”
皂衣小吏闻声看来,圆亮的大眼睛眨了眨看着极为机灵。趁着荀卿还没有走到面前,他忙以极快的语速说完最后一句话:“欢迎大家到南边来、到基层来、到大秦国最需要的地方来,一起来建设我大美蜀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