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戈今天穿着一件簇新的枣红色巫师袍,整齐的白发和利落的八字胡使他显得精神奕奕。班戈从前没有留胡子的习惯,他的新造型令人耳目一新。
“女士们,先生们,新年快乐。”班戈微笑注视台下之人。
来宾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为了今天的总部年会,我穿上了我最好的一件巫师袍。”班戈煞有介事的说。
台下人笑了起来。明眼人能看出,班戈身上的枣红色巫师袍其实是考试监督委员会的制服,这句玩笑话着实别有深意。
“在照本宣科的向大家汇报本年度巫师考试监督委员会的工作成果以前,我必须谈谈我对本次年会的一些看法,我坦白的告诉大家,今年的年会让我最不满的就是主持人。”班戈说着怒气冲冲地看向主持台。
那一端的灯光应声亮起。
菲林如临大敌,眼睛瞪得滚圆,没工夫开小差了。
海姆达尔告诉自己别慌,那是班戈主席,他绝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公然给自己出难题。尽管这么说,他还是有些忐忑,但是表情保持平和,没有菲林那么敏感生动,装模作样神马的是成为巫师法官的必修课。
“斯图鲁松先生刚才说他和加西亚主席是老熟人,我和他也是老熟人,我们的相识甚至在他和加西亚主席认识之前,也就是老老熟人,他居然没那么介绍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些客套话就引我上台了,太让人伤心了!”班戈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
台下的观众有趣地看着班戈小题大做。
“班戈主席,”海姆达尔配合班戈的逢场作戏。“既然我们是老老熟人了,完全没必要刻意提及嘛,有些事情心照不宣足够了,您说是吗?”
“这孩子就是这么会讲话,”班戈的目光重新落到台下。“我年纪一大把了,不为难年轻人了,下面向大家总结一下巫师考试监督委员会的工作情况……”他突然转头,“你什么成三好学生了?我记得你没有回回拿年级第一,而且偏科严重。”
台下哄堂大笑。
海姆达尔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班戈仿佛猛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说:“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对了,很抱歉,我这个人心里就是藏不住话。大家千万别误会,斯图鲁松的确是个优秀的学生,请大家忘了刚才那些话。谢谢。下面继续我的工作汇报。”
主持台上方的灯光暗了下去,俩司仪不约而同地放松下来。
在刚才的互动中沦为配角的菲林顾不上羡慕嫉妒恨了,海姆达尔的小本取代提词卡令她持续胆战心惊,怀疑那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海军蓝所致。这哪里是给她出气的节奏,分明是恼羞成怒拖她下水一起难堪。菲林握紧拳头,脑中闪过海军蓝的脸被挠花的凄惨片段,大感快慰。她在心里咬牙,如果情况真如想象的那样,如果她真的因此在总部年会上出尽洋相,她绝对会叫那女人好看!
加迪夫·班戈的发言在菲林丰富多彩的复仇计划的畅想中宣告结束,海姆达尔的掌声震醒了再度走神的菲林。菲林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事到如今她竟然能无拘无束的开小差,到底是临危不惧还是缺心眼?
