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抗军令者!杀!”一声怒吼,八千人的队伍竟然全都听了个清楚。完颜康右手还刀入鞘,左手把自己的帅旗捞了起来,塞到了郭靖手里。
郭靖立刻将帅旗举了起来,完颜康这帅旗上绣的不是他的姓氏,而是红底上一头纯白海东青。他这也算是皇帝钦准的,世上独一份。
旗子刚举起来,就听见旁边有人喊:“都统!是都统回来了!”方才被他杀了人,有两声吼震得有些呆木的士兵不自觉便看向了发声之人。只见是个衣衫破烂的男子,不过看他的靴子和腰带便知道,这不是个逃难的百姓,这是个溃兵,甚至更糟糕,这是个逃兵!
且以这男子打头,众人这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不少这样的人。都是丢盔弃甲,甚至兵刃都没了……
即便在场的都会新兵蛋子,也知道,前边的战局必定不乐观,要是他们压着蒙古人打,怎么会有逃兵?
完颜康刚才那雷霆手段拢起来的军心,顿时就有些不稳。而对这些逃兵,完颜康竟然连斥责也没有一句,只是看了一眼,便一夹马腹,依旧按照原定的朝战场而去。于是有些原本就胆子小的,便开始动起了逃跑的心思。
但谁知道,他们这心思只是刚动,便即刻熄灭了,只因为那些逃兵!
“都统回来了!”刚开始如此大喊的只是一二人,之后在他们周围的逃兵便都如此喊着。不再逃跑,而是原地看了看自己四周,看见石头的,便攥着一块石头,看见木棒的,便握着一根木棒,继而便原地后转。再无方才的慌张彷徨,一边与其他人一起吆喝着,一边跟在了他们这队伍的旁边。
骑兵速度自然要快于步卒,他们不久便越过了这些逃兵,而前边却又出现了更多的逃兵。这些人有的身上还有这铠甲,有的还有这兵刃,有的还骑着马,甚至有些人看衣着分明还是个小官。
但不管衣着如何,不管身份如何,这些人的表现也与刚才那几百人一般。短暂的一愣,即可转身!呼喊着“都统!”二字,重奔战场……
人再如何的高等,说穿了也终归是是一种集群的动物,战场上当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在逃跑,你就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会下意识的跟着逃跑,这就是炸营就是溃败!相反,但所有人都在奋起反抗的时候,就算是懦夫也会因为集群的原因而变成勇士。
当完颜康赶到的时候,正是浍河堡金兵即将溃败之时。三十万的金兵,打到这里的只剩下八万多了,而蒙古人,战损的再加上一路上分散了些人马劫掠,却还有十三万出头。况且金兵已经没有了最高指挥,现在他们还能统一指挥,还是因为还活着的高级将领都是完颜康带出来的,能够互相提携照应。
但无论如何,金兵还扛不住了。虽然许多人都知道,这若是一溃败,被蒙古人衔尾追杀,他们都活不了。但知道归知道,危急时刻人的本能便忍不住产生侥幸心理——或许我能逃掉呢?
“完了……”耶律九思长叹一声,转身逃亡的士兵越来越多,已经弹压不住了,他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了。
“小思儿,没想到我和你死在一块了。”在他旁边的一个白面书生般的少年将军笑眯眯的说,竟无一丝畏惧。
耶律九思皱眉,但却洒然一笑:“一会冲杀起来,记着跟在我身后,免得你连个垫背的也没拉到,就被蒙古鞑子捆去做了俘虏。以你这细皮嫩肉,八成是熬不住苦刑的,莫要丢了都统的脸。”
“我也知道我挥不动刀剑。”周维汉也不再调笑,“你放心吧,不用顾着我,我自能拉了垫背的,又不落在鞑子手里。”他手里摇晃的却是把闪着幽光的匕首。
而两人说话间,眼看着蒙古人便杀到眼前了……突然!
