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已经是了,亲爱的里格。】
“请叫我斯图鲁松先生,或者斯图鲁松见习审判员。”
老菜皮又一次充耳不闻,【你怎么看待卡雷尔·迪吕波?】“我觉得他……有点急功近利。他在推广他的魔药时的表现,以及他在人们面前一次又一次把他引以为傲的魔药拿出来展示并饮用,包括他不厌其烦地去骚扰药剂检测的正常流程,企图利用几乎让人无法拒绝的老资格给别人制造压力,促使他们加快检测速度。他的这一切表现都让我有了那样的感觉。”
当然还有那段关于现在和未来是否符合历史所趋,混淆了原本明朗的分界线的不怎么愉快的对话。
【我看到的迪吕波和你看到的不同,所以我不评价你的观点。】“我同意,就是看本小说,同一个主人公在读者心中树立起来的形象也不尽相同。”
【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我现在的心情,里格亲爱的。】
“去你的解语花!”
斯图鲁松室长用力挂上电话。
正准备推门离开,看守这间隐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巫师电话间的老妇人突然颤巍巍的抬头问他收钱,斯图鲁松室长诧异极了。
“对方付费!”他忍不住大声强调。
“我说的是使用费亲爱的。”
“使用费?!原来可没这条!”
“你进门的时候没看到外面张贴的画报吗?”老妇人指指布满污垢的窗户。
“……您是说比邮票大不了多少的彩画?”
“哦,你看到了。”
看得到上面的字才有鬼!
海姆达尔垂头丧气地掏出三个银西可,直到走出这条街,心里还在琢磨这事该向哪个部门投诉。
人们的生活没有因一个获得过和平奖的巫师医疗界泰斗的悄然离世而发生变化,救治中心依旧人满为患,各地巫师医院每天收治的疑似感染怪病的巫师的数量还在攀升,但巫师报刊不再只抓着悬而未决的怪病不放,那些没有得病的巫师也得生活不是吗?
报刊刊登的内容渐渐恢复往日的丰满,但无论哪一个报社,即便只是个三流小报社,他们也会单独辟出一个版面专门报道怪病的进展。
生活仍在继续,没错,但粉饰太平治标不治本,不详的气息如影随形。
在发现迪吕波死去的那一天,海姆达尔从兰格那里得到了可能对治愈怪病有所帮助的信息,长久弥漫在心头的阴霾因此消散了不少,紧接着就获悉迪吕波的不幸信息,尽管这么说有点对不起那位泰斗,但海姆达尔真的不想看到治愈怪病的希望因迪吕波的骤逝而横生枝节。
也许迪吕波生前居住国的魔法部也是这么认为,法国魔法部在这上面下了大功夫,距迪吕波死去近一个星期,海姆达尔没有在任何报纸上读到这个消息。法国魔法部似乎在犹豫不决,或许他们不知道如何操作才不会引发医疗界的骚乱。
在巫师世界的历史上,某个巫师骤然离世而引发的轩然大波并非只存在于传说中。阿拉德拉,活跃于11世纪的占星师,那时候的巫师对他的占星预言深信不疑,对他作出的占卜结果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阿拉德拉是11世纪巫师们的精神偶像,他说的话相当于行动指南,让人朝东那人绝不会向西,没有一个巫师对他的判断提出质疑——除了想要抹黑他的人,无论11世纪还是21世纪,都不乏此种追求的人。
阿拉德拉是怎么死的,巫师世界至今仍在争论,自杀还是他杀,或者仅仅是意外,众说纷纭。不管怎么样,他刚辞世的那段岁月,巫师世界几乎天翻地覆。假使一个11世纪的幽灵愿意回首当年,恐怕千言万语会汇成一句“往事不堪回首”。人们为失去行动指南而惶惶不可终日,末日论充斥在街头巷尾,被别有用心的人大肆利用,那是一个相当混乱的时期。糟糕到历史书对它一笔带过。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死因,法国魔法部拿不定主意的就是这个。”霍林沃斯用手抵着额头。
这是一个小雨淅沥的午后,细密的雨点随风附着在带白色框架的窗玻璃上,流下泪迹般的蜿蜒水渍。风开始变得不友好,呜咽着从耳畔擦过,人们穿上了厚厚的衣服抵御严寒的步步逼近,窗户外一片萧索,尽管百花在富有经验的园艺师手中依然欣欣向荣,但空气中已经能听到万木枯槁的脚步声。
霍林沃斯、兰格以及海姆达尔三人坐在“归心似箭”的包厢里,就迪吕波的问题展开讨论。霍林沃斯向海姆达尔透露了法国魔法部的苦恼。
“直接说自杀不行吗?”海姆达尔问。
“当然不行。”霍林沃斯摇头。“想想阿拉德拉,那时候搞不清楚他的死因,对外宣称可能是自杀,结果怎么样呢?还不如说因入室抢劫导致的谋财害命。法国魔法部坚定的认为巫师医疗界不会买这个账,他们认为迪吕波的推崇者们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到时候他们就要面临各项指控,最后不得不因为做出轻率的结论而道歉。在当前的背景下,巫师世界决不能出乱子,怪病还没得到控制,再加上被有心人利用并煽动,巫师世界会有大麻烦的。”
“但根据现场来看,迪吕波先生就是自杀,这是事实。您之前透露过,他身上也有可怕的疮疤,他是自食其果。”海姆达尔觉得法国魔法部太谨小慎微了,难道他们把爱沙尼亚魔法部的种种遭遇视作不可轻视的反面教材?