海姆达尔鼓掌,“感谢加迪夫·班戈主席。”
“非常感谢。”菲林微笑致意。
光线变换后主持台再度成为焦点。
同一时间的另一地点的某间办公室内,一男一女因记挂同一件事的进展而不同程度的坐立不安,雅各·莫罗总在低头佯装专注工作时心不在焉,海军蓝不时抬头看墙上悬挂的时钟,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期待和让旁人不解的激动。
二、
来自希腊的“模仿者”巫师儿童剧团表演的哑剧“我的魔杖”赢得了全场观众的一致赞美,掌声如潮水般不绝于耳。本次上场演出的演员里年龄最大的为12岁,最小的仅有3岁。
海姆达尔感慨道,“我的儿子也是三岁,想不到三岁的孩子就能记剧情表演哑剧了。”
“不要小看孩子的记忆力。”菲林说完以后开始忐忑,因为下面又轮到海姆达尔说话。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研究,菲林百分百确认斯图鲁松的提词卡可能出了问题,不然他不会弃之不用,难道他的那个本子比提词卡的内容还丰富准确?因而菲林现在反倒不紧张自己是否会出错,而是一颗心全扑在搭档身上,急搭档之所急,想搭档之所想,想当年她为了顺利考进国际威森加摩日以继夜的复习都没这么全身心投入。
所幸海姆达尔的表现对得起他曾经说过的“我的记忆力还算不错”,菲林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谢老天爷给了海姆达尔一个懂得随机应变的脑子。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或许对模仿者巫师儿童剧团不太了解,我在这里简单做一下介绍。”海姆达尔倚靠在主持台后,两只胳膊曲肘摆放在台面上,给人一种轻松休闲的假象,室长心里其实相当打鼓。
“模仿者创建于1992年,创始人是希腊著名的巫师舞台剧表演艺术家斯卡娅女士,该剧团获得的各种奖项不胜枚举,如94年的希腊巫师舞台风采奖的团体奖项,95年的南欧巫师儿童艺术节的金色奖章,今年六月在卢森堡举办的国际巫师艺术节与成年组一起同台献艺,最后获得了团体组银奖。孩子们的表演出类拔萃,对艺术的追求永不停歇,值得一提的是该剧团半数以上的孩子天生无法使用任何魔法,三分之一的孩子在魔力测试中没有达到平均线,但是他们依然活跃在巫师世界,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再次感谢‘模仿者’剧团的精彩表演,也感谢他们毫不气馁地用力所能及的方式诠释不一样的生活!”
台下掌声雷动,来宾们的情绪被推向一波高潮。
菲林小姐仿佛被搭档的介绍所感染,在掌声的带动下激情四溢,满脸动容,实则心里内牛满面:艾玛,又顺利捱过去一小节。
场内安静下来后,灯光悄悄发生了改变,这是对下一个环节的出场暗示,也是对主持人的工作提醒。
菲林迅速调整情绪,说:“孩子是未来。”
海姆达尔补充,“无论他或她是巫师还是麻瓜。”
菲林又道,“孩子们的眼睛倒影着成人世界的光影。”
“无论他或她看见了什么,重峦叠嶂还是深渊低谷。”
“孩子们的话语影射出成年人的思想。”
“无论是好还是坏。”
“我们要对下一代负责。”
“孩子是未来。”海姆达尔微微一笑。“有请国际巫师儿童基金会项目负责人小组组长埃赫墨德·巴希尔先生。”
隔着幕布的后台,阿里和年会策划组织小组的成员们透过有限的空间关注台上的一举一动,哪怕灯光投射在舞台上的光斑都被一一记在脑中,与之前的彩排对照。
最先瞧出不对劲的是专门负责审阅主持人发言稿,并在提词卡上记录下重点内容的一名工作人员,顶着一个不算太夸张的爆炸头。他这个人抓重点的方式一向与众不同,当别的同事担心舞台效果时,他斜着眼睛在心里嘀咕菲林的腿不够长,IW的巫师袍显得她略微臃肿;当别的同事担心主持人控场能力不够,无法与各机构的负责人互动时,他认为海姆达尔的说话腔调过于散漫,应该加强这方面培训;当别的同事为主持人的表现叫好鼓掌时,他恼怒的发现海姆达尔居然没用他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提词卡。
“斯图鲁松手里拿的是什么?那破本子做什么用?!我的提词卡呢?”爆炸头认为自己的工作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也许斯图鲁松认为你做的提词卡会影响他的发挥。”有人不以为然。
“再没有比我做的提词卡更好的提示了!”爆炸头瞪眼强调。
“问题是你看见了,斯图鲁松没有使用你做的提词卡,而且自开场以来表现均可圈可点,你完全不必担心。”那位工作人员对他的暴跳如雷视而不见,他认为爆炸头没事爱小题大做,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阿里见爆炸头把目标转向自己,连忙说:“我没有给过他任何叛逆的暗示,我可以保证,提词卡由我亲手交给他们二人。”
爆炸头最终无奈地冷哼,“我讨厌现在的年轻人,强调极端个人主义,天天把个人精神放在嘴边,崇尚所谓的独立个体的自由,不分轻重不知好歹,不懂得维护集体荣耀,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就不担心万一他不小心落水里,船上的人因为他的自私自利弃他于不顾?”
