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互尊重、相互信任、相互体谅的基础上偶尔见上一面,对活着的现任来说挨骂听训的可能性就被减到最低,如伊戈尔·卡卡洛夫之流的身体“羸弱”之人还是少受刺激为好。
不管怎么样,命还在的那个才是最大的。
沿着螺旋形的石梯拾级而上攀到最高一层,一抬头就能看见三幅并排悬挂的德姆斯特朗城堡风景组图,画的意境依旧深远藐然、无中生有——一派姹紫嫣红、欣欣向荣的繁盛春景。
卡捷宁教授在那画前拐了个弯,没有要去“寻春”的意思,海姆达尔自然乖乖紧随其后与春天分道扬镳。
他们朝硕大的悬钟走去。
海姆达尔惊讶的发现原来大钟旁边还有一条窄窄的通幽小路,前后来了不止一次竟然从没注意到。其实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条小路平时就被大钟遮了一半,再加上当初设计者匠心独具地把这入口放置于视野的盲点之处,往来拜见校长的人多是本校师生,就算是外校人士又有谁会突发奇想的另觅他路,何况还有德姆斯特朗派的陪同人员在旁虎视眈眈。
忽然,眼前的铜钟以一个摆荡后猛然被按了暂停键的凝固造型斜斜翘起,通幽小路不再是通幽小路,而是豁然变成了通幽大道,就听“嗤嗤嗤”的声音接连作响,通幽大道眨眼成为了火光通明的向阳大道。左右石墙上的两排火把组成了两条明光烁亮的金链子,比外面阴云密布的天色要亮堂多了。
卡捷宁教授对海姆达尔微微一笑,带头走进了向阳大道。海姆达尔跟在他身后走了不多会儿就停下了,因为到头了,大道的顶端不是人物肖像也不是风景画,而是一尊呼之欲出、活灵活现的雕塑——大嘴微张舌头半吐的巨型蟾蜍。
灰色的石头蟾蜍四肢触地大大的脑袋微微冲下倾斜,呈现一种起跳前的准备态势,动感十足好似能立刻活过来,一双凸出的大眼珠子湛然若神,一蛙当关万夫莫开无比威猛。
海姆达尔觉得它要是突然呱啦叫一声自己也不会感到惊讶。
卡捷宁用字正腔圆的德语说:“不懂装懂永世饭桶。”
石头大家伙舌头一卷“呱”的一声向左蹦去,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二人面前。
直到卡捷宁教授钻进洞里海姆达尔堪堪回过神来,不确定的问:“刚刚那是口令吗?”
卡捷宁教授哈哈一笑从洞里探出头来:“校长们每个月都要换一个新口令,这个月正好轮到裴迪南,顺带一提,他们喜欢相互攀比比谁的口令更内涵更绕口更难记,并始终乐此不疲。”
死人也有娱乐?所以他算是走后门喽?海姆达尔暗暗撇嘴。
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头顶上方遥远的高处肉眼所见一个乒乓球大小的白色光源,那是洞内唯一的光源所在。乳白色的圆形光斑洒在脚下照亮了一小片前进的道路,能看见几格向上走的楼梯,楼梯不宽仅供一人行走,脚下的光斑犹如麻瓜舞台上追踪主角的聚光灯,随着卡捷宁教授的步履缓缓移动。举目不见前进的方向,身后的退路一格接一格的回归于黑暗中。
这一时刻,你所所处的方寸之地就是你的全部世界。
海姆达尔突然有种要升天的感觉……
这上面不会是南天门吧?!某男孩不禁YY妄想起来。
当一老一小终于摸到“聚光灯”的那一刻升天之路已经走到尽头,南天门当然不可能出现,映入眼帘的就是本次瞻仰之行的目的地——历代校长画廊。
非常离奇古怪的空间,整个筒形画廊是悬浮在空中的。
其实说浮在半空并不恰当,海姆达尔之所以有刹那的晕眩感是因为整个校长画廊都看不见地面。除了二人站立的地方也就是进门之处是一块向外突出一米左右的灰色岩块,再前面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无尽的黑暗,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地面,地板就更别提了。一条由无数花花绿绿的书本组成的宽约一米五的吊桥摇摇晃晃的漂浮在黑暗之上连接着整个房间,同时也是房间内唯一可供活人行走的道路,如果这能算路的话。书桥的左右两侧是悬挂历代校长画像的高墙,画廊的光源来自天花板,无尽的浩淼星空发出明亮且柔和的光芒,墙壁没有墙根,凭空长出来一般自黑暗中逐渐隐匿淡去。
