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回抱住了赵与芮,抚摸他的脊背。
赵与芮慢慢冷静了下来,他也明白,刚刚所言不过是一时的冲动而已。他无法抛下这个国家,无法抛下自己的责任,更加无法抛下自己的大哥,那个在他心中如同信仰的男人。
深吸一口气,赵与芮张了张口,想要安慰扶摇,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为了扶摇而反抗自己的大哥,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念头也无法产生。
“我会听皇兄的话,会立王妃,但是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扶摇。”
扶摇只是笑笑,低垂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坦然的绝望。
当天下午,赵与芮接到全太后懿旨,要他立刻进宫。于是他辞别了扶摇,跟着来传懿旨的太监离开了荣王府,直奔皇宫而去。
见赵与芮离开,扶摇脸上温暖干净的笑容隐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愁。暗叹一声,事情恐怕才刚刚开始。
果然不出扶摇所料,没过去多长时间,荣王府又进了一个小太监,说是官家请扶摇公子进宫叙话。
悄悄进宫之后,扶摇被带进了冷宫附近的一座偏殿之中。他稍等了片刻,苏若沈便带着张宁走了进来。
苏若沈不动声色地将扶摇观察了一番。只见其身材修长纤细,一袭白衣剪裁得恰到好处;乌黑发丝干净利落地扎起,倒是给人的第一印象十分之好。
听到有人进来,扶摇立刻转过身,看清苏若沈的服饰,他跪拜道:“草民扶摇,叩见圣上。”
苏若沈随意坐在了椅子上,声音平淡,却让人觉到不可抗拒的威严:“你就是荣王最近迷上的那个小倌?抬起头来。”
扶摇克制住要颤抖的身体,慢慢抬起头,只看了一眼当今天子的眼睛,便立即低下视线,不敢再看。声音有些发颤:“草民……”
面容姣好,若貌美女子,眼中是惊慌与极力掩藏的恐惧。男生女相,注定了是命薄之相。
苏若沈很不明白,自家弟弟究竟是看上了这个小倌的哪里?若说是相貌,临安城里比他美丽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不知有多少;若说性格……苏若沈却是没看出这扶摇公子有何特别。难不成还真遇到了王八瞅绿豆之事?呸!自家弟弟可不是王八……
想到这里,苏若沈的心情更加恶劣,但又生生忍住,考虑了一下,他的态度竟温和了不少,话语里也带上了安抚人心的音调:“你不要怕,朕还能吃了你不成?”
扶摇被这么一调侃,倒是略微放松了下来,虽然仍是畏惧,却也可以说话自如了。
“扶摇直上九万里,好名字啊,只可惜人……”苏若沈的音调又恢复了平静无波,“你想要什么呢?金钱?权利?荣华富贵?你如果不再纠缠荣王,这一切朕都会给你。”
扶摇一听,眼中闪着怒火,面上却又带着一丝哀伤,看上去竟有一种含嗔带怒的别样风情。苏若沈不禁浑身一抖,鸡皮疙瘩再次耸立。他不自在地瞥向了张宁,看到后者很是淡定,不觉也将反胃感压了下去。
“圣上,扶摇虽沦落风尘,但也不是贪慕荣华之人!扶摇与荣王爷乃是真心相待……”
苏若沈听着他说了一通,心中一晃,却是杀意愈浓。微一闭目,苏若沈冷笑道:“扶摇,你认为朕该顺着你们么?”
扶摇面色瞬间惨白。
苏若沈笑容又温和了起来:“你口口声声说是真心待荣王,不知你为了他,能做到什么地步呢?”说道“真心”二字的时候,苏某人还是轻皱了下眉头。
扶摇惨笑道:“圣上想要草民如何?”
喝了口茶水,苏若沈淡然开口道:“你会知道的。”随即小声说了些什么。
扶摇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勇气,瞪起了一双美目,怒道:“王爷对我是真心的!你别以为你是皇帝就可以左右别人的感情!”
苏若沈目光一暗,阴测测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自己看看吧!”随手将袖子里放着的密折扔到了扶摇的脸上。后者心中一颤,拾起掉落在地的密折,打开……
看着在扶摇灰败的脸色,苏若沈扬声道:“方艾,送他回去。”
守在殿外的方艾应声而入,然后带着两个侍卫架起扶摇,领命离去。
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胳膊,仿佛要扫落那本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似的,苏若沈随口问道:“张宁,你说,这扶摇该杀该留?”
看着半眯着眼睛的苏若沈,张宁的目光轻轻划过他的面庞,应道:“陛下心中自由决断。”
苏若沈轻叹道:“怎么可能不杀呢?小芮也太不小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
小苏这样选择是很正常的,这章在写之前我调查了一下,大部分都赞同这个。最后小苏是有点动摇的,但是扶摇是有问题的,文里有暗示。小苏也是怕弟弟想不开,所以还是自己来当这个恶人。
至于是否站在赵小弟的位置上来看这个问题,小苏是没有的。虽然曾经是现代人,但这么多年被同化,虽然心里提醒自己要怎么怎么的,但是潜意识里已经有了趋向了。
这章对后面是个改变的点,是后面的伏笔……吧?
