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伦特在给星罗捕蝇草喂拔了翅膀的甲虫,这些大法官没事就喜欢投身园艺,说得好听点是陶冶情操,其实就是大风大浪经历多了,如今这把年纪力不从心了,养些不具危害性的花花草草调节身心健康。
吉伦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型温室,位于轮值首席办公室后方。原本是一个阳台,随着花草品种的日渐繁茂,两年前改成了温室,专门摆放法官们爱不释手的宝贝植物。
霍林沃斯进门的时候动静不大,吉伦特正提着剪子,往斯格罗伊法官那盆刚结出几个花骨朵的雪花草上比划,斯格罗伊那老家伙前一阵没少用这盆花嘲笑吉伦特养得跟蒜头似的塞壬水仙。
吉伦特今天越看这盆正好搁自个儿边上含苞欲放的植物就越是草泥马奔腾,下定决心拎起剪子就要去剪雪花草的花苞,霍林沃斯刻意放缓的脚步声让吉伦特一惊,心虚之人的感应能力总是敏锐得令人发指。他不动声色的回头,看见霍林沃斯停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恭敬地看过来。
吉伦特淡定地转回头,剪子咔嚓,隐约有了绽放之意的雪花草的俩花骨朵悄无声息的落下,被吉伦特接住并塞进口袋里。随后,他放下剪子,拍拍手,慢吞吞的起身,心理素质强大到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霍林沃斯当然不知道大法官刚才的行径,或许做梦都想不到受到全世界法官敬仰的吉伦特会做贼似的偷剪别人的花苞。何况霍林沃斯此刻心无旁骛,又被兰格的要求弄得心烦意乱,根本无暇观察生活以及发散性思考。
“什么事?”吉伦特朝霍林沃斯走去。
“有人想探视一名在押犯,需要您的批准。”霍林沃斯说。
吉伦特诧异的扬起眉毛。
需要首席大法官批准的探监那就是特殊级别了,换句话说一般情况下不允许探监,除了审案子配合调查。
等了一会儿,不见霍林沃斯的下文,吉伦特不慌不忙的说:“什么理由?”
“配合调查。”霍林沃斯并不长篇大论。
“你刚才说‘有人’。”
“是安德鲁·兰格先生。”
吉伦特一听来个兴致,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霍林沃斯说:“兰格先生掌握了一些线索,但他认为仅凭他一人之力无法达到期望的目标,您也知道,兰格本质上就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说着看了吉伦特一眼。
“继续。”吉伦特点头。
“所以他想要得到探视的机会,以便于达到他期望看到的结果。”
吉伦特沉默片刻,“听你的意思,兰格先生觉得自己能力有限,所以想找个人帮忙,而这个人并非自由之人,更不是想见就能见,所以需要征得我同意,拿到准许探视手续?”
“就是这个意思。”霍林沃斯急忙说。
“嗯,绕那么大一个圈,幸好我老归老脑子还算中用。”吉伦特沉吟道。
霍林沃斯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也许被我的下属影响,凡事都爱往复杂上思考。”
“我看也是这样,”吉伦特说。“你从前可不会推卸责任。”
霍林沃斯尴尬得不得了,他不过想活跃气氛,谁知道适得其反。霍林沃斯法官摸不太清玩笑话的真谛。
吉伦特见他又是懊恼又是沮丧,决定放他一马。
“你们要我批准的探监对象是谁?”实际上他多少猜到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不出所料,霍林沃斯说的是:“安德鲁·安西普。”
安西普的案子至今都未尘埃落定,IW对外的说辞是牵扯过大,需要审核的资料以及寻找的线索过于庞杂,一时难以有效的彻底解决。安西普大法官自从正式被提溜到IW门下看管以后,就没回过家,这辈子是甭想再踏进爱沙尼亚的国门了。
他没被关进任何巫师监狱,因为距离法槌落下最后一响遥遥无期;他也没有住在国际威森加摩的看守所内,因为上面有人给他说情,希望在看管上对他做宽大处理。国际威森加摩愿意尊重安西普的人格,他被送进了一座被IW的人手包围的房子,一天24小时待在里面,包吃包住,但不能出门,实则就是监视居住。
既然审判因各种外部因素停滞不前,似乎怎么判都会有人冒出来,拿着各种各样仿佛无中生有却又看似确凿的证据,证明IW没有秉公执法,试了几次得到的结果都是原地踏步,国际威森加摩换了个方式,采取变相软禁的法子,依他现有的罪名,关他一辈子都不在话下。
安德鲁·安西普的命运早已明确,被剥夺人身自由,在单身监狱里住到下葬。
带着吉伦特的特许,霍林沃斯和兰格匆匆赶到偏僻的小山村。软禁安西普的房子就在山村的边缘,远离麻瓜视线的一片树林里。
葱茏的绿树像被手搅开的颜料,露出一个见底的漏斗状漩涡,漩涡底部就是那座小房子。孤零零的立在当中,明明四周青翠环抱,仿佛被刻意孤立,树木在这儿就没了踪迹,房子周围空出一大片干涸的泥地。
