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不知何时便丢了性命的,何必拖累这些女儿家?
杨康洗漱更衣出来,外边守着的两位就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而是他那两个侍卫兼侍从了。当初他自家里带出的护卫也确实是十人,四年下来,带回来的虽依旧是十个,但其中的七个却已经都不是过去的旧人了……
虽也有两人是被他留在军中,已有了自己职司了,不过当初一起长大的,却也确实是没了一半了。
“都统,王爷稍后在听风阁与您摆了接风宴。”杨康出来,乞奴禀告说。
“我娘呢?”
“王妃已回房了,不过,有留话让您明早一早去见她,说是要您与她一同去太极宫还愿。”
“知道了。”杨康答,又无奈道,“你们且帮我将这一头乱发打理了。”他也非手拙之人,但从小到大,这一头长发让他吃尽了苦头,却最多给自己绑个歪歪扭扭的马尾,若要打理整齐,也只得靠着旁人了。
乞奴与怀恩自然是知道的,且大概是早已料到的,因而杨康进屋便闻到一股茶香。他于是坐在桌边吃茶,任由两个侍从忙来忙去,茶未喝完,长发便被打理好了。这是家中,且他发还是湿的,所以也未被规规矩矩扎起,只是小半头发散散扎了一个发髻垂在脑后,余下的依旧披着。
“世子,您这衣衫也有些湿了,且换一身吧。”这却是怀恩已然准备好了里外的衣裳,杨康看了他拿出来的那一身,没说话点点头。
金人崇白,源于前世审美,杨康却是不太喜欢白衣的,四年前离家起便都是一身黑。这白衣想也知道不是他自己带回来的,也不是离家前的,而是家中为他新置办的衣衫。不过如今既然回京了,便不能依着自己脾气来了。
本就是一身白袍,怀恩又说外边起了大风,非要给他罩上了件纯白镶银狐边的披风,只一双靴子是大红色,进门时还是凶煞悍将,如今却成了锦绣公子了。不过这身衣服杨康穿的是浑身别扭的,但如今耶律洪烈八成是等得急了,他也是来不及换了,只好穿着出门。索性他自己是看不见自己的,佯装不知便好了……
不过怀恩说的倒确实没错,这外边是起了风了,一阵大风吹得他披散的头发扎了眼,只得停下脚步揉眼。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刚揉好了眼便听身后脚步声,未等他回头,那身后之人已然浅吟出声。
杨康还道是完颜洪烈养的门课,回身拱手:“养了先生赏花雅兴,尚请恕罪。”只见这人也是一身白衣,但样式非金非汉,却有些西域风情,且他手中摇晃着一柄玉扇,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如今唇边含笑,更是易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花虽好,却也需好人来配,否则便是孤芳无人赏,徒然浪费而已。”
第一印象虽好,但这人说话的调调却实在别扭,而且……杨康没听明白,他这到底是依旧恼杨康乱了他雅兴,还是已经接受了道歉,因而最终,杨康也只得礼貌性的笑笑,拱手道:“在下完颜康,今日方才回府,不识先生名姓,敢问先生是……”
“原来是世子殿下。”对方一愣,这句话听语气与其说是感叹,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但随即便笑答,“在下欧阳克。”
“原来是欧阳公子。”原来是那个色狼啊——这个人杨康倒还是有印象的。
两人互道了姓名后,便彼此别过,杨康这次却是再不停留,直朝朝听风阁而去。
既是听风阁,那便是听风处,此处吃饭的地方并非在一楼,而在二楼一处楼台,此阁房檐四周皆挂着风铃,且铃铛材质不同:瓷、玉、铜、银,样式更是无一相同,因而风势不同,铃铛奏出的乐声也自然不同。
听说,这阁当初是建给他娘的,不过,包惜弱一次也没有来过,只有每次杨康上到二楼后所见的独自一人朝远处眺望的赵王一人——那方向正能看见王府里那间简陋而怪异的小茅屋……
“爹。”
“康儿来了?”
“孩儿来迟了。”
“你我父子,这么客气做什么?来来,吃酒吃酒。你离家时尚且一盅便醉了,如今让为父来考验考验你的酒量!”