“他不把自己丢水里不就行了吗?”又是那总唱反调的同事。
爆炸头已经被他吐槽得没脾气了,冷着脸不发一言。
一位在搭建舞台期间负责和维修保养处沟通的同事兴致勃勃地走过来观望几眼,他耐心地等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才挤到阿里身旁,小声问,“阿里先生,这份有问题的提词卡能送给我吗?”
阿里不当回事的瞟了眼,“你拿去吧……等等!”阿里一把抓住准备转身走开的人。
该同事一脸茫然。
“给我看看。”阿里指着那份提词卡。
当他把提词卡拿在手里时,惊讶的看见写在最后一页的S,那是为了区分提词卡写上去的姓氏首写字母,而且是阿里自己写上去的。阿里纳闷,年会召开前他好像只写过两份提词卡,如今那两份分别在斯图鲁松和菲林手里,那么这份同样写了首写字母的提词卡从何而来?
阿里反复确认,的确是自己的笔迹。
“你从哪儿弄来的?”阿里问。
“维修保养处的垃圾回收办公室。”
前面提过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提词卡被事先施过魔法,它烧不掉撕不烂,顺序也不会被打乱,这东西出现在垃圾回收办公室不算意外,如果想销毁它除了那儿别无去处,但那是年会结束以后的事了。
这时四周的同事纷纷注意到阿里的手中之物,爆炸头一把夺过提词卡,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我做的提词卡,怎么跑这儿来了?!”
“你确定是你亲手做的?”阿里问。
“我做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别的不用说,手感就错不了!”爆炸头斩钉截铁。
阿里沉默片刻,“这份写有S的提词卡在这里,那斯图鲁松手里的又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那个与爆炸头唱反调的同事说:“现在他手里拿的是我们之前没见过的本子。”
“难道斯图鲁松忘带提词卡了?”爆炸头喃喃道。
“刚上台的时候还拿着呢,我们都看见的。”阿里迅速否定他的猜测。
即便忘带,提词卡为什么会出现在垃圾回收办公室?家养小精灵误操作?疑点层出不穷。
“……我脑中有个不太好的猜想。”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三、
巴希尔先生发言结束后,接下来上场的二位巫师的工作都与保护巫师儿童有关,从教育引申到巫师儿童,年会的段落主题从来一环扣一环。
儿童主题结束后,年会组织者们设计穿插的环节是麻瓜物品展示,这个环节在去年年会上首次出现,目的是把麻瓜世界的某些适合巫师使用的物品引进到这个世界中来,其间加以巫师化的改造,使它们能够被大多数巫师接受,习惯它们在生活中安营扎寨,并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巫师们习以为常,甚至于必不可少的物件。
比如去年的展示主题——电话,虽然电话在去年之前就被逐步推广到了巫师之中,但知道并毫无顾虑地接受它参与改变自己生活的巫师少之又少。电话的推广处于两极分化状态,一方面它在政府部门中推广的程度尚算喜人;另一方面底层巫师群体似乎更喜闻乐见。
在国际巫师联合会总部年会上的亮相,是电话正式落户巫师世界的一个标志,换言之,经过一系列的考察和试验,国际巫师联合会决定给予巫师电话正当合法的使用权利。巫师们使用电话不再是异端邪说或违法犯罪。当然会后不少巫师仍刻板地表示不赞同,并且强调自己不会使用,但不可否认的是总部年会上出其不意的展示为电话提供了一个美好广阔的前景。
据说大洋彼岸的美国魔法部早在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就实现了内部巫师电话网络的搭建,美国魔法部已舍弃了在头上乱飞乱串的纸飞机和纸鸟,也不再模仿国际巫师联合会那饲养管理费与日俱增的松鼠快递,就像电脑局域网一样,美国魔法部设计搭建的内部巫师电话网络只传递魔法部的内部消息。
所以去年的总部年会上,来自美国的分会主席是为数不多的突然看见电话而没有大惊小怪的政府高官之一。
国际麻瓜物品监控管理委员会的负责人精神抖擞地来到舞台上,字正腔圆地向大家介绍经过麻瓜物品监控管理委员会为期一年的筛选,被国际巫师联合会197个成员国中超过半数的麻瓜物品监控管理部门一致通过并推荐的新的魔法改造物品:巫师电视机。
与去年的情况雷同,哗然在短暂的沉默后爆发。
年会召开前,因为时间紧迫,海姆达尔和菲林只参加过两次彩排,各机构负责人的讲话在彩排过程中忽略不计,因而他事先无法得知这一环节的具体操作,也不知道麻瓜物品监控管理委员会的推荐内容。
电视机?