这片地区已经好几天没下雨,泥地上浮着一层黄土,步伐大点就会腾起片片淡黄色烟尘,不多时鞋面和裤脚就遭了秧。
来访的二人心思不在着装上,没有缓下脚步,他们一直走到门前,上了台阶。
霍林沃斯不认识守门的巫师巡逻员,巡逻员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掠过,然后接过霍林沃斯递过去的通行手令,并抽出魔杖,使用二人从没有见过的咒语对着那手令一通比划。
吉伦特的签名浮现出银色光辉,巡逻员朝他们点点头,霍林沃斯心想,这应该是通过了。
紧接着,二人又在巡逻员的监视下分别拿出了自己的魔杖,并在对方的指示下放进一个信箱模样的盒子里。这还没完,巡逻员又取出一个三角尺形状的银色器物,并不时喷出白色的雾,尺子中间几块形状不一的铁片持续相互撞击发出刺耳的响声。
巡逻员面无表情地用三角尺在二人身前来回晃动,似乎在进行某种检测,直至检测完毕,三角尺没有任何变化,巡逻员又默默收好这魔法器物……
在门外折腾了近半小时,大门终于在二人面前开启。
霍林沃斯和兰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
既然是监视居住,那就不能指望高富帅的生活质量,房子的内部结构和房子的外形一样一目了然,简单到简陋。
房子里也有巫师巡逻员,这位主要负责照料安西普的生活起居。他把二人引向屋后的院子。据说安西普每天有6个小时什么都不做,枯坐在院子里,美妙的风景肯定看不着,后院跟屋外差不多,放眼望去是一堵高耸的枯萎花墙。但总比整天对着墙壁好。
他们来到后院时,安西普坐在屋檐下的一把木椅子上,椅子边是一个油漆斑驳的原木小桌,桌子上有一组茶具,瓷杯里冒着袅袅青烟,杯子边的小筛子里躺着被筛出的茶叶渣子,看茶渣的形态就知道,廉价货。
这位大法官从前喝的是170个金加隆一克的茶叶,新上市时一小撮的价格足以令黄金自惭形秽。面对安西普的如斯落魄,兰格的心情百转千回。
椅子上的老者回过头来,在看到兰格时,眼中的震惊和激动令人动容。霍林沃斯忍不住叹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霍林沃斯瞥了眼兰格,后者神色如常。
“老师。”兰格的语气就跟上班途中和路人打招呼一样,带着恰到好处的疏远。
安西普眼中的光芒消失了,脸上划过几许自嘲。
“没想到你还愿意来看我。”安西普的嗓音和他的面容一样苍老,早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我不是来看您的,”兰格走向他。“我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来请老师答疑解惑。”他从口袋里拿出几支魔药瓶。
安西普却不去看那些瓶子,径直端详兰格许久,兰格在他的打量下无动于衷。
“安德鲁,你不会原谅我了,对吗?”安西普无助地伸出手,被兰格避开。安西普的失望显而易见,他颓然地放下胳膊,在椅子上蜷缩着,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兰格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怨怼:“我当初受到审判时,您想过会有今天吗?没有吧。所以实在没必要为了所谓的罪恶感,对您不讨喜的学生低三下四,您可以把那种情绪看做上了年纪后的胡思乱想。我因为那莫须有的指控坐二十年的牢,我不需要您的忏悔,只要您能把那二十年还给我。”
安西普的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嘴巴开开合合,仿佛透不过气来。
霍林沃斯发现情况不妙,赶忙叫来了伺候安西普起居的巫师巡逻员,后者一见他这样就熟练地拿出了一个药瓶,用力掰开安西普的嘴巴,把药水倒进他口中,直至安西普吃下药并平稳下来,才松开。
兰格从头至尾如局外人般冷眼旁观。
“他现在的健康状况很不好,几乎就是靠魔药在支撑。外面都说他在装病,耍阴险花招企图避过出庭,其实他的一只脚已经踩在地狱的门槛上了。”巫师巡逻员小声的和霍林沃斯说。“请你们不要再刺激他了,不然我不好向上面交代。再发生类似的情况,只有请你们离开。”
霍林沃斯赶紧保证下不为例,巫师巡逻员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兰格,摇摇头,走回屋子。
安西普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老态龙钟,行将就木。刚喘了几口气,他就张开眼睛,搜寻兰格的身影。
“……药瓶。”安西普哼唧出几个音。
“您说什么?”霍林沃斯不解。
兰格抿了抿嘴,把手里的药瓶递了过去。
安西普挤出一个笑容,颤巍巍的接过其中一只瓶子。
“……你想让我做什么?”安西普有些吃力的说,言语中不乏讨好。
兰格也不废话,“这是我通过某些渠道弄到的药瓶,您能看出它们的问题吗?或者说它们有问题吗?”