第52章 一搏(上)
蒙古人原本以为胜利在望,开始全线压上朝上冲,可谁想到眨眼之间金兵又杀了回来!这就好比是一个人以为自己前边是海面,高高兴兴的朝前冲,可这一下子撞到了礁石上,且还是带刺的礁石,顿时撞得头破血流!
郭靖从离开首都的时候,就很奇怪完颜康马上背的箭壶了。普通士卒只带一壶箭,二十支,多的也只是翻一倍,两壶箭四十支而已。
至于原因,其一普通士卒,一场战斗至多也只能射出二十箭而已,若是再多手指,尤其是拉弦的拇指会皮开肉绽,肘部、肩、腰的肌肉骨骼都会受到损伤。
其二,就算带多了箭,也没时间用。骑兵的冲锋,由对方进入射程,到彼此碰撞短兵相接,手上速度快的,也只能射出三箭,贴身肉搏时还拿着弓,那便是找死了。
可是完颜康,他带了四壶箭,而且他的箭壶比普通人要打得多,甚至看起来那就是个四个有些可笑的竹筐。一个箭壶里放了至少五十支箭,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匹马是专门运辎重的……
之前着急赶路,且还有哲别、拖雷的事情压在心里,之后又见那许多的流民,郭靖虽然好奇,但却并没去询问。如今两军对垒,不需他问,完颜康用实际行动给了他回到。
眼见着双方还离得远,按理说还在射程之外,完颜康却在箭壶中一探,这次抓出来的并非是上次王府中那漂亮的大扇面,就是粗粗的一把,看起来有二十支箭上下。手掌若是小些,怕是这许多的箭都要握不住了,但完颜康竟然一下子就把这许多的箭搭在了弓上。
两旁的人多是完颜康从京里带出来的新丁,此刻竟然顾不得还在战场上,只是看着完颜康如此做法走了神。还有的人脸上不由得带了讥讽的笑,但只是转瞬,这笑就僵在了他们的脸上。
未看清完颜康那手指是如何动的,只见弓弦一颤,三支箭瞬间射出,前箭的箭影好似还没离开,弓弦又是一颤,这次射出是四支!而完颜康的弓弦便是如此接连快速的颤抖着,他手里的箭也已更快的速度消失,不过眨眼将,完颜康又抓了第二把箭依样画葫芦,而且他这不是装这样子好看……
郭靖醒过神来朝对面看去,明显的在完颜康这方向的前边,金兵已经扎进了蒙古人的队伍里!而便是他这转头的功夫,又是接连七八个蒙古士兵跌落马下!郭靖却又见黑影一闪,听完颜康闷哼一声,大惊回头,却只见完颜康一脸平静且快速熟练的掰断右臂上一支长箭的箭尾,又抓了一把长箭握在手中。
之前双方的士兵已经是搅杀在了一处,金兵先败又起,打了冲在最前边的蒙古人一个措手不及,同时也将这团混乱的浆糊搅合得更乱。这时候再好的将军,也难以将士兵收拢起来了。
而完颜康,以他自己为箭头,此刻就带着这八千新兵蛋子,带着路上收拢的能跟上来的溃兵,一头冲进了这团浆糊里。之前战场外,凭着一个人,一面旗,完颜康将一群溃兵变作了雄兵。而如今,近乎还是凭着他一个人,一张弓,竟然硬生生的在这战场里切出了一条明路!
无奈,人力还是有穷尽时,完颜康的箭射的再快,也并非是后世的热武器。且这也是蒙古人悍不畏死,竟然硬顶着完颜康这样的箭矢,冲杀到了他的跟前。
“郭靖!旗不能倒了!”手腕一转,弓已然背到了身上,完颜康手上一抄将挂在马腹旁边的长枪抄了起来。
“好!”郭靖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吼了,但至少他自己的耳朵里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的,只有四周的喊杀声、惨叫声、骨骼破碎声,以及其他古怪或让人毛骨悚然或让人热血澎湃的声音。他很想知道完颜康到底听见了他的声音没有,也想问问完颜康到底是如何让自己的嗓门那么大的,不过,这念头只是以极快的速度转瞬即逝,毕竟,现在他们俩都没这个时间。
杀!
