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往常那样送思嘉塔出门,趁机寻求更多的真相。
“威克多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了?你们还是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吗?”
思嘉塔放低声音说:“新的治疗方法昨天才开始,您别着急,会起效果的。”
海姆达尔没有办法,只能像往常那样貌似理解地点头。值得安慰的是不知是威克多身体底子好,还是诱他发病的因素在体内积蓄得较少,他的病情没有同时期入院的其他病人严重,扩展得也没有别人快。海姆达尔一门心思想着这个,试图通过它淡忘那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恐怖景象。
思嘉塔拍拍他的胳膊,走向下一间病房。
走道的另一头突然嘈杂起来,树蜂龙房间位于走道底部,所以海姆达尔一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隔壁绿龙房间的家属开门伸脖子张望,是一位身着亚麻色巫师袍的年轻女士,而后转头与他对望一眼,向他使了个一块去围观的眼色。
这几天海姆达尔慢慢和附近病房的家属相熟,也许是同病相怜的心态促使家属们抱团,大家相互帮助,相互关照。
海姆达尔回头扫了眼树蜂龙房间,吃过药水并涂抹过药膏的威克多在双重镇静作用下已经睡去。
海姆达尔不放心的看了一会儿,直到确定一切如常,他轻轻关上门,和那位迫不及待的女士结伴朝喧闹处走去。
海姆达尔很快发现,纷乱来自脊背龙房间,那间房的病患是索尔杰尔。
熟悉的咆哮声自大开的房门内喷涌而出,走道上已聚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家属,他们相互议论着,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护理工和护理师从四面八方跑来,冲进脊背龙房间,海姆达尔挪动位置,只看到相同的巫师袍在里面晃来晃去,晃得人头晕,偶尔伴着索尔杰尔的几声怒吼和治疗师逐渐变得严厉的安抚。
“滚!!!”
随着声嘶力竭的咆哮被赶出门的是脸色铁青的帕尔梅,他下意识地转身再进入病房,不知什么缘由又停止前进的步伐。在周遭人的打量中黯然地走到一旁,低着头,疲惫地靠在墙壁上。
海姆达尔想了想,决定不去打扰他,这个时候他更需要独处。
杂志和报纸被连番丢出房间,动静闹得越发不可收拾。
一份红色封面的周刊在空中打了个旋,跌落在地,并在光滑的地面上朝某个方向擦了过去。杂志最终打在咖啡色踢脚线上,完成了一连串惊险的迁徙。
海姆达尔低头看着那份停在自己脚边,有些面目全非的周刊,斗大的标题横在展开的页面上,写着:钢铁鹦鹉王牌维力·丹勒夜会神秘女子,二人举止亲密,交谈甚欢。据传,该名女子乃丹勒的未婚妻,丹勒一掷千金为女子购进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知情人透露,二人开始为婚礼做准备。
生怕读者们看不清似的,用泛光的金色圆圈勾出照片上二人的面部,当然没忘了脖子上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这是巫师八卦新闻的老风格了,但隔得远,具体看不清楚,可那姿势,貌似真的过于亲密。
即便全欧洲的巫师因怪病而惶惶不可终日,八卦新闻刊刊如期而至,据说最近这段时间各种八卦周刊的销量不降反增,充分说明了八卦对于改善人类精神世界具有某种重要的引导作用。
这下海姆达尔明白索尔杰尔为什么突然发疯了,换句话说,他很可能想通了维力·丹勒为何始终不肯露面。
海姆达尔正因这事感慨,有人走到身前,叫了他的名字。
海姆达尔抬头,一脸诧异:“大长老?”
朗格对他一笑,“你好。”
“您好。”海姆达尔忙道。“您来看索尔杰尔?”他觉得自个儿又废话了。
索尔杰尔的又一波怒吼戏剧性的响起,然后是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帕尔梅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这一次,他终于选择了置之不理。
朗格大长老面不改色的说:“我来看你。”
“看我?”海姆达尔傻眼。
“你好吗?”朗格说。
虽然有些纳闷,海姆达尔还是很快回答,“我很好,谢谢您。”
“有什么需要你就说。”朗格一副和蔼的样子。
海姆达尔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朗格与威克多非亲非故,克鲁姆家的人是死是活大长老根本不屑一顾,但他不介意为家族里的下一代出点力,尽管这份力最终可能不是用在下一代本人身上。
“谢谢您。”海姆达尔再度道谢,说不感动那就太假了。
然后看朗格貌似行色匆匆准备离去的样子,海姆达尔不禁问,“您不去探望索尔杰尔吗?”