安西普听了,低头去拔药瓶塞子,可尝试了几次,都宣告失败。
不等安西普再摆那令人想咬后槽牙的讨好的表情,兰格从他手中拿回瓶子,拔掉塞子,塞回他手中,安西普尴尬的笑了笑,兰格别开脸。安西普只得低头研究瓶子。
让他惊讶的是瓶子里只残留了一些魔药,瓶子是空的。
“这一瓶是满的。”兰格把另一只开盖的瓶子递过去。“我研究过,虽然这几只瓶子里的魔药并不相同,但它们绝对出自一人之手。”
安西普对着瓶口嗅了嗅,又用小指挑出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
“有点像增强剂……”安西普嘀咕。
兰格在心底苦笑,不管过去多少年,在魔药研究上,他的老师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让他心悦诚服。
“您看出什么了?”霍林沃斯有些小激动。
安西普没搭腔,就跟没听到一样,霍林沃斯与他非亲非故,安西普又变回那个高不可攀的大法官了。
霍林沃斯碰了钉子,也不生气,在职法官决定不跟下岗法官一般见识。
“我需要坩埚,锅架子,搅拌棒,一张纸,一支笔,27毫升缓和剂,10毫升的初级综合解毒剂,16毫升的火蜥蜴血……”安西普毫不客气地向霍林沃斯噼里啪啦报了一串物品清单,最后说:“先把这些东西准备齐了再说。”转向兰格时已变完脸,和颜悦色到如沐春风,“老师一定会尽力的。”
霍林沃斯委屈极了,敢情我就是跑腿的。
海姆达尔离开出租房,路上买了杯热巧克力,走到救治中心门外正好吃完,往垃圾桶里丢纸杯时,被一大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背着相机、拿着记事本的巫师团团围住,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好像他脸上能看到节节攀升的销售量。
“斯图鲁松先生,克鲁姆的病情严重吗?”
“斯图鲁松先生,请您说说您此时此刻的心情……”
“斯图鲁松先生,克鲁姆住在哪间病房?”
“斯图鲁松先生,听说克鲁姆快不行了……”
这些家伙是从哪儿得知威克多住院的消息的?!海姆达尔终于忍无可忍,看向那位说“不行”的记者。
“您是从哪里听说的?”
那名记者很快回答,“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能问问您是哪家的记者吗?”
“巫师小报。”
海姆达尔扬起一边眉毛,“难怪,您和您的同事要是再这么随波逐流,您家的报纸八成永远都是小报了。”
记者们纷纷忍俊不禁,《巫师小报》的记者面红耳赤地悄悄退了出去。
海姆达尔的目光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穿透出去,捕捉到一抹孔雀蓝在正厅口一闪而逝,海姆达尔刚皱起眉头,被记者的下一波问题吞没。
那一头,威克多的粉丝们也来凑热闹,举着小旗一拥而上,门口的保安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才把这些抹眼泪的粉丝拦在大门外。不知道他们被什么人、什么样的说法煽动,尤其是女性粉丝,一个个哭得东倒西歪,好像威克多已经那啥了一样。
海姆达尔觉得晦气极了。
“你们不要围着他,不要围着他!”拄着拐杖的克鲁姆老夫人跌跌撞撞地走出大门。“他跟威克多·克鲁姆没有关系,你们不要问他!”
缠着海姆达尔的记者全都诧异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一鼓作气来到记者们面前,拐杖一提,指向海姆达尔。
“我在这里郑重地告诉你们,这个人和我们家的威克多毫无关系,你们为什么要和一个外人打听我孙子的情况?”
傻过了几秒后,记者们迅速放弃海姆达尔,转而包围克鲁姆老夫人。
“你们干什么,不要围着我,走开!走开!”克鲁姆老夫人狼狈地用手捂脸。“不要拍,不要拍,我讨厌照相机!不要拍!走开!弗兰克!弗兰克!把这些人赶走!弗兰克!”
孔雀蓝出现,在人群中举步维艰,因为他必须穿过粉丝和记者的双重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