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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餐厅的路上,莱昂始终沉默着,虽然他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是海姆达尔仍然觉察出他有些消沉。
为什么?海姆达尔猜测着,就因为那玩忽职守的家养小精灵?
“我想我应该跟你道歉。”
莱昂的脚步乍然所止,他回头盯看着海姆达尔,深咖啡色的锐眸中闪动着惊疑的光芒,好像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般。
海姆达尔也随之停下脚步。
他二人就这么站在满眼皆碧的碎石小径上,不断有学生从他们身边走过,有一年级也有二年级。这是南塔通往德姆斯特朗城堡的必经之路。
海姆达尔毫不避讳地拉住莱昂往旁边避让,站在路中央有碍通行。莱昂一边象征性地往回扯动胳膊,一边仔细观察海姆达尔的神色,之后他好像确定了什么一般听之任之,不再总想着拉回自己的手臂。
海姆达尔本想重拾话题,一张熟面孔出现在小径上,正是那个叫嚣男孩。说实话,海姆达尔对他的印象很不好,不仅因为他不顾他人感受强烈要求换房间的自私举动,也因为他没有一点与之身份相匹配的德行操守。连句“谢谢”都不会说的孩子,你该对他抱什么期望?
那个男孩一如既往的趾高气扬,在经过海姆达尔与莱昂身边时故意绕开一大圈以避开他们,好似他俩身上有麻风病一样。
海姆达尔相信自己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因为跟在那男孩身后出现的一年级全都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小心翼翼且步履轻盈地从他们身侧滑过。
海姆达尔长长吐出一口气,看来自己的修养还不到位,应该好好学学雷·迪亚斯的风范。弹压下纷乱的思潮,他露出一抹友善的笑容,“抱歉是我连累你了,没想到还没开始上课就发生这种事情。”
莱昂扬了下浓眉,表情还是视若无睹般的冰冷,眼神却流露出一丝迷惑,“你指什么?”
“行李。”
莱昂闻言迅速垂下眼睑,不一会儿他再度抬眼,面上的寒意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无奈:“我想我们的认知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海姆达尔为此眨眨眼,静待下文。
莱昂没有拖泥带水:“我以为一切的怠慢是因为我而起的,现在你却告诉我这是你造成的。”
原来如此。海姆达尔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我还是预备生的时候因为‘不识时务’而得罪了埃达·博纳瑟拉。”
“那个狭隘愚蠢却自命清高的埃达少爷?”
海姆达尔为他不假思索的评语而鼓掌。
“明白了。”莱昂果断地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海姆达尔顿时瞠目结舌。不是吧?也就是说仅凭这点他就断定这一切确实是因为他海姆达尔造成的?
“你不再考虑一下吗?”海姆达尔为难道。
莱昂面不改色地瞟他一眼,“你好自为之吧,放心,真有个好歹我一定离你远远的。”
“不,您不需要这么识时务,也不用这么善解人意……”海姆达尔很是挫败地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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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一场较为“深入”的谈话后,二人进入了餐厅,多数的一年级也在那里。无论一年级还是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七年级,只要还在学校,只要是人都需要吃饭,因此餐厅是很适合交友、攀比、嬉戏、学习甚至是相互叫骂的场所。
海姆达尔本想依据集体生活的定律加入到这个大家庭中去,谁知事与愿违。全体一年级好像有意排斥他,如果说他们因为他始终未能明了的莫名恐惧而排斥莱昂的话,那么他海姆达尔又是因为什么被排斥呢?
思索片刻,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海姆达尔仔细观察那些一年级新生。有些人根本不敢接触他的目光一触即躲,这是属于比较有良知的,因为心虚才有的反应,窒息二人组就在其中;有些比如叫嚣男孩这类的,干脆不可一世地横鼻子竖眼睛,毫不避讳地宣泄着自己的不屑;更有甚者冷笑以对,斜眼睛觑他,好像他海姆达尔是一粒坏了汤粥的老鼠屎……
面对此种境况,他不得不佩服起某个狭隘愚蠢大少爷迅捷的行动力了。
在中央的长条餐桌上取好食物,海姆达尔端着盘子走到角落的一张桌子边,之后,莱昂也坐了下来。
“你不是很识时务吗?”海姆达尔拿起叉子说道。
莱昂置若罔闻,只是默默观察他的神情,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点类似于“沮丧”、“慌乱”这类的焦虑情绪。
“别白费力气。”海姆达尔神色自若地提醒。
莱昂也拿起了叉子,迟疑道,“你从前有过类似的经验吗?”
“你是说被人无视?”海姆达尔想了想,然后耸耸肩,“好像没有。”
“你不介意?”
