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魏国那些人还要抓紧时间推举出县内有名的贤人给上头。在秦国人的有意为之之下, 盘根错节的家族大势力基本都被聚在一起, 以至于原本大家都以为不会有问题的推举活动成为了一场打飞狗脑子的内斗。
魏国人纷纷表示,凭什么推荐你家的人?我家的就不行吗?
最终秦人观望了几轮撕扯后只能无奈表示:好吧好吧,既然你们没法自己决定,那就选举叭。大家把认为有才能的推举上来, 然后全县一家一票,来进行选举。
这样足够公平了吧?
看似的确是公平了, 但不要忘了现在的东郡可不是过去的魏国二十城。
秦国的分户制度在东郡出现了两极化情况, 家有的田宅和房产依定门户之人而定,也就是说同样是一家人,一家三代为一户和一代人为一户分到的田产数目是一样的。
在如此利诱之下, 魏国的民众们自然积极分户。
而豪强则不然,为了保有主支的威慑和利益,他们都是尽可能分得足够小,想以此法保存实力。
此消彼长之下,平民的户数比起富户来说要多太多了,而且这些大量被重新立户并且插入各地的平民对于当地豪强没有惧怕感,导致的最终结果便是秦国二十二县里头选出来的头名竟然有八匹黑马,而且这些黑马大多出自寻常家庭,而非原本的“贵族”之家。
更令人意外的是,秦国人在抓着他们培训了一段时间,让他们了解清楚秦国的公文传递以及管理方式后,当真就允许他们登上了县令之位。
虽然只是试用期,大家也说好了三月后会有一项《秦律》并县内情况审查的考核,只有通过了才能正式授印。这也十分惊人了。
二十二个县,秦人竟然大胆启用了魏国人来管理?他们难道不怕这些魏国的县令带领治下魏民联合起来造反吗?
当地的乡老禁不住摇摇头,感叹这群年轻人过于轻信于人。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相关的话题早就在郡守府进行过一番讨论了。
怕不怕造反?当然不怕。
县令执掌当地民生,但是兵卒武械管理,都在县尉手中,而这些县尉,全都是秦人。
“但这只是被动防御,用武力镇压是最愚蠢的方法,只能压得住一时不能压住一世,关键还是要解决我们和魏人之间的矛盾问题。”
年轻的东郡太守邀请向他提出这个问题的郡丞甘罗、郡尉蒙恬以及来凑热闹的赵政一同来观看他挂在屏风上的几张柱状图和饼状图:“魏地若要再起风云,必定有三大要素,人、武器、理由,三者缺一不可成。”
“确实有理。”赵政点点头,目光扫过吕安挂在屏风上的厚厚一叠图纸,眸中带着一点兴奋道:“那阿兄可是已有准备。”
他阿兄冲他微微一笑,侧身一步,展开了一张纸,又以小针戳刺固定在屏风上,众人凑近一看,便见一被切成若干块的圆盘模样,上书【铜矿】二字。
吕安向众人展示了下经过调查后的东郡铜产的情况,他简单讲解了一下这张图要如何阅读后,众人便可看到其中占比超过半数以上的格子内都写上了“农具”二字。
“东郡没有铜矿,因此也比较好确定数量。”
吕安解释:“现在东郡被收缴的武械大量被重新融铸成了农具,剩余的则是以货币、礼器形式存在。当然,保险起见我们还预估算了一部分被暗地里藏有的铜数量,占有两成。货币、礼器可以不用去管,最容易被大量获得的便是农具,但要重新把它们变成武器需要从农民手中再将他们夺回来。”
他悠然一笑:“但这动静不小,而且其中还有百姓自己的意愿在,”
在以铜钱为货币的年代,一个铜制农具的价值少说也是一个家庭一两年的收成所得。对于白得了这一农具的农户们而言,让他们自愿把这个交出去几乎不可能。
不过让他能够完全放下心来的理由却并不是这个,而是——“若是聚农具融化重新铸就的话,所得武器杂质太多,必不好用。”
没错,铜制武器本身就是一种合金产品,在官方的炼制过程中也要极为小心地平衡铜水和别的金属之间的比例,这可不是随便煮一煮然后倒进磨具里头那么简单。
而如今发给魏国百姓的农具里头可是从各处收缴来的武器放在一起加热所得,这些武器质量五花八门,放在一块煮成铜疙瘩后质量就更不必提了,用作农具还好,如果拿上战场那可真是在拿兵士的性命开玩笑了。
