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姆达尔忽然笑了起来。
“您笑什么?”克里蒙梭以为海姆达尔笑话他冲动易怒,虽然他的确是这样的性格。
“我终于明白霍林沃斯法官为什么看重你了。”
“他不喜欢我。”克里蒙梭耸耸肩。“要不然我不会三十来岁了还是个见习审判员,而某个十来岁的男孩却风驰电掣、与日俱进。这就是喜欢与不喜欢的区别。”
“我不这么看。”海姆达尔摇头。“假如霍林沃斯法官真不喜欢你,你就不会在立案办公室直到现在没被调离。”
单单注重工作能力的话,阿黛莉亚·菲林那么能干的人还不是被将计就计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
“我知道,让你跟着我这么个毛头小子委屈你了。”
海姆达尔话没完,克里蒙梭大惊失色。
“不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您别……”直至看见海姆达尔脸上的表情才如释重负。“您逗我呢。”
“好不容易有个人能给我逗乐,我当然要抓紧时间。”海姆达尔说着把手里的羊皮纸卷宗塞进他手中,二人走回办公室。“一会儿审判监督办公室肯定会派人来取我们对于西里西亚监狱的各种研究资料,还有当初霍林沃斯法官交给我们的转押犯人的谈话记录。”
克里蒙梭一副“我懂的”的表情,“您放心,我绝不会把那些东西交出去。”
“我是让你知无不言,把能交的全交了。”
克里蒙梭恍惚了。
“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不交?都给他们,尽量满足一切要求,尽量耐心些,如果他们得寸进尺就别客气了,立案办公室不是好欺负的。”
直到海姆达尔啰嗦完,克里蒙梭才插得上嘴,不过也只够说一声“知道了”。
“这些卷宗你拿回去看看。”海姆达尔说。
克里蒙梭感觉手里的分量不轻,脸色有些不自然。
“全都要看?”
“对,明天抽查。”
“什么?!”
“当然是不可能的。”海姆达尔说。“这个任务是我们接的,你看着吧,最后肯定还是由我们来,趁现在空下来抓紧时间。”
克里蒙梭愁眉苦脸,“我拿麻瓜没辙。”
海姆达尔惊讶的说:“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讲的。”
克里蒙梭被派到海姆达尔身边的那一天,自我介绍说自个儿是麻瓜通,还兴高采烈的表示自己是混血巫师。
克里蒙梭摸摸头,“我怎么知道会有今天,我的确是混血,我的曾祖母是麻瓜。”
海姆达尔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拍拍他的肩膀。
“你好自为之吧,这个,”他指着卷宗。“好好看,我不是开玩笑,更不是吓唬你,我一定会抽查的。”
“您已经全看过,都记住了?”克里蒙梭难以置信的叫道。
“没有,但我早晚有一天会看。”海姆达尔走到自己的桌子旁,开始收拾东西,五分钟以后他拿出怀表看了眼,转身朝门走去。
“您要去哪儿?”克里蒙梭急忙跟上。
“我下班了。”海姆达尔说。“我还在蜜月期,霍林沃斯法官同意我只上半天,12点了伙计。”
克里蒙梭急了,“那些卷宗……”
海姆达尔出门前说:“你先看着吧,不行的就跳过。明早再见。”
他回头与办公室内其他未去吃饭的同事一一点头道别。
海姆达尔这段蜜月过的格外扎实,半天上班,半天婚假——一开始的后半天多数用来做爱。往往感觉没干啥事呢,又要起床上班了。不过那个时候俩人在这档子事上兴致高,食髓知味,即使偶尔感觉节奏过于单调,床单上的事也没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时间一长难免乏味,直到老爷实践“诺言”,拖着海姆达尔在海边来了一次。其结果是满头满脸的沙子,浑身上下就没干净的地方,头发怎么都冲不干净,最后是靠魔法弄掉的。
自那次后,斯图鲁松室长死活不肯再去沙滩上折腾了。
克鲁姆老爷扼腕,表示由衷的遗憾。
他们在位于花布屋前方的两棵粗壮的树上捆了一张吊床,每天日落时分躺在上面欣赏日头沉海的瑰丽。花布屋是海姆达尔的外祖母玛格丽特留给他的遗产之一,一栋深灰色的小房子,屋子的外墙稍稍往东边倾斜,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房子内的空间很小,主要设施全在一楼,二楼是一个逼仄的带窗小间。屋内的织品点缀的花朵图案细数超百种,颜色不同、花色各异,因而得名。
此时二人就躺在吊床上一摇一晃,海姆达尔心满意足的吃着老爷亲手喂到嘴边的肉类垃圾食品,一边美美的喝果汁。
“不知道米奥尼尔现在在做什么。”海姆达尔有些想儿子了,这次的蜜月二人计划度上一个月,蜜月蜜月,不满一个月怎么叫蜜月。
“这个点应该在玩喷火龙跳跳棋。”威克多见他不吃,转手塞自己嘴里。
别看米奥尼尔现在才二岁零八个月,每天的活动很有规律,就连玩玩具都是有顺序的,哪个时间点玩哪个玩具,掐表一样准确。克鲁姆老爷总自豪的表示这优良品质毋庸置疑肯定随他。二人聊天都避开各自的工作,他们拥有相同的默契,进家门前把工作丢在门外。
“我是不是应该去你家看看?”海姆达尔突然想到什么。
“我家不就是你家。”老爷对他的见外老不开心的。
“我的意思是你祖母家,克鲁姆老宅。”
威克多沉默不语。
“别担心我受委屈,咱们是一家人。”海姆达尔把手里的果汁递到威克多嘴边,老爷却意犹未尽地瞅着他不动弹。
斯图鲁松室长懂啊,他怎么不懂,喝了一口果汁,嘴对嘴的和老爷腻歪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威克多把海姆达尔手里的杯子丢到一旁,并把人搂住抱在怀里,余辉透过层叠的叶片洒在他们脸上,时间轻触肌肤,积攒下温暖与亲昵。
“母亲跟我说过,让我带你回家去,你不可能一辈子不和奶奶见面。”威克多轻轻的说。
海姆达尔显得很感兴趣,“不能空着两只手,是不是应该带点东西?你祖母喜欢什么?”