海姆达尔转眼看向他,目光中洞悉般的尖刻让莱昂不由自主地畏缩了一下。
“这是你的经验谈?”明明是一张笑容璀璨夺目的脸庞,嘴里却说着让人窘困难堪的言辞。
莱昂没有回答。
海姆达尔也不打算等出答案,他用力叉起一块火腿,“你原来一定很愚蠢,好在现在变聪明了。”
拿叉子的手顿悬在盘上,莱昂抬起波澜不惊的面容,眼底的杀气令人心惊。
“对不起,请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海姆达尔立刻补充上迟到的解释,“如果你不给自己烦恼,别人永远不可能给你烦恼,活在他人目光中寻求自身的价值是一种极为不聪明的行为。可见,你布鲁莱格先生是越活越聪明的那种人。”
莱昂压抑住怒火,眼神也恢复了正常,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啼笑皆非,他扔掉叉子轻声说:“拐弯抹角说了半天你无非就是想证明你海姆达尔·斯图鲁松不是个蠢货。”
“当然。”海姆达尔一本正经地说:“记得么,我是自闭儿,不是弱智儿。”
“……”
接下来的时光行走的比较平淡,一直到临睡前都没有再发生什么高潮迭起的碰撞,或者令人不齿地小动作。什么都没有。唯一让人在意的可能就是那些一年级的态度。
第29章 让阴招来得再猛烈一些吧②
「日记一九七二年一月十七日」
家里给卢修斯订了亲,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两人无论是样貌仪态、接人待物还是说话方式都显得那么匹配,他们是天作之合。
基于下一代的年龄还小,两个家族遂决定婚事安排等成年以后再论。
我不知道卢修斯是否喜欢那个姑娘,因为这件事情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反对,只是没有反对而已。我的大哥拥有马尔福家与生俱来的敏锐观察力,以及与之相伴的野心。他永远都清楚自己要什么,要去做什么。
不像我……
未来大嫂叫纳西莎·布莱克。
我喜欢她的姓。
***
莱昂是被一阵尖锐古怪的闹腾吓醒的,他一下子推被翻身坐起,脸上露出平日里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惊惶之色。
可怕的是那噪音叮叮咣咣吵个没完没了。只有声音没有动静,表明这是没有威胁性的。一想明白这些,莱昂放松的同时头却疼了起来,心中无比后悔,早知道临睡前给自己的床铺弄点隔音消音的魔法。
忽然,闹腾戛然而止,垂顺的帷幔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莱昂掀开帷幔向外看去,他的室友正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此刻,从他所处的角度望去,能看见一张直打瞌睡、睡眼惺忪的红润脸庞,哈欠接二连三地从那张珊瑚色的柔嫩嘴唇中冒出来……
越是这样,莱昂就越来气。看样子昨天晚上睡得不错吧?!这个斯图鲁松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扰民了?至少他布鲁莱格就被干扰了!既然醒都醒了,窝了一肚子火再去睡回笼觉也不现实,莱昂下床换了衣服。
布鲁莱格少爷从不认为自己有起床气,那太孩子气了,但是今天不然,以至于起床以后看什么都不顺眼,一双目光像两把寒气森森的匕首,所到之处“沟壑纵横、刀光剑影”,冷冻气场更胜从前,几乎能跟窗户外面相提并论了。
没错,他们二人居住的017房间恰是那不受欢迎的寝室之一。临窗而望,冰凝的白色雾气之后是寸草不生、一片皆白的冻土山脉。上一学期居住在东塔寝室的时候,海姆达尔还看见过几次木棉古镇的尖房顶,不过那都是古镇最外围的房子,而且是在老天爷休息时才有的运气,平时狂风暴雪的能见度极低。
被莱昂飞了几次眼刀后,海姆达尔学乖了,不再主动凑上去讨嫌。莫名其妙地挠挠头,然后就跑到窗户边上对着外面干瞪眼。莱昂从盥洗室出来以后就看进这个扰民分子又有了新花招,不去洗漱呆呆杵在窗边上临窗眺望。天知道外面有什么奇风异景引得他格外关注。
一阵刺骨的寒风陡然吹送进来,莱昂脖子一缩猛打了个寒战。不等他有所质疑,耳畔就传来海姆达尔的道歉声,“抱歉抱歉,是我的猫头鹰。”伴随他的说话声,寒风消失了。
莱昂抬眼看去,然后就傻眼了。这黑黢黢的大块头……是猫头鹰?
“你从前是住在英国的吧?”