“我又不是治疗师。”
面对朗格一脸的理所当然,海姆达尔哑口无言。
“你在看什么?”威克多已经看了他好一会儿了。
海姆达尔放下手里的信,坐到床边,抚摸他的头发,“醒了?感觉怎么样?”
“没有睡之前那么疼了。”威克多逐渐学着让自己坦然,与其顾及心上人的情绪而善意的欺骗,反令心知肚明的心上人更加郁结于心,不如适当坦诚相告,他们共同面对。
这是老爷经历了这么些天后最大的感触和收获。
海姆达尔注视他略显苍白的脸色,片刻后,突然说:“那个弗兰克,我觉得很有问题,不能再让他接触你们家的人,把他辞退了。”
“弗兰克?”老爷茫然。
海姆达尔被他的第一反应愉悦到了,在他嘴上用力吧唧了一下,以作奖励。
“就是戴面具,穿着孔雀蓝色巫师袍,对你祖母大献殷情的那个。”
“没问题。”老爷不假思索。
“……”海姆达尔一肚子话没了用武之地,心有不甘的说:“你不问问原因吗?”
老爷挑起一边眉毛,“辞退一个保镖还需要原因?”
海姆达尔又郁闷了,花钱的是大爷,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那就是说我要弄弄他,你不阻拦?”海姆达尔意味深长。
“别弄出人命。”老爷只担心不好收拾,随后又迟疑道,“……好像也不是不能,只要找对路子。”
海姆达尔哈哈大笑,“有你这话就够了!放心吧,不会闹出人命的。”不折腾他两下终究咽不下这口气。
随后,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宣布,“本庭暂且离开一会儿,晚饭之前回来,好好听治疗师和护理师的话,乖乖等本庭回来。若表现好,本庭的封赏那是大大滴。”
威克多忍俊不禁,“我一定乖乖的,阁下。”
斯图鲁松室长冷艳滴点点头,推窗化形离去,这两天尽翻窗户了。
餐厅老板一看海姆达尔进门,朝他指指后方,海姆达尔感激地打了个手势,并在吧台买了两小瓶价格公道的饮品,拎进了吧台后的包厢。
土耳其古灵阁巫师银行的行长纽伦跳下对妖精来说有点高的椅子,迎视步入房间的海姆达尔。
他谢绝了海姆达尔递来的巫师饮料,重新爬上椅子,与海姆达尔面对面。
海姆达尔拔掉瓶口的塞子,灌了一口樱桃味的气泡酒。
“您找来的时间比我预期的早。”海姆达尔微笑。
“能不来吗?”纽伦行长一脸幽怨。“再不来门丁绝对会从瑞士赶到土耳其,并要求和我决斗。”
门丁是瑞士古灵阁巫师银行的行长,年事已高,在妖精中颇具威望。海姆达尔自己的存款,隆梅尔和斯诺给的零花钱,逢年过节收到的贵重礼品,都保存在瑞士古灵阁,外祖母留给他的全部遗产也在那里。
“您真打算把苏黎世古灵阁的业务全部转到安卡拉的古灵阁银行?”纽伦小心翼翼的问。
这就是门丁要找他决斗的原因,妖精视财如命,固执己见,不太懂得变通那一套,再加上对方又是老资格的门丁,纽伦从没想过从门丁手中抢客户,自从接到海姆达尔的信以后就开始坐立不安。
“如果不那么说,您会来得那么快?”海姆达尔并不直接作答。
纽伦得到了答案,面上松了口气的样子,实际内心多少有些失落。
“我在信中请您查询的事情有眉目了吗?”其实这个查询请求才是寄给纽伦的那封信的重头戏。
纽伦似乎也想通了这一点,不由得埋怨地瞅他一眼,同时把一份羊皮纸推了过去。
“这个叫弗兰克的巫师完全能够名列妖精最不欢迎的客户榜单前十位,如果他再这么肆无忌惮,早晚有一天能登上榜首。”纽伦的口气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
海姆达尔拿起羊皮纸,第一行写着姓名:弗兰克·福尔。旁边附着一张活动照片,照片中的人虽然在穿着上与现在有所区别,但那面具风格一如既往。
海姆达尔粗略扫了羊皮纸的全部内容,越往下越是震惊于妖精信息网络的细致入微、包罗万象。
“谢谢。”海姆达尔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收下这份信息量巨大的羊皮纸,在纽伦幽怨目光的包抄下,说:“不瞒您说,我确实打算把一部分业务从苏黎世转移到别的古灵阁。”