空气粘稠潮湿并且闷热,就像是夏日大雨之前的天气,但不同的是,这种空气里还有着浓重的铁锈味、腥臭味、汗臭味还有腐臭味……这味道完颜康已经很熟悉了,这是战场的味道,他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跟在他身后,还有多少将士活着。
浍河堡这场战斗,绝对不是他经历的最糟糕的一场,因为此刻他有余闲护着打旗的郭靖,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每次冲杀,虽然身边有人死去,但也能聚拢起更多的士兵,他知道自己的的人手在壮大。
曾经他甚至只能从身边人的喊“杀”声中,确认战场上是否自己不是独自一人,那时候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他头上的天空是红的,脚下的泥土是红的,甚至连呼吸出的空气都是红的……
所以,当经历过那些,完颜康此刻的心情反而是轻松甚至愉悦——他亲眼看到了这么多活下来的兵,而且能亲手杀掉这么多的蒙古人,为什么不愉悦?
虽然他也知道,其实他如此顺利,也和蒙古人那边有关系。他们同样也在收拢士卒,而且心情八成比完颜康急迫得多,毕竟蒙古人此刻还并不强大,因为曾经野狐岭一战的失败,甚至此刻西夏都还没被灭掉。带出来的十五万人,已经是蒙古所有的青壮了。若是继续混战下去,即便能杀光这些金兵,他们的蒙古人也要伤筋动骨了。
因此申时刚过,这场大战,竟然在双方都有默契的情况下,平息了下来。蒙古人留下几千人殿后,后撤而去。
吃掉了这殿后的几千人,完颜康看着远去的烟尘,无奈叹气,他想追,但是不敢追……
完颜康带来的八千人损伤过半,收拢起来的金兵竟然还有五万多,但也是人困马乏,甚至有些已经两三天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了。他现在是有兵了,但是缺医药、缺食水、缺帐篷、甚至连病人铠甲都缺,甚至成吉思汗要是这时候再来……完颜康只能狠心放弃所有伤兵与跟不上的士兵了!
蒙古人暂时退了,完颜康却更愁,活下来的耶律九思与周维汉却给他带来了两个好消息,第一个当然是他们俩都活下来了,第二个……却是抚州未破,或者至少是抚州未破!恒州和昌州很可能也在坚守中。
原来前次蒙古进攻中原,并没掠走多少人口,所以蒙古人如今攻城拔寨的水平,还在堆土成山,骑马入城的层次上。而以关内这些城市的城防能力,蒙古人要是这么打,虽不能说无法破城,但必定是在花费了大量的人力和时间之后。
这也是为什么成吉思汗退兵之后没有再来,几年下来,他也算是了解了完颜康是个什么样的对手。杀个回马枪,或许能杀掉更多的金兵,但绝对杀不了完颜康。反而有被他咬住的危险。而既然完颜康已经被金国的皇帝放回来了,那么其他各处的援兵也必然越来越多,他知道这次围猎的时间不多了。
完颜康先是一喜,原来损失远比他想的要小得多——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流民多是乡下的,带来的都是蒙古人烧杀抢掠的消息,也多说城破了,不过想来也是他们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了,但继而却又是一怒:“那你们为何不据城坚守,跑出来打什么野战啊!”
“还不是之前那位大人跑了,却还留了一位叫什么什么鸟的人在,结果……”耶律九思咬牙切齿道。
“是仆散鸠。”周维汉咳嗽着在一边回答,他从马上跌了下来,貌似有些伤了内腑。
完颜康不理这两个手下斗嘴,咬牙道:“九思,你去把还能打的挑出来,三成留下,七成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