霍林沃斯想办法走通了关系,让国际警察部队的一名警员去了迪吕波位于马赛的公寓观察现场,得到的结果和法国魔法部如出一辙,畏罪自杀。
法国魔法部后来在迪吕波书房找到了遗书,遗书上说他其实早就知道他的药有问题,但总是为各种如今想来格外讽刺的荣誉和头衔心存侥幸,信中最后写道他愿意为这件涉及面极大的魔药事故负责,负责的结果就是用命抵偿。
他是一了百了了,可那些被害得痛苦得夜不能寐的巫师又该怎么办,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之前效力的钢铁鹦鹉,除了帕尔梅和维力·丹勒因不同的个人原因躲过一劫,其他人眼下还在危险线上挣扎。更别提成百上千的魔药受害者们。如果迪吕波先生真的想要忏悔,应该担负起责任,帮助因他的魔药而遭到病魔绑票的人们早日脱离苦海,而不是什么用死亡画上句号。
“你不知道法国的巫师巡逻员发现遗书时的表情,”霍林沃斯摇摇头。“如果没有这封遗书他们还能做点什么,现在有了这东西,他们就完全处于被动了。”
“说来说去法国魔法部就是怕引发骚乱,害怕支持迪吕波、认为他被陷害的巫师和因而唾弃迪吕波、认为要讨个说法的巫师掐起来,还有因为怪病死去的巫师,以及他们的家属,遗书一旦公布,可以想见人们的震惊。”兰格冷静的分析。
“所以法国魔法部想找一个不太刺激人神经的死因?”海姆达尔说。
“等到怪病得到控制,人们的病情得以稳定,他们再想个什么渠道,潜移默化地把他们的各项发现,包括迪吕波的遗书公布出来,到时候人们的逆反心理可能不会像现在这么大。”霍林沃斯说。“目前要做的就是尽量把迪吕波的死因控制在因意外亡故上,不是他杀,更不能是自杀,那封遗书必须绝对保密。”
“作为病人家属之一,法国魔法部的决定有一点挺令人鼓舞,他们因此比任何人都希望怪病得到控制。”海姆达尔说。“那么法国魔法部如今有什么新进展?”
“这段时间他们几乎研究了迪吕波的全部,我是说生活习惯,他吃什么、喝什么、几点睡觉、散步时间等等,看有什么能够利用,会成为隐患的因素,遗憾的是卡雷尔·迪吕波的生活作息规律得令人发指。”霍林沃斯说到这里突然短促一笑。“你别说还真让他们发现一个。”
“是什么?”
“迪吕波的秘书说她的老板喜欢用豆子榨汁吃,你听说过么,豆子还能榨汁?!”
“扁豆?甜豆?豌豆?”
“不知道你见过没有,一种黄色的豆子,又小又硬,可以充当弹弓石子,巫师世界不多,餐馆里偶尔会用这种豆子当配菜。”
海姆达尔点头,“我知道,大豆。”
“我搞不懂这种黄色的小石头要怎么榨汁,但迪吕波的秘书很确信他老板喜欢吃,几乎每天都吃。”霍林沃斯一脸怀疑。
“我想迪吕波先生的秘书一定没见过‘榨汁’的全过程,准确说应该是泡过的大豆研磨再经过过滤后煮熟了喝。颜色就像牛奶,但味道跟牛奶截然不同。”
“你知道?”霍林沃斯诧异。
“我喝过,味道不错。”海姆达尔耸耸肩。
霍林沃斯和兰格都很吃惊,没想到这东西真的能“榨汁”。
“也就是说它没有隐患?”霍林沃斯皱起眉头。
“豆浆吗?没有,相反,它对健康有益,我对迪吕波先生的爱好很惊讶。”
“你确定真的没害处?”霍林沃斯不甘心的又问一遍。
“法国魔法部若是想利用这个做文章恐怕站不住脚,随便调查一下就知道了,豆浆在东南亚比较畅销,一个拥有十几亿人口的国家对它的营养价值十分推崇。”海姆达尔打消了霍林沃斯最后一丝希望。“不过,这东西不能生吃,生豆浆有毒。”
霍林沃斯与兰格对视一眼,貌似有神马东西在二人眼中一闪而逝。
“你是说生豆浆有毒?”兰格看向海姆达尔。
“……我想我明白你们的计划了。”海姆达尔点头。“确实有毒,但会不会致命我不清楚。我只听说过巫师感染麻瓜流感不治身亡,没听说过喝豆浆喝死的。”
“无论什么总有第一次。”霍林沃斯说。“至于别的,法国魔法部会小心操作,确保万无一失。”
海姆达尔心想咱真不是故意黑豆浆,估计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巫师们要不待见豆浆君了。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让威克多生病的原因已经找到,所以治愈怪病指日可待?”海姆达尔才不管神马迪吕波,黄豆在这事上也要靠边站,他只关心他想关心的。
“斯图鲁松,我们不是治疗——”
霍林沃斯的回答被兰格打断,兰格握住海姆达尔的手,“是的,很快就会有新进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海姆达尔笑逐颜开。
海姆达尔离去后,二人缓步离开“归心似箭”。
“你不应该那么说,那会让他抱太大的希望。”霍林沃斯不赞同兰格的承诺,认为过于鲁莽。“你也知道,希望大失望也大。”
“安西普先生把那么详尽的分析资料白白送给了药剂师协会,让他们捞这个功劳。如果他们还想不出办法,如果迪吕波的鬼魂还能对他们的工作有影响,那么我会对老师‘药剂师协会里尽是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阿猫阿狗’的评价大声喝彩鼓掌。衷心希望他们别令我失望,截至目前在我心里他们还没那么不济。”
“斯图鲁松!”