纽伦眼睛一亮,老资格神马都是假的,不能忘记,妖精比人类还现实。
海姆达尔装模作样的说:“请务必暂时替我保密。”
跑了好几条街,终于找到一个悬挂插翅膀的老式听筒招牌的巫师电话亭。
很快交了钱,按来信上的号码拨通了电话,响了两下,布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好?是斯图鲁松先生吗?】布塔姑娘的声音有点发涩,显然不太习惯高科技。
“对,是我,布塔。你好。”海姆达尔很快说。
那边传来如释重负的叹息。
“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海姆达尔说。
【如果您说的弗兰克就是这个弗兰克,倒是查到几个地方,您一定会吃惊的,这里的地头蛇都听过他的名字,所以过程还算顺利,不过您强调不要打草惊蛇,所以我们没有更进一步。】“我们?”
【……对不起,我的能力有限,这件事仅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开展,甘特和菲欧娜帮了我。您可以放心,他们都是好人,是我上培训班的同学,不该说的我都没说过。】布塔如今依旧在海姆达尔推荐的科索尔儿童基金会下属的年轻巫师培训班里接受系统培训,随着课业的深入,她和乔伊等朋友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乔伊等人继续留在尼古拉·叶若夫执教的课堂上,打什么主意不言而喻。本学年开学以后,布塔选择了不同的专业,离开了原先的课堂,与乔伊等人渐行渐远。
她口中的甘特和菲欧娜就是同一个专业的同班同学,是她新交的朋友。
“是我疏忽了,只给你一个名字就让你漫无目标的寻找,明知道你一个人就不该让你犯险,既然你认为你的朋友没有问题,对他们的好坏,我不会武断下的结论。所以你无须道歉,该道歉的是我。”
【您不要这么说。】电话那头的布塔激动地面红耳赤。
“我马上动身去保加利亚,等我到了再说。”
约好碰头地点,他们同时挂掉电话。
第643章 甘特和菲欧娜
海姆达尔离开树蜂龙房间以后,威克多掀开被子下地,走到窗前的沙发旁坐下。
天天躺着骨头都疼了,可架不住海姆达尔忧心忡忡,仿佛他拿起床头柜上的喝水杯子都是在逞能,他曾经尝试就这个问题沟通,后来发觉“病人就该是病人的样子”似乎比“逞强”更让里格安心,再加上被那双蓝眼睛专注地端详超过半分钟,他就一个“不”都说不出,所以总是很配合地装柔弱。
不过克鲁姆老爷必须承认,这感觉其实比那些从未说出口的抱怨之词要好得多得多——假如他确实想抱怨——他还必须承认,偶尔依赖一下里格的感觉很不赖。虽然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被喂饭,多少有点退化之感,但比起被喂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全心全意,“退化”又算得了什么?!
他尝试转动脖子,伸展胳膊的时候扯动背后的疮疤,锥心的疼痛骤然传遍全身,他咬紧牙关,握紧双拳,肌肉紧绷,好一会儿,痛楚才慢慢淡去。
威克多知道,他正一天天的虚弱。
【阿德里亚娜·安塞姆女士】门上的树蜂龙报告到访者姓名的同时打开了门。
威克多的女助理走进病房,房门在她身后合拢。
威克多对树蜂龙说:“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请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包括治疗师和护理师?】
“如果你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