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几人带上二楼。
安娜房间的房门半敞着,他们一上到二楼就听见断续的说话声从里面飘出来,随着距离的拉近,声音渐渐连贯清晰。
“……这像什么话,没有哪一家的女人像你这样不声不响就离家出走,我都亲自来请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母亲这又是什么话,难道我一点都不反抗,像曾经无数次那样为了所谓的体面装聋作哑任您摆布,才是识大体,才是好媳妇,好妻子,好母亲?”
“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讲话?!”
“早在您不顾我的意愿把威克多从我身边夺走那时起,我就该这么讲话了。”
“说到底你还是埋怨我,认为我离间你们母子感情。”
“您可冤枉我了,我埋怨您的事情何止千万,惟独没有怪您离间我和威克多的感情。”
房间内很长时间没有再传出说话的声音,克鲁姆夫人八成被儿媳妇的挖苦刺激到了,没想到不声不响的安娜是个伶牙俐齿的。
黛丝的嘴唇翘了起来,她一向就是敢和婆婆较真的,听到安娜如此直言不讳,顿时有了共鸣感。
维丁摇着头唉声叹气,贝尔尼克和妮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选择保持沉默。
“你到底想怎么样!”克鲁姆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愠怒。
“您的儿子和另一个女人生了一个孩子,您都把孩子接回家去了,事到如今您反过来问我想怎么样?”
“……你不肯回去。”
“我不想回去。”
“你别忘了你的身份,安娜·鲁米利亚·克鲁姆!”
“您的儿子和另一个女人睡觉的时候想到我的身份了吗?”
“你是知道的,那并非普洛夫的意思,都是那女人……”
“出了事就全推在女人身上,您的儿子是受害者,他是无辜的,我明白。”
“你怎么蛮不讲理……”
大概觉得情况越来越不妙,维丁对妻子黛丝做了个哭丧的表情,紧接着神情一正,转身走了过去,敲响了门,里面高亢的争吵戛然而止。
其他人跟了过去。
海姆达尔觉得自个儿不适合留在这里,他走到门口扯嗓子冲里面嚎了一句,“安娜,晚上想吃点什么?”
房间内顿时啥声音都没了。
“昨天的蘑菇很不错。”半晌后,安娜的回答传出来。
“家里还有两只腌好的鹌鹑,正好一块儿炖了。”海姆达尔自顾自的说完,下楼去了。
到了楼下看到男朋友站在玄关处。
“你回来了?”海姆达尔诧异的说。
威克多含糊称是。
看来威克多还是时刻关注家里的情况的,一有风吹草动就跑回来了。
“你祖母来了,维丁和黛丝他们刚到,就在楼上。”
威克多拉住海姆达尔的手,无意识的用拇指搓揉他的手背,然后拉过他抱住,在他的嘴唇上落下几个深浅不一的吻。
“我知道,麻烦你了。”老爷实在不想让海姆达尔搅进他们家这桩乱七八糟的破事里。
此刻博伊就在厨房里,海姆达尔有点明白他为什么宁愿站在这儿也不愿意进厨房,尽管这段时间没看见威克多有什么表示,他总归是一个普通巫师,怎么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何况那还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一个半小时之后,克鲁姆夫人走了,她的努力付诸东流,既没能让安娜回心转意,也没能在这件事上得到大孙子的助力。离开前,她尝试对威克多动之以情,让他帮忙劝说安娜,威克多委婉的拒绝了。威克多委婉起来特别让人牙疼,老夫人咬着牙齿,抬头挺胸的离开了地精旅店。这位夫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端着架子,以显示自己的身份。
作为儿子和媳妇,维丁和黛丝责无旁贷,要跟着,怕她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
贝尔尼克和妮尔顺理成章的留下蹭饭,老夫人走了他们也松快不少,这些天家里被闹得乌烟瘴气。
博伊根本不用别人招呼,克鲁姆夫人一下楼他就粘了过去,时刻不离。他对在场的其他人毫无表示,对威克多视若无睹,别说贝尔尼克和妮尔了,完全不理不睬。
他们一走,剩下的几个就进了厨房。