酒杯递了过来,杨康也不推辞,酒到杯干。完颜洪烈笑着连连称好,又给自己与儿子满上,两人再喝。接连灌下去了小半壶,杨康觉得这倒不是他的接风宴,而像是前世陪着失恋好友喝闷酒。
心中叹气,杨康一把拿过了酒壶:“爹,这四年孩儿不孝,让爹但忧虑。孩儿自罚三杯。”连干三杯下去,杨康开始给完颜洪烈夹菜,“爹,吃菜。”
这时候完颜洪烈却已经明显的醉了,大概在杨康来之前,他便已经喝了不少了。如今只是拍着儿子肩膀,含含糊糊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儿子给他酒他便喝,给他菜他便吃,继而脑袋一歪,趴在桌上睡死过去了……
第4章 命中注定
杨康还饿着肚子,但这听风阁风雅是风雅,若由着如完颜洪烈这般喝得头晕脑胀,又在此处睡上一时三刻,怕是就要中风了。将自己的披风为完颜洪烈披上,杨康将人从听风阁搀了下来。原以为楼下该有仆役守着,谁知却又见着那两个服侍却被他弄哭的小丫鬟了。
两个丫鬟看他父子这般下来都是一愣,接着两个姑娘便立刻伸手要来搀完颜洪烈。杨康立刻把脸一沉,原本便常年蹙着的眉皱的更紧:“退下!”
秀秀莲儿吓得一颤,眼眶瞬间便红了,却也不敢说话,老实退下了。
杨康可是不敢把他爹交给这两位小姑娘,他虽与她们不过初见,但深宅大院里的女人们,也就是他娘,被他爹护得太好。其他人,便如眼前看似柔弱清纯的两位,既然他这世子的床她们爬不上去,若能爬上王爷的床,却也是更好。
不过既然这二人帮不上忙,杨康又觉得让她们找人再来把完颜洪烈抬走太过麻烦,干脆一把将人横抱,就这么一路把他爹横抱回主屋去了。到了主屋,也自有人接手伺候,杨康放下人回了自己住处,吃了两块点心便睡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杨康天未亮便醒来,扎马步提石锁这是基本功,前者练下盘稳健,后者练的肩、臂、腕、指的功夫,尤其是手指,拉弓开箭手指头上的抓力弱,那可就是抓瞎了。
直到看天色已明,才由乞奴和怀恩帮扯着沐浴换衣,样式花样虽略有些不同,但依旧是与昨日通身白。杨康原本想换个披风,无奈翻了衣服箱子,除了他自己带回来那间黑披风外,只翻出了一件火红,一件亮紫,还不如他身上这件呢。可穿黑的,他娘必定不准,八成会说什么煞气太重之类的,也就只能将就着这件白了。
来到包惜弱的那件茅屋,赵王妃依旧是布衣钗裙,不施粉黛,若非姿容秀美,便如寻常农妇一般。
“康儿可吃了早饭?”
“并未。”
“既如此与娘一起吃吧,娘做了……”包惜弱脸上带笑,上前拉住了儿子的手,但这一拉却愣了,抓着手腕将杨康的手抬起,又将他手掌展开,顿时眼泪便落了下来。
“娘,怎么好好的哭了?”杨康却是明知故问,他这双手老茧盖老茧,尤其虎口,茧子厚得几乎握不实拳头,包惜弱自然是心疼儿子了。
“康儿,你莫要听你爹的,再跑到劳什子地方与人打架去了。”
杨康一听禁不住笑了,他做的被这位娘亲说来,到像是混混打架:“娘,孩儿饿了,可能用饭了不?”
包惜弱虽天真,但也知道这是儿子故意转开话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终于只能一跺脚,叹一声让他进屋了。
吃罢了早饭,包惜弱终是穿起了王妃的服饰,坐进了王妃的车架,杨康策马在旁,侍卫宫女浩浩荡荡,一行人朝天长观而去。
此天长观与隋唐的宫殿虽名称一样,功用却完全不同,此处乃是全真教在京的道场,且香火颇胜。杨康幼时初知此处还颇觉奇怪,想不明白为何中都有他自家道场,又想那终南山也是在金国治下。但丘处机还要四处去杀金人,甚至与他父亲动手,难不成他就不怕金国一怒之下剿了他山门?
后又听说原来早年间,章宗曾下令禁罢道士①,之后,又下令严禁达官显贵王侯贵族家中有僧尼道士出入②。之前丘处机原本在老家栖霞隐居,因了章宗这两道旨意,才匆忙跑回中都,在金国上层中间活动。
杨康六岁那年,完颜洪烈出使蒙古,包惜弱忽然把杨康叫来让他拜一个老道——丘处机——为师,可是吓了杨康一身冷汗。彼时尚是章宗在位,这位皇帝对于宗室管得可是极严厉的,若是被知道了他们家明知故犯,别看他年纪尚小,也是要被拉出去打板子的。
总而言之,至少如今所见,这全真教的道士即便心念故国,却绝不是如原著中那般鲁莽单纯,这里边的水可是既深且混……
杨康胡思乱想的跟在包惜弱身后,他娘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行止上无一丝怠慢,倒叫包惜弱十分满意。母子俩于观中用了午饭,又歇息了一阵,便自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