海姆达尔很快扫了一圈,发现浮桥对面尽头之处有一个T形讲台,一本黑色封皮的书摊在上面,一支黑色的羽毛笔正在空白的书页上奋笔疾书。
T形讲台后方飘着两排半身高的金色字母,分别是俄语和德语,闪闪发亮的字母排列组合成德姆斯特朗专科学校秉承弘扬了近千年的校训: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运当一老一小出现在画廊的那一刻,相互对话的校长们停止发言纷纷朝进门处看来,黑色的羽毛笔戛然而止,画廊内长时间的鸦雀无声。
【喔,孩子,快过来。】其中一幅画像兴奋地高叫起来,满面笑容地朝海姆达尔挥手。
对面墙上的一幅画像猝然发难:【裴迪南你犯规了!】
随着这声尖利的斥责落下尾音,那支停顿的羽毛笔又刷地动起来,然后很快再度静止。
海姆达尔有点明白了,那支笔就跟庭审时的记录员一样,尽职地记录下校长们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死人的话也需要记?不是说活着的人最重要吗?海姆达尔觉得学校的尊老意识很是超然。
“来吧。”卡捷宁教授拉着海姆达尔的手走上晃晃悠悠的书桥,和令人担忧的外观截然不同,脚踩在上面十分平稳,就和走平地一样踏实坚硬。
【又是你卡捷宁!】他们经过一幅画像时里面的某位校长咆哮起来。【你这个伪善者!狡猾卑劣的无耻之徒!我早就说过,当初就不该答应让你——】话没吼完就被裴迪南的冷哼打断:【亏你还自诩绅士,戳脊梁骨是绅士该有的作为和风度吗?人是我要见的,有什么就冲着我来,这么点小事就跳脚,和市井泼妇一样滑稽可笑。】那位校长在画像里拍桌子摔凳子,俨然一副要冲出来和裴迪南拼命的架势。
几乎每一位校长都闻风而动耍起了嘴皮子,谁都不肯买账谁的账,阵型主要分为两拨,有支持裴迪南的也有力挺反方的,还有一两个浑水摸鱼的,一会儿帮这边吼两声一会儿又助那边喝两下。
这这这就是传说中前赴后继、继往开来的伟大先驱者们?海姆达尔彻底傻眼,耳畔叽里呱啦嗡嗡作响。难怪叫“王不见王”,见着了就checkmate了。看看,后果就是这么可怕,即使已经被“将军”,王还是不能见王,几十个王放在一起就成四叔八公吵群架了。
虽然是裴迪南校长生前的好友,作为现任名誉校长的卡捷宁教授责无旁贷,努力游说劝说息事宁人,可惜三十二位校长的对骂犹如钱塘江大潮一般来势汹汹,可怜的卡捷宁教授人单力薄,很快被如潮的声潮卷进去沉底。
【躲开点!】
一幅画像被海姆达尔挡住看不到对面的吵架对象了,画里头戴礼帽身着华丽长袍的校长撩高袍角形象全无地踩在椅子上狠命跺脚,跟地痞流氓没多大区别,海姆达尔立马避开,他不退倒好一退就有一便有二直直退到了吊桥末端讲台之前。
黑色羽毛笔正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校长们的互喷之言,跟直播画面上的同声字幕一样完整迅捷。
海姆达尔忍耐地等在一旁,而裴迪南校长正骂的热火朝天显然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他来。就在海姆达尔琢磨干脆偷偷溜出去之时,一道说话声钻进耳里,该说话声语速寻常,不像背景音乐那样声嘶力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这个与众不同的说话声海姆达尔并不陌生,海姆达尔向右边看去,约尔夫的画像正挂在那里,和前面的校长隔着一段距离。画里约尔夫正含笑注视着海姆达尔。