“他倒是聪明,懂得抱谁的大腿。”妮尔撇撇嘴。
海姆达尔想到他那身华丽却单薄的斗篷,还有仿佛准备随时跳起来自卫的姿态,心情有些复杂。
“里格少爷!”克利切义愤填膺的冒出来。“那个该死的小崽子,该死的贼,小崽子偷了里格少爷的勺子,小崽子趁克利切不注意突然跑出去,克利切来不及阻止,小崽子就跑了!克利切没用,没有保住里格少爷的勺子!克利切罪该万死!”克利切跪在地上,用脑门磕地,铺着瓷砖的地面被磕的砰砰作响。
海姆达尔用的那把勺子是陶瓷的,上面描绘着艳丽夺目的图案,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东西做的小巧精致,柄端是一只不时扇动翅膀的鸟,会自动挂在杯壁上,可能比较讨小孩子喜欢。
“别磕了,心烦。”
克利切果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爬了起来,反复念叨里格少爷是多么的仁慈,多么的大度,海姆达尔最近也摸索出了对付克利切神经质的法子。
“拿了就拿了吧,麻烦你给大家再上点茶水和点心。”
克利切很快送上了新的茶和点心。
大家默默吃着喝着,多少被刚才克利切的控诉震撼到了。
妮尔说:“看祖母那宝贝的样子,我还以为这小子会成为第二个威克多。”
“世界上只有一个威克多。”海姆达尔说。老夫人对待博伊当然不可能像对待威克多那样真心实意,说她心里一点芥蒂都没有那绝对不可能,估计是顾虑到血脉,毕竟这是个纯血统的孩子,而且又是大儿子的骨肉。
记得德拉科曾经对他说过,假使布莱克家的长辈们还活着,他们一定想方设法,使尽各种可以使的手段把海姆达尔带回去。这份决定一定是坚定的,不容置疑的。因为他是纯血统,也因为他身上流着布莱克家的血液。
妮尔耸耸肩,“现在知道了。”
贝尔尼克搔搔头,他最近才回家,之前一直为了家里的药材生意在外面奔波,维丁和黛丝认为他没必要留在家里陪着大家一块儿愁眉苦脸,况且多一个人哭丧着脸对这事儿也于事无补,贝尔尼克明天又要出门去了。在家族生意上,克鲁姆夫人几乎把所有工作都交给二儿子打理了,似乎,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准备闲下来一心一意带小孙子……
安娜没有下楼吃饭,大家都表示理解,克利切把东西送了上去,又很快端下来,盘子里的吃食几乎没动。
威克多叹气,海姆达尔摸摸他的后背。
贝尔尼克和妮尔吃完饭后就告辞了,他们离开后,海姆达尔问威克多,“你父亲到底怎么打算?”
“父亲并不想要那个孩子,他想把孩子送走,祖母不答应,他们吵了一架,父亲在木棉古镇上找了房子,已经住下来了。”
“普洛夫还在木棉镇上?”
“嗯,他说妈妈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他就什么时候回去。”威克多的表情有些苦逼。“他对妈妈的生活规律了若指掌,妈妈出门的时候他就跟在一旁,但是从来不去搭话,他怕妈妈一气之下跑了,他就找不到人了。”
海姆达尔出神了一会儿,看来老夫人到此不止为了找儿媳妇,也是为了找儿子。
瞧这事闹的,真让人哭笑不得。
第588章 安娜
徳姆斯特朗正式进入期末考试倒计时中,大家不约而同开始变态,斯图鲁松室长也不例外。校园中无论走到哪儿,都能看到捧着书本争分夺秒的学生,受这波气氛的感染,平时不怎么爱读书的孩子也翻开教科书装模作样。
紧张的复习之余,对暑期生活的憧憬成了让大家努力忽视眼前苦逼生涯的最解渴的那粒大梅子。
“你们都有什么打算?”卡罗含着一块点心含糊的说,手里写字的动作没停。“我这次暑假大概要在法国度过了,继父说英国那边开始不太平了,让我别过去。”
卡罗的继父对他还算不错,至少大面上相处的挺和气,这已经难能可贵了。反正卡罗也从来不指望亲生父母新的另一半会待他视如己出,如果他被欺负,他老爹老娘也不答应。卡罗的父母属于协议分手,据说他们在婚姻调解时给出的理由是性格不合。以海姆达尔与他们五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的几次见面来看,俩人碰上三句话就开始扯嗓门,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对上眼的。
“去扫帚工作室打工。”里安说。
海姆达尔听了抬起头,“亚当·克劳斯开的那家飞天扫帚工作室?”