海姆达尔回头,看见帕尔梅推着索尔杰尔朝他走来,他对帕尔梅一笑。
“开始冷了。”
“没错,冬天的脚步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帕尔梅靠近他,以极微弱的声音说:“等会儿有空吗?我想跟你谈谈。”说完以后还敏感地瞥了眼索尔杰尔,后者貌似无动于衷。
“帕尔梅。”思嘉塔俏生生地朝帕尔梅招手,帕尔梅犹豫着回头看海姆达尔。
“我知道了,你去吧。”海姆达尔说。
帕尔梅笑容满面地拍了他的肩膀以示感激。
“索尔杰尔……”
“我来推他。”海姆达尔说。“放心,不会把他推到河里去。”
帕尔梅走了。
海姆达尔转身走到轮椅后方,握住把手,推着轮椅往前走。这个方向真是太妙了,因为看不到对方的脸。
“那个丑八怪终于要得逞了。”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索尔杰尔突然冷冰冰的说。
“什么?”海姆达尔迷茫道。
“思嘉塔·纽曼,成天在帕尔梅面前卖弄风情,锲而不舍地找机会接近他,她身上发情的骚味我隔着一条走廊都能闻见。”
海姆达尔再次感激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了,帕尔梅为自己找个女朋友也是应该的。”海姆达尔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
索尔杰尔没了下文。
他们进了脊背龙房间,海姆达尔搀扶索尔杰尔在床上躺下,正要起身,被对方一把拽住。
海姆达尔这时才正式面对索尔杰尔的脸,他的疮疤泛滥得比较严重,原先的二分之一如今变成了三分之二,整张脸只有右下那一小块皮肤尚算完好,其余都被一层厚厚的紫红色疮疤覆盖,最先发作的那半边脸已经有了溃烂迹象,十分恐怖。
不知道他身上的皮肤如何,自从他发病以后,他就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除了治疗师和护理师,别人无从得见。
“有事吗?”海姆达尔发现他又用那种无法理解的眼神注视自己。
索尔杰尔的手劲在持续加强,但他嘴巴紧闭,似乎在做什么挣扎。
终于,他松开手,海姆达尔以为他决定放弃,他突然说:“你是约尔夫·思维恩·斯图鲁松的转世,对吗?”疑问,但言下之意却是肯定。
“那不是你吗?”海姆达尔为他拉好被子。
索尔杰尔不为所动,一眨不眨地盯着海姆达尔,“别敷衍我,你才是约尔夫·斯图鲁松的转世,我说的对吗?”讲到最后突然激动起来。
海姆达尔注视他片刻,然后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上。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什么?”
“有一天帕尔梅尝试推着我去串门,他说多跟人接触对我有好处,我们去了威克多·克鲁姆那里,那个骚货在帮他涂药膏——”
“你看见他脖子上的翔鹰挂坠了?”
索尔杰尔因为这个描述瑟缩了一下,“对,看见了,跟你手上的戒指是一套的。”
“仅凭这个就怀疑?”没想到他挺敏锐。
“我有脑子!会思考!”约莫察觉出海姆达尔在想什么,索尔杰尔大声说。“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感觉想通了很多,很多……原来不愿意去想的,把所有蛛丝马迹拼凑起来,得出了一个答案。当年隆梅尔·斯图鲁松为什么偏偏收养你,难道这不能说明问题吗?”
实际上这是两码事,不过海姆达尔不打算告诉他。
“想通了,又如何呢?”海姆达尔依旧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