“习惯就好?”海姆达尔不敢苟同,一脸敬而远之的畏惧神情。“有些事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好,做人不能太贪心。”
【不要光看表象,死人很欢迎活人的到访,不管他在墓地里还是画像里。】海姆达尔怔了一怔,这个声音……他向右看去。
画像里坐着一个男人,头发花白脸却很年轻,两只手交叉放于膝上身体靠住椅背,手指的用力方式带着金属丝般的力量,男人凝视自己的目光好似能发出细细的震动,尽管除了前面那句话他未再说过一个字,海姆达尔仿佛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画里的翔鹰挂坠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那一时刻,海姆达尔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午安。】男人说,他的声音极富教养,一句简单的问候却如同就餐前给女士推椅子。
海姆达尔蓦地后退。
男人笑了起来,赭紫色的瞳孔反射出奇诡的红色亮点,像两团火焰在眼底燃烧。
【您吓着他了。】约尔夫的声音犹如天籁,把海姆达尔从排山倒海的惊悚中解救出来。
“看来你们已经见上了。”卡捷宁教授一边用手绢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子一边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前段时间就见过了。】约尔夫告诉卡捷宁。【在斯图鲁松老宅。】卡捷宁教授点点头,隆梅尔既然收养了这孩子,回去让祖先们见一见也是应该的。卡捷宁教授恍然,难怪这孩子从头到尾都表现的波澜不惊,没有被这群老不羞吓到,原来是有过这方面的经历。曾经就有学生因此被吓哭和晕厥。
卡捷宁教授是高看海姆达尔了,他哪儿是波澜不惊,波澜狂惊还差不多,尤其是见到某梦中人士之后更是鸡皮疙瘩噼里啪啦往下掉,天灵盖上拔凉拔凉的,真想一骨碌拔腿就跑。他只是比较会装,看起来正常而已。论演技,历经两世的里格同学虽不是奥斯卡级别的,至少也是电影节档次的。
闲着没事干的校长们依旧在他们身后相互炮轰、相互抨击,相互翻旧账,死人就是这点好,有用不完的时间和精力。
海姆达尔瞅了一眼,然后告诉自己甭指望裴迪南校长今天能记起自己了。
我应该立刻打道回府。
“你们相互做过介绍了吗?”卡捷宁这话是对着白发男子说的。
男人摇头。
“很荣幸。”看得出卡捷宁教授对男人十分尊敬。“海姆达尔·斯图鲁松的名字您应该不陌生。”卡捷宁朝画像微一欠身后转向海姆达尔,“这位是伊凡·瓦西里耶维奇,德姆斯特朗第十七任校长以及第一任名誉校长。”
海姆达尔狐疑的想,怎么又是校长又是名誉校长?难道说从前这两样可以兼任?
【学生手册读过没有?】瓦西里耶维奇说。
海姆达尔一楞,当卡捷宁教授看向他时他就知道自己不得不回答:“读过。”
【觉得怎么样?说说第一感觉。】
“就是叫人守规矩的那种东西。”
【真糟糕,几百年过去了它还是那么叫人恶心。】
卡捷宁教授摸了摸鼻子,装作没听见。
海姆达尔则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他们还是对师生的阅读权限加以限制吗?】
他们是谁?
但是这个问题不需要海姆达尔作答,卡捷宁教授无奈的说:“校长先生,这是教育委员会的职责之一,您倡导学生们去看的那些东西已经超出善恶的最低标准线了,不管是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以后。”
【原来如此,魔法师联合会还是那么碌碌无为。】
卡捷宁教授耸耸肩,闭上了嘴巴。
“校长先生,我想如果您——”
【不要这样做,这很愚蠢。】
海姆达尔不明所以的瞪着他,腿不哆嗦了,汗毛也不竖了,就是觉得窝火,这些死不了的家伙都在浪费他的时间!