第五十七章 武林大会
离开皇宫之后,刚行到荣王府的时候,赵与芮接到了一张包着石子的纸条,四下寻望,却不见刺客踪影。他将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六个字:天子欲杀扶摇。难道……赵与芮心中大惊,立刻冲了进去。
见到扶摇安然无恙,赵与芮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大哥……可是刚刚召见你了?”
“王爷知道?”扶摇先是一愕,随即强笑道:“圣上只是让扶摇说说王爷的家常趣事,王爷不必担心。”
听到这话,赵与芮心里更加担心了:“我是猜的。扶摇,大哥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
扶摇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赵与芮抱紧了他:“扶摇,如果大哥容不下你,我们就逃吧……”
扶摇开口阻止道:“王爷,我们逃不掉。”语调仍旧是温温的,却透着点点悲凉:“所以,扶摇不会逃。能与王爷相遇、相知,扶摇已经很高兴了。”
赵与芮听罢,心中异常苦涩。他如何不明白,站在苏若沈的立场上,最好的选择就是除了扶摇这个会影响一个拥有重权的亲王的小倌。赵与芮很清楚,自己的大哥当年下令诛杀儒生的时候都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现在又怎会放过一个小倌?所以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带着扶摇逃离这里的冲动……
但是冲动,也仅仅只是冲动而已。赵与芮不愿去相信自己心中可以说是十分确定的猜测,在他一直以来的思想里,自己的大哥可以解决别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么这一次,是不是也可以留下扶摇呢?
赵与芮心中下了决定,想日后再与苏若沈详谈一番。
两日后,赵与芮被苏若沈一张圣旨招去定亲,只留下了扶摇在王府之中。待他离开之后,荣王府又迎来了一位从未来过的客人。
是一名一身白衣的男子。看样子不过二十二三岁,英俊非常,眉眼皆可入画。只见他一手握着一把长剑,另一只手拿着一只包裹,嘴角带着一弯似笑非笑,眼中深邃暗藏凌厉。
男子温和微笑,从包裹中取出一物,道:“扶摇公子,张宁奉陛下之命,将此物赐下。”
扶摇一颤,默默接过。
一日后,意风楼小倌扶摇公子吊死在荣王府自己房间的梁上,经专业人士勘察定案,最终以自杀结案。
此事传到赵与芮耳朵里的时候,他刚与路遥之女路珈定下婚约。他顿时心如死灰,觉得天地一片昏暗。
赵与芮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自己的王府之中,默默地抱着扶摇的尸体,含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扶摇的雪衫上。
扶摇死后第三天,赵与芮给他下了葬,是一个很清雅的地方。葬礼很简单,除了抬棺材挖坑填土的,就只有赵与芮一个人。傍晚的时候,他才回到了自己的王府,苏若沈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赵与芮一愣,随即便行了大礼,动作无可挑剔。问安之后立于一旁,更是不多说一句话。
苏若沈见状,叹息道:“小芮,你可恨我?”
赵与芮惨然一笑道:“陛下乃是天子,是君。天子要处死小民,小民又有什么话好讲?君要臣如何,臣弟怎敢违背!”
苏若沈又是一叹,神色疲惫至极。他轻声说道:“小芮,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也不求你能原谅我。但是,你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自古以来断袖龙阳之事虽不少见,但总归不是正途,你现在断了念想也是好的。待你娶了王妃之后,夫妻间琴瑟和谐,就会……”
赵与芮紧握双拳,一字一顿地打断了苏若沈:“陛下所言甚是,臣弟谨遵圣旨!”
苏若沈一愣。这小子火气怎么这么大?随即又泛起一阵不悦,从小到大都很听话的自家弟弟,怎么为了一个小倌就变了一个样?更何况那小倌还……心下不禁有些担心。
看着弟弟的样子,苏若沈先软了下来:“小芮,我知道你很难受,看着你这个样子,我也很不好受。但是,我们不能仅凭自己的喜好来做事,你明白吗?”
赵与芮冷嘲道:“你会难受?你不是说你对皇后有情么?可是你现在所做的事情,根本就是无心无情!你根本不懂情!”
苏若沈冷笑一声,走到赵与芮面前,一把抓住了后者的衣口部分,怒道:“我不懂?我不懂还会跟你在这里多费唇舌?还不如直接让你杀了他来得直接!赵与芮,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赵与芮双手握成了拳,复又松开,苦笑道:“我明白的,我都明白……可是大哥,我根本放不下!所以,请皇兄允许臣弟告假半年。”
苏若沈一愣,叹气道:“也好,你……回去冷静冷静吧。但是下月十五的大婚,可不能拖。”
赵与芮闭目道:“臣弟遵旨。”顿了顿,他又道:“大哥,我……明白。”
看着赵与芮离开的背影,张宁问道:“陛下为何不将真相告诉荣王?”
苏若沈无奈一笑:“告诉他什么?他看上的那个扶摇是蒙古那边派来故意接近我的,但是却缠上了他?小芮知道的话,会很伤心的。所以我还是做这个这个棒打……咳,的恶人比较好。幸好小芮明白了,否则……”那“鸳鸯”两个字,他始终没办法说出口。
张宁笑笑,不置可否:“荣王,或许现在更伤心吧?”