老实说海姆达尔很乐意将来某天忍着肉痛从巫师商店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买一台巫师电视机回家,他期待通过电视屏幕保留下威克多在赛场上的英姿,并在以后的日子里有机会无数次重播。
如果说电话的普及让巫师们有了信纸和壁炉之外的第三种选择,那么电视机的出现就是彻底打破报纸书刊的框架,成就新的契机,它将为巫师世界带来与电视机有关的数种新行业。这么一想,前景将是兵荒马乱和轰轰烈烈的。
有人欢喜有人忧。
巫师电视机的出现除了让愿意尝试新事物的巫师跃跃欲试,让中间派保留意见,它还让反侵者们——反对麻瓜物品侵略攻占巫师世界,与麻瓜物品打交道的巫师们赋予这群“斗士”的称呼——胸闷气短、如坐针毡。
在高大全的总部年会中率先跳出来质疑的人是国际巫师血统追溯研究中心的负责人,实际上很多巫师之前都不知道巫师联合会里还有这么一个常设机构,另外还有一群巫师一直在怀疑这个机构的存在价值。不管怎么说,它一直存在不假,据说创建时间还相当久远……至少比麻瓜物品监控管理委员会时间长。
“啊,贝泽先生。” 国际麻瓜物品监控管理委员会的负责人哈珀微微一笑。“请问有何指教?”
国际巫师血统追溯研究中心的负责人贝泽不快地说:“我认为没必要在国际巫师联合会总部年会如此重要的场合中介绍一台麻瓜的什么机子,我今年多次上书巫师联合会要求在定期会议中讨论取消这一环节,今天在这里看到这一环节的保留我感到很遗憾。”
在座的巫师们听了表情各异,有鲜明的赞同,有默默的赞同,有认为他小题大做的,也有置身事外、随波逐流以及幸灾乐祸的。幸灾乐祸的巫师们想的很简单,多次上书的结果是今天看到了电视机的出现,答案已经相当明确了,贝泽显然是一意孤行。
哈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容不减,他是一个魁梧壮硕的人,宽大的巫师袍也无法掩饰厚实的肩背,可他偏偏文质彬彬,说话动作不疾不徐,显得十分优雅。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随他温和的表情露出微笑,并忍不住向他倾诉心中的话语。
他能够在不经意间卸除他人的防御,这人没在警察部队里一展长才简直是一种浪费,这是海姆达尔第一次见到哈珀时的感想。
“它叫电视机。”哈珀纠正。
贝泽更加不快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要求立刻取消这一环节,不然我将离开会场,拒绝参与接下来的年会活动。”贝泽斩钉截铁的说。
怎么办?!
菲林看向海姆达尔,后者悄悄关注幕布后方,那里始终没有什么动静。海姆达尔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舞台中央的哈珀耸耸肩,“明天就是新的一年的开始,今天我们放下那些不痛快的过去,您看这样行吗?贝泽先生?”
“那个东西的出现让我感觉受到了侮辱!”贝泽毫不理会哈珀小小的示弱,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