【别人在持续深入一个话题的时候千万别突兀的插嘴,尤其是你的新话题并不是接续老话题。忙不迭的转换话题,想把中心往自己身上带是很不好的习惯,这会使整个和善的谈话氛围分崩离析,然后所有人都急冲冲的想把话题结束掉,最后变得不欢而散。】瓦西里耶维奇笑着说。【‘这老不死的在浪费我的时间’我猜得对吗?里格?】海姆达尔勇敢的与他对视:“您的观察能力真不得了。”
【这是每一个人都必须研习一辈子的课题。今天裴迪南是没工夫见你了,所以回家去吧,小里格。】瓦西里耶维奇轻声说,轻的几乎听不见。
回去的路仿佛比来时短暂,当海姆达尔的脚把积雪踩得嘎吱作响时,钟楼被古木参天的中庭遮掩逐渐模糊于飞扬的雪片之后。
“瓦西里耶维奇校长轻而易举的就能让别人在其面前相形见绌、无所遁形,他是个可怕的人。”海姆达尔长长吐出一口气。
卡捷宁教授点点头,“很多人都这么认为,死去的、活着的无一例外。”
第136章 青少年魁地奇杯
开学前一天,不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海姆达尔又一次站在了校长画廊里。这已经是第五次拜见了。很奇怪,这些“老不死的”明明不待见自己,为什么偏偏揪住他围观他们相互揭短?难道他们认定他的嘴比较严?突然想到第一天拜见时瓦西里耶维奇校长的论断,海姆达尔若有所悟地推论了一番。所以说吵架是需要群众基础的,围观的人越多吵得就越凶悍,如果没有人理睬吵嘴双方很快就会偃旗息鼓、悻悻作罢。
海姆达尔的目光投向卡捷宁教授,后者如入定的老僧面不改色、岿然不动,海姆达尔不由感慨万千,什么叫经验决策,这就是啊。
拜这几天的围观所赐,海姆达尔确实掌握了不少秘辛内幕。比如哪位校长曾年少无知倒卖二手坩埚落魄得一贫如洗;哪位校长曾经在“人体学杂志”的编辑部里混得风生水起;哪位校长结过十九次婚也离过十九次婚;哪位校长年轻时患过恐女症等等,这些都是吵嘴时相互喷出来的,可信度尚待查证。
海姆达尔想给自己来个“闭耳塞听咒”以绝后患,可惜未经允许不得在此使用任何魔法,校规上有明确规定。
万恶的校规。
虽然大部分内幕都是靠围观获得,还有少部分是八卦来的,这位八卦人士是德姆斯特朗专科学校建校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性校长,曾于1793年-1866年期间担任学校第30任校长的乔琳娜·阿克雷女士。
说到这位阿克雷校长,千万不能被她娇娇女似的外表所欺骗,卡捷宁教授曾私下里向海姆达尔透露了一些信息,隆梅尔也做过这方面的补充发言。
乔琳娜从来不参加一天一次的公众吵嘴活动,用她的话来说:还有什么比看男人相互抹黑更有意思?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这位女士是坚定不移的女权主义者。
海姆达尔暗暗算了算,阿克雷校长健在的那个年代正是第一代女权主义的迸发期,如果乔琳娜不是巫师不是校长,很有可能会在麻瓜世界积极响应号召为妇女解放运动贡献力量。
虽然缺乏那样的大环境却不妨碍阿克雷校长成长为一名进步人士,因为有些“进步”是天生的。只有在乔琳娜“执政期间”德姆斯特朗才有了鲜花的怒放,不再是满校园的“春风吹又生”。据统计,1850年至1860年十年间,德姆斯特朗共招进47个女学生,这个数字不管当时还是现在都是令人侧目的。47个女生里有16个是同届生,而且破天荒的是那一届的学生总数就是16人——德姆斯特朗建校以来第一届也是唯一一届全鲜花的娘子军部队,可被载入史册的创举。
都说将门无犬子,什么样的将军什么样的兵,在乔琳娜·阿克雷的带领下,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铁娘子在国际政坛异军突起,不仅如此,毕业于德姆斯特朗的女孩子们在各行各业崭露头角,与众雄性一争高低执掌半边天。
想当然的,百年以后的阿克雷校长的画像被隆重的迎入校长画廊内,此时此刻已经没有谁会犯傻去质疑她生前的功绩。乔琳娜健在时曾遭到少部分缺乏智商的自诩正派的男人们的诟病,高举着为天下良善女子清除异端的旗帜叫嚣谩骂,不过那些人很快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让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的方法何止千百种,胆敢找阿克雷校长的茬,众娘子军绝不会袖手旁观。
“女人的报复心很可怕,因为她们比男人敢于鱼死网破,所以千万不要小看女人。”卡捷宁教授语重心长的说。
海姆达尔受教地连连点头。
【里格亲爱的,听我说话是不是很无聊?】
海姆达尔猛地回神,赶紧把精神重新抖擞起来,他牢记卡捷宁教授的警示之语,并深以为然,跟谁作对都不能和女人作对,不管活着的还是死去的。在海姆达尔心里女性是伟大的、是值得尊重的,女性身上背负着延续一个种族的使命,那些从不把女人看在眼里的男同胞间接的是在看轻自己,因为每个人都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虽说如此,海姆达尔却没有全盘肯定女权主义,如果只是建立在男女平等基础上那无可厚非,海姆达尔认同男女平等、妇女享受应有的权力待遇等思想,至于那些更激进、更解放、更崇高的,恕他敬谢不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