“当然,话说的那么圆满都是借口。既然蒙古那边能安排扶摇接近了小芮,就证明小芮身边有他们的人。与其打草惊蛇,还得日夜提防,不如将计就计。小芮这样的状态不是更好么?你是在怀疑自己的能力,”苏若沈挑眉道:“还是说……我在你张宁的心中,不可信?”
张宁眼也不抬,看似恭敬道:“张宁相信陛下。”
得了这几个字,苏若沈憋了憋嘴,最终还是轻笑出声。
潜风的情报,确切来说,是晚了不少,但是好在没有太过于马后炮。苏若沈之所以这么怒,就是这晚来的情报引起的。
扶摇本是宋人,小时候遇了贼匪,幸被铁木真手下所救。前些时日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宋帝有龙阳之好,扶摇便被秘密送到了临安城中,做了小倌,并与潜伏在荣王赵与芮身边的人设计了一出好戏,这才让他和赵与芮相识。原本是想借着荣王的桥,可以搭上宋帝,却未曾想到,扶摇竟与赵与芮有了真情。
这些是张宁从扶摇嘴里问出来的,经过潜风有目标的探查,最终呈到苏若沈的面前。
刚看到这些,苏若沈嘴角抽搐了好久,才无语地看向了张宁:“我很像断袖么?”
张宁亦是无语地摇头。
最近一段时间将方针定为将计就计的苏若沈这下可不淡定了。谁在外面谣传?这也太过分了吧!“让潜风去查!查出来是谁造的谣,朕要将他抽筋剥皮鞭尸抄家!”
所以这工作,就由自家弟弟代劳吧。赵与芮也未经过什么大的挫折,所以这事还是先瞒着他,然后让潜风慢慢透露出蛛丝马迹。如果他可以自己查出这些事,便可证明他足以担上更重的责任。更何况,若是将某些事情告诉了赵与芮,这孩子演戏的自然程度终究是差了一点,万一被对方察觉可就不妙了。
——于是荣王殿下,您就多担待着点吧!您大哥打算用您做饵了……
八月初一,天子大婚,大赦天下。
大婚当晚,张宁离开了皇宫。小心翼翼地避开巡街、打更人员,张宁悄无声息地出了临安城,很快便进了临安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钻进一户农家,换了身装束,张宁再次出来,已经易容成了一个中年樵夫。他在确定了无人注意之后,才又进了村后的树林里。
树林之中,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了。
那人没有回头,轻声道:“你终于来了。”
张宁垂下眼帘,问道:“你这个时候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轻笑几声,道:“我只不过是来给你提个醒儿,你的‘陛下’可是对断袖分桃之事十分厌恶啊……你,会不会是下一个扶摇呢?”
转眼间便到了八月初五,张宁除去了一切朝廷相关的职务,作为洪七公的大弟子出席这第一届官方许可的合法化武林大会。
苏宁山庄在短时间内装修一新,内中讲究,无一不让那些个江湖人士眼界大开,称奇不已。
苏若沈责令最近做起了“闲王”的沂王代表自己去苏宁山庄坐镇。沂王身为当今天子的皇叔,身份尊贵,在民间口碑也不坏,正是可以代表官家的最佳人选。而作为另一人选的荣王,却是突发了那种不足为外人道之事,自然是在自己府中待着更加妥当。
张宁作为苏宁山庄的主人,招待这些江湖人士是责无旁贷的;而他又带着郭靖、黄蓉二人一起忙乎着,三人皆是洪七公的弟子,其中黄蓉更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之女,武林之中自是无人敢不给几分面子。
黄蓉本是好动的心性,最不耐烦这种工作,没招待两个人就想撒手不干,拉着郭靖出去玩;但是郭靖被张宁忽悠得将这事当做了对自己的考验,无论黄蓉说什么,他都要留下来帮忙。黄蓉无法,也只好气呼呼地掐着腰,一双美目瞪着张宁不放。张宁毫不在意,只是微笑以对。
将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安排好后,已经是华灯初上了。七月份正值盛夏,晚间也没有什么凉意,倒是西子湖畔成了纳凉的好地方。
劳累了一天的张宁正准备回去歇息,突然听到了一种根本不应该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声音。心神一凛,张宁快速闪身出了山庄。避开人群,张宁在一处隐秘之地见到了找他的人。
那人一身黑色长袍,一把墨玉折扇,面如冠玉,身材欣长,不似武林中人,倒更像是文人儒士,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姿态。
见张宁来此,那人拱手行礼,看似恭敬道:“公子,今日之事,您做得过了。”
张宁眼中杀气一闪而过,面如寒霜,冷声道:“我做什么事,还不用你来操心!倒是你,竟然敢不听号令擅自闯进皇宫!”
那人面色微变,又说道:“公子为何要帮助那赵宋官家?让蒙古、金国与大宋相斗,两败俱伤,我等借机起事,作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难道公子忘记了祖上一直以来的训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