“嗯,是啊。”海姆达尔一边回答一边解下奥拉尔带来的一摞信件,顺便掏出早就备好的“饭菜”(番茄袋蜘蛛)毫不吝啬地倒进鸟架附带的金属小钵内,奥拉尔温顺地用脑袋蹭了蹭主人,然后半俯下身进食,一如既往地安静。
“是我孤陋寡闻还是英国魔法界对猫头鹰的解释做了新的调整?”莱昂说:“恕我直言,你所谓的猫头鹰难道不应该被叫做女王鹘?”
“一个绅士不该追根究底,既然知道何必非要拿到明面上说呢?”海姆达尔不以为然,“管它是猫头鹰还是女王鹘,它就是我的奥拉尔,是不是,奥拉尔?”或许“猫头鹰”真的那么可爱又善解人意,奥拉尔随着主人的询问十分灵犀地挺直身子。
“好孩子。”海姆达尔轻轻抚触它的脊背,奥拉尔滚圆的眼睛舒服地眯了起来。
“我从没有说过自己是绅士。”莱昂·布鲁莱格果断地站起身,他拿起书本离开房间前,告诫道,“你还有半个小时。”
***
匆匆忙忙梳洗完毕,赶到城堡时已经来不及去餐厅用早餐了,海姆达尔只得饿着肚子随大流前往魔法史课堂。一路上太太平平相安无事,一年级的嫩生们虽然还是使用千篇一律地以眼杀人大法,但是谁都知道,鄙视蔑视无视这类小儿科的东西是伤不了人的,只要你心态端正目不斜视,就算他们瞪瞎眼睛,与你也没有本质上的伤痛。
老实说,这样的发展让他有点失望。
其实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海姆达尔为今后校园生活的走向做过笼统的规划,说笼统是因为他还没有接过大招,换句话说他没有身临其境过。没有接触就没有害处,没有害处就没有感触,没有感触自然就没法制定出富有针对性的方针政策。
Anyway
天朝的某位老祖宗曾经曰过: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三十六计之以逸待劳)
既然如此,他海姆达尔·斯图鲁松就静待意大利的黄口小儿出招!
眼瞅着魔法史课堂近在咫尺,海姆达尔却在跨进门的前一刻被人拦截了。一个身着德姆斯特朗正式校服的师兄叫住了他,这番动静不止让被叫到名字的人止步,同时也让许多嫩生也止住脚步回头看来。
“海姆达尔·斯图鲁松?”那个师兄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用一种应付般的口吻说:“有事找你,跟我来一下。”
海姆达尔没有动,并且好声好气地说:“一年级的魔法史就要开课了。”
那个师兄霎时转回已经旋开的脚步,一丝怒气浮上他的面容,“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海姆达尔与之相反,始终面色温和。就算怒气针对的是他,一切的莫名其妙的“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也是冲他来的,海姆达尔依然保持他的心平气和。至少明面上如此。
在与那个师兄对峙了一分钟以后,海姆达尔突然点点头,“请您稍等。”接着回头去找室友的踪影,让他无可奈何的是室友行动迅猛眼力非凡,早就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地闷头等着上课了。
无论海姆达尔明里暗里递眼神也无用,人家根本不往他这里看。
放弃“预约”笔记的可能性,海姆达尔手捧魔法史课本,跟在师兄身后离开了。
待他离去以后,魔法史课堂像煮沸的水,咕噜噜地喧闹开。
为数不少的学生都在预测海姆达尔·斯图鲁松此去一定凶多吉少,并为此幸灾乐祸。从不“与时俱进”的莱昂同学发现,那个“窒息二人组”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不管发自真心还是虚应皆纷纷参与到其中附和着一起讥嘲,他们只是低头默默翻看书本,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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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姆达尔拎着书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有点烦躁。至于那个倒头师兄则是随便交代完就扬长而去,极其地不负责任。
【稍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个陷阱,既然你自己跳进来了,也就怨不得别人。】海姆达尔转身,黑猫正立在他身后的走廊上轻巧地甩动尾巴,紫罗兰色的大眼睛里迸射着诡谲慑人的光芒。
它还是这么神出鬼没、来去无踪。
海姆达尔顿时觉得其它或许都是假的,最让他发憷的应该是这个“东西”才是。
黑猫舞动起四肢,优雅轻盈地绕过他走到黑洞洞的门前。
【你不会是怕黑吧?】声音里裹着刺耳的嘲笑。
海姆达尔迅速开启身体内的自动屏蔽装置。跟这猫接触久了,没有点“置之度外”的本事还真是活不下去。
这就是那个高年级师兄为海姆达尔带来的难题,整理一个房间。虽然屋里擦黑一片看不真切,但借着走道上的光亮依稀能看清近门处东倒西歪的杂乱景象,只堪堪瞅了一眼,他就明了这房间只会大不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