威克多这回倒是没再抠字较真。
“老年人?”
“大概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一般会喜欢什么?”
克里蒙梭想了想,说:“我妻子的姨婆喜欢黑糖蟾蜍饼干。”
“还有别的吗?”
“我外祖母喜欢收藏烟嘴。”
“还有呢?”
“我祖母死的早,听我父亲说祖母这辈子最爱的是男人。16岁与我祖父结婚前,据说交过17任男朋友,37岁那年跟一个做坩埚的比利时工匠跑了,直到死后十年我们才接到她的消息。”
海姆达尔沉默了下,说了声“我很抱歉”。
克里蒙梭一点都不介意,貌似还为他祖母的超凡魅力感到自豪。
海姆达尔一直没搞懂过法国人的思维方式。
“我下午要和我丈夫去探望他的祖母,说实话,”二人即将走进办公室前,海姆达尔把他拉到了休息区的沙发旁。“那位老太太不喜欢我,我从你的话里听出你和你妻子家的老人们相处得都很不错,你有什么诀窍吗?”
“你不擅长和老年人打交道?”克里蒙梭十分惊讶,他觉得斯图鲁松审判员和轮值首席办公室那群年迈的法官相处得非常和睦。
“我以前以为自己能和所有老年人打交道,见了那位夫人后就不这么想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因为我丈夫,她希望她的孙子娶妻生子,结果你也看见了。”
克里蒙梭摇摇头,“这可没法投机取巧,根源摆在那里。你只能通过长期的相处,让她看见你的优点,了解你的好,继而改变她的观念,循序渐进吧。”
这些海姆达尔都知道。
“谢谢。”海姆达尔笑了笑。
离开休息区时,有人叫住海姆达尔,是审判监督办公室的头儿史米格里·利兹。
“我要和斯图鲁松审判员单独谈会儿,你先走吧。”利兹法官直接越过海姆达尔,吩咐克里蒙梭。
后者显然被利兹的气势震慑住了,居然毫无反抗,满脸拘谨地转身走了。
“您有什么事吗?”海姆达尔说。
“我知道你,海姆达尔·斯图鲁松。”
海姆达尔开怀一笑,“没错,就是我。”
利兹观察他片刻,“你的笑容很真诚,还是这就是你的待人模式,待所有人都很真诚?这和我听到的传言不太一样。”
“我不知道您听到了什么样的传言,一百个人眼中有一百个海姆达尔。对于那些我就不评价了。我的高兴是真诚的。”
“为什么?”
“因为您说了我的名字后,没有跟‘隆梅尔·斯图鲁松的儿子’这句,您肯定了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身份,难道我不该高兴?”
“你和你的父亲关系不好吗?”
“我们很亲密。”
利兹眯了下眼睛,“你的上司是霍林沃斯。”
“是的,My Lord。”
利兹举起手,海姆达尔这才发现他手里的烟斗,他在抽烟。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是禁烟区。
“吉伦特有意退休你知道吗?”利兹吐出嘴里的烟。
海姆达尔茫然的眨巴眼睛,“……是吗?”即便这个消息确凿,跟他有什么关系?
“吉伦特看好霍林沃斯,这是整个IW公开的秘密。”
海姆达尔暗暗点头,所以他才一直感觉自个儿运气好,跟对领导职位不倒。斯图鲁松审判员貌似羞射的微微低下头,好像被看好的是他一样。
“但是我不看好他,从来不。”利兹丢下这句,径直走了。
海姆达尔愣在原地,三秒后反应过来。
泥煤!
最高大法官的继任者是他?!
第700章 做恶梦
立案办公室的三位法官跟事先通过气似的前后脚相差十五分钟陆续抵达,伊斯兰·奥利姆若诺维奇·穆萨耶夫法官是第一个进办公室的,精神抖擞,看上去气色不错(PS:就是长的像格里高利·派克的那位);紧随其后的是阿西莫夫法官,这位刚过了知天命岁数的Lord的存在感一向低于平均值:沉默寡言,独善其身,从不发表看法。斯图鲁松审判员二年级开始在IW跑腿,时至今日二人没说过一句话;霍林沃斯是最后一个回来的,面瘫一如既往。
上司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打听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仿佛没察觉海姆达尔别有深意的目光,也没搭理旗杆子似挺胸收腹、立正稍息的克里蒙梭,手里东西一丢,掉头出了办公室,吃饭去了。
俩跟班对视一眼,匆忙跟了上去。
穆萨耶夫法官玩味地勾起嘴角,拖着椅子倾身靠向貌似昏昏欲睡,袖手旁观的阿西莫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