“对。”里安笑了笑,没想到海姆达尔还记得。
“我要回家学做生意。”布鲁莱格少爷很早以前就有成为奸商的觉悟。
仨人看向闷不吭声的海姆达尔,后者慢条斯理的写完最后一段,才丢下羽毛笔正视仨好友,很有点官家老爷的派头。
“我么,老样子,IW实习。”海姆达尔从没有像今年这般期待暑期实习生涯的到来。
这位连未来的工作都找好了,在各位上级领导面前也都混了个脸熟,说卡罗他们不羡慕嫉妒恨那是不可能滴,但让他们现在立刻把未来五十年的人生规划出来,他们也做不到,只能斜吧斜吧眼睛以示自己老不爽的心情。
周末回到地精旅店,安娜不在家,海姆达尔已经学会不去大惊小怪了,记得第一次碰上安娜晚归他急的要死,那天威克多也回来的晚,一时找不到人商量,就用克利切跟着一块儿去来安慰自己,正在厨房转着圈瞎琢磨,安娜回来了。
看到他焦急的神情,安娜也知道今天的行为不合适,连连道歉。海姆达尔见她面色红润,神态轻松,似乎心情不错,海姆达尔自然希望她能从悒郁中摆脱出来,也就没多想。接下来他发现安娜不时出门遛弯的行为有增无减,但她总能赶在威克多之前回来,海姆达尔模糊的意识到,貌似她不想让儿子知道这件事。
实际上海姆达尔完全可以把克利切找来问,他相信,克利切一定会对他知无不言,不过他没这么干。那是安娜的隐私,何况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会把自己弄丢不成。
他坐在厨房里写功课,没多久安娜回来了。
“今天挺早。”
安娜笑着点头,“今天没什么事。”
这样的对话并不是第一次,海姆达尔其实不太理解她的意思,但还是同往常那样什么都没问,只是微微一笑,目送安娜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传来,安娜走回来,这一次她选择走进厨房,站在桌边。
海姆达尔纳闷的抬起头,然后怔怔的眨巴眼睛。
安娜有些局促的摸了摸身上的月白色巫师袍,“怎么样?我穿着应该不难看吧?”之后她又摸了摸脸,“我不年轻了。”
海姆达尔使劲摇头,“这身袍子跟年龄没有关系,无论是谁,只要在工作岗位上,穿着它那就是美丽的。”
安娜笑了起来,“你真会说话。”
“我说的是事实。”海姆达尔站起来,“我听威克多说过,你原来在保加利亚的巫师医院做过护理工作,我以为是护理工,问威克多,他也说不清楚,没想到你有护理师执照。”
安娜神秘一笑,“女人,哪个没有一点小秘密。”
护理工与护理师虽然听上去差不多,工作岗位实际千差万别。护理工一般负责巫师医院内的各种魔法制品的整理工作,偶尔配合医师给人打下手或者跑腿,在病人复健时提供一些帮助。护理师就不同了,护理师有护理师执照,还有专门机构随执照派发的巫师袍,也就是安娜身上穿着的这一件。护理师的工作十分重要,可以说在整间医院内,除了医师,第二重要的就是护理师,护理师的工作说白了就是给医师善后,专门负责监视病人治疗后的康复情况,并且及时给予必要的建议。
在巫师世界,一个好的护理师比医师还金贵,因为护理师掌握的东西比较庞杂,医和药都要涉及,三、五年都培养不出一个顶尖的。
海姆达尔发现安娜的护理师巫师袍上胸口处的徽章和臂章上都空着一块,那两处应该别着护理师等级标示。护理师从高到低分特级、一级、二级和三级,以目前巫师世界护理师队伍总体实力来分析,二、三级队伍较为庞大,特级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凤毛麟角,相当于金星裁判资格。
安娜注意到他的目光,“我的工作申请今天批下来了,二十年没有参加工作了,重回岗位的考核也通过了,我现在等国际魔法伤病救治中心下发我的等级标示,然后就可以正式参加工作了。”
护理师这个岗位如果确定离岗五年以上,就必须把等级标示交上去——即使不主动办理,中心那边会有监视记录,五年期限一满将自动封锁等级标示——与此同时,国际魔法伤病救治中心会冻结执照。五年之后若想回来工作,必须通过激活执照的考核才行。
每一个拥有执照的护理师在进行一项新任务前必须签署一份文件,类似公司上班打卡,如果五年之内你没有打卡——也就是所谓的接私活,不管你是否仍在工作,中心都会冻结等级标示和执照。
虽然创建这套流程的初衷为了防微杜渐,漏洞同样不可忽视,至于有没有起到关键性作用,恐怕只有中心上层心里明白了。远的不说,近的,大战期间,格林德沃手下就有好些位顶尖魔法伤病护理师。
安娜的脸上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从那双神采奕奕的眼中,海姆达尔看见一个二十多年来习惯安于现状、以家庭为全部生活重心的女人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发自内心的向往。
“这身衣服还是结婚前穿过的,没想到二十多年后还能穿上它。”
海姆达尔立马竖起大拇哥,“很好,看上去特服帖,您放心,您现在看起来就跟十七、八的小姑娘一样窈窕。”
安娜为他夸张的口吻感到好笑,同时又被他口头上占了便宜而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