如果兵器收缴之后放在库房里面,那么就很可能会被人开库盗用,而如今铸成农具,一方面可以方便当地百姓生产,另一方面也是降低了再起纷争的危险性。
这是赵政提出「铸剑为犁」这一决策的另一个原因。
他当然不是脑袋一热想要安慰民心或者单纯为了耍帅才这样决定,作为吕安养大的孩子(异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能够一箭三雕的绝不一箭双雕。
而正是这一决策能有的好处不少说服了蒙骜,刚刚攻下此处正需要修整的秦军才会去费这番功夫收缴兵器。
青年退后一步,又慢慢展开了另一张图,上头依然是一个饼状图,他点了点圆形中的占比最大的两块:“其次,便是人。”
“东郡现有已登记人口中,六成为原人口,三成为奴隶,一成为野人。”
这里的野人并不是指未开化的那种山民,而是指住在城池之外的人民。
和后世相对和平的时代中,由于城内人口满溢并且缺少土地而不得不分流一部分人居住到城外,以至于城外遍布村落的情况不同,战国时代在城郭之外居住的人毫无安全感可言,他们随时有可能被外来的军队和山匪劫掠。因此,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还住在城外的人或是逃奴,或是穷人,他们是没有办法入城正常居住也没办法得到守城兵士们保护的存在。
但这次秦国将这些人都纳入了东郡治下,并且在统计了人口后,他们还分到了田产。
吕安指了指这四成新增人口,“这些人是因秦国得到了土地和自由,如果他们愿意背叛秦国,那一定是有更大的利益。”
吕安重新点了点六成人口,“这其中又有四成是寻常平民,是并未失去利益的,而剩下的两成……”
“是潜在危险。”蒙恬接口,“需要关注。”
几个年轻人都点了点头,这很好理解。
“那最后的原因呢?”赵政看了看被吕安取来朱色笔勾勒出的两成人口,他咂咂嘴,“这些人若是要反,自然是为了利益。只要东郡重归魏国,那他们就能得到原有的土地和努力,但他们又要怎么鼓动别人陪着他们一起造反?”
“如果东郡重回魏国,这些现在是民籍之人岂不是又要重归奴籍?他们没有那么傻吧?”
“是没有那么傻,但也不是不存在例外……”吕安勾了勾唇,“有些人虽是奴籍,但也未必需要种地谋生啊。”
堂中几个年轻人都皱起了眉,他们年纪不大,正是最能拼搏的年岁,自然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就为了享受,宁可降格做个三等公民的事情。
吕安并不打算和这些人多提这个问题,这必然是他们无法理解的领域,大家三观不一样要怎么站在同一思考线上,他敲了敲屏风,又袖手道:“如今东郡大体上还是趋于平稳,危机尚且存在,这种危机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才会渐渐消弭,要小心,却也不必过于小心。”
他勾了勾嘴角,笑容中带着些笃定:“只要百姓们有田种,看得到收获看得到未来就不容易起乱子,至多就是将东郡当做是一个干稻草棚,不要给它火星便是了。”
几个年轻人闻言都微微一愣,他们直觉吕安的治理态度和他们所受到的教育有很大的不同,但一时半刻之间似乎也找不到其中有什么问题。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吕安便继续道:“所以,我打算进行第二步了。”
闻言,几人眼睛纷纷一亮,青年站在堂中,勾着嘴角一派清隽风流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极具杀伤力。
决了挨打、挨饿的问题之后,自然要解决挨骂的问题。
在战国时代,六国之间的隐台词就是:只要骂秦国就是政治正确,只要你和我一起骂秦国,那我们就可以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