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喊杀声果然平息了,欧阳克也放松了下来,不过这一放松倒是让他听出了自四周帐篷传来的不少鼾声。在战场之中还能安然入睡的,必然是百战老兵了,同时,这也是因为他们对战友和指挥者的信任,才能睡得如此踏实吧?
“都统!都统!哈哈哈哈!”几个一身是血的大汉,远远的就大着嗓门喊着。完颜康也一笑,朝着对方迎了上去,几个男人站在一起,一边说着方才的战斗如何激烈,如何痛快,一边哈哈大笑着,但在说到自家兄弟死伤如何时,却又几乎同时长叹唏嘘着。
欧阳克没跟在完颜康身后,他依旧站在营帐门口,而此刻,他越发的讨厌战争了,因为果然,这个时候的完颜康,不是他的。
第二日,完颜康甚至没能亲自送欧阳克离开,因为他有军情要议……
虽然也算是得了两场小胜,但得胜的喜悦,并没让完颜康高兴多久。因为胜利只是暂时的,改变不了他们被蒙古人牵着鼻子打的事实,他们只是在开始的时候防守反击,反而把对方揍了。
要拿回主动权!否则失败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怎么拿,这是一个问题。
有人提议也学蒙古人分兵,蒙古分出三千一支的队伍袭扰他们,他们就分出六千一支的,两边若是碰上了那绝对能揍他们。
完颜康立刻就把对方否了,蒙古人能分,因为分出去的人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蒙古人每人带的马中,必定有一匹母马能够为他们提供马奶,这就是食物,再加上随身带着的干粮,以及他们自己打猎,蒙古人分一队人出去,十天半个月都可以不回大部队找粮食。可是他们不行,分出去的兵马吃饭就是个大问题。最多自能坚持三到四天,就必须回来。
完颜康要是蒙古人,先多起来,然后守在他们回来的必经之路上,那就能一吃一个准了。
还有人提议,就用大部队出去,扫灭这些骚扰的蒙古人。但刚提完,他自己就否了。
谁都想这么干,但他们不是找不到对方的人影吗?就算偶尔哨探发现了踪迹,但等到大队人马开拔到那里,对方早就骑马跑了。否则,他们也就不会依旧聚在这里议事了。
大帐里吵吵嚷嚷了一段时间,忽然,所有人都静下来了,因为,他们发现一直没说话的完颜康,面上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笑。
“都统,您又出什么坏主意了?哎哟!踢我作甚?!”
“为你那张臭嘴!咱们都统怎么能叫坏主意?!那叫神机妙算!”
“少拍马屁,我就是有了个想法,管用不管用,还不知道呢。”
第96章 无题
一队蒙古人和一队金人在互殴,这最近在三峰山一带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每天都有这样的战斗发生,多则数万人,少则二三十,你追我逃,我追你逃,或者纠缠在一起对砍……
现在这情况是两边加起来应该有两百多人,看来是是双方的探马碰到了一块,结果还没分出胜负,就又有探马赶了过来。结果就如同滚雪球一般,人数越来越多了。
双方正战在酣处,蓦地听到身后马蹄声响起,金人的一边一见来者,立刻便顾不上眼前的敌人,拨转马头转身便跑。他们前脚刚跑,后脚蒙古人的大队人马便已经赶到。他们奔驰的速度有短暂的放缓,但接下来就再无停顿的追了上去。
“怎么这么多人?”单看扬起的遮天烟尘,完颜康就能猜到,来敌少说也有七千兵之数。他原本只是粗略的设下了一个陷阱。之前,那开打的两百多人,其实两边都是他的兵,其中假扮,不也不能算是假扮,因为那些人也是蒙古人,不过他们是内附的蒙古人。
他们是最初的诱饵,他以为这能给他引来四百或五百,最多不过一千的人马——完颜康不认为对方会派出大队人马来追逐区区一百多人。而那样他能快速的吃掉他们,然后转移,而如果被他吃掉士兵的那一队蒙古分队追上来,那么他们就会发现,自己跌进了另外一个更大的陷阱里。
这应该算是一个简单的连环计,但是完颜康没想到,他第一网撒出去,就网上了一条大鱼。
“都统,咱们是不是暂避锋芒?”石抹卜站在完颜康身边道。他们现在布置下的只有四千人,因为这地方只能藏下这么多的人马,也为了方便稍后的转移,但就算有陷阱的布置,但这四千人对七千人,也太危险了点。
“向阿勒根传令,让他带兵绕到后边去。”
“都统,太危险了。”
“嗯,记住一会把我的旗子打出来。”
“都统……”
“快去快去。”
石抹卜知道,完颜康这是铁了心的要吃下这股蒙古人了,甚至又要拿自己当诱饵。不过他也知道他这位都统在某些事上,倔得像头牛,是如何也拉不回来了。他只能想着自己稍后多注意些,且更努力些了,毕竟自打上次出了都统差点没命的事情后,他们这些人,是没有一个愿意再看着都统受伤流血了……
蒙古人正追得兴起,蓦地前方略靠后的位置,不知发生了什么,十几个还没学会走已经学会了骑马的蒙古人,竟然齐齐马失前蹄,倒霉的直接被马儿压在下边,幸运的也被甩出了数米之外。而随他们之后的蒙古骑兵,也因事发突然,多有无法闪避的,顷刻间,你绊我摔人马相叠,倒了一片。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一边的树林里猛然窜出一群骑兵,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箭雨!
不过蒙古骑兵果然彪悍,明显是中了埋伏,顷刻间少说损失了二三百人,但却只是短暂的骚乱,很快便重整了队伍,静待命令,让偷袭者除了远远对射外,不敢冒进。
完颜康只带着八百骑兵,石抹卜被他留了下来指挥剩余的三千两百人——完颜康带着人走的时候,石抹卜几乎哭出来,可是他们都已经习惯听从完颜康的命令了,而完颜康显然是铁石心肠,所以可怜的下属只能老老实实留下来——执旗兵打着海东青旗,待两边的箭雨稀落下来后,随他一起越阵而出。
完颜康此刻也认出了对面的军旗,带队的竟然是术赤,于是,他有些理解为什么对方会带着七八千人的队伍追着一百多人跑了。
术赤是成吉思汗的长子,也是一员猛将,且军功颇隆。按理说,若是正常情况下,那成吉思汗的汗位应该由术赤继承,或者至少在如今整个蒙古的领土中,他能够占得最大最水草丰美的一块,也能得到最多的子民与牛马。
但是,实际情况与此完全不同。如果拖雷不死,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多年的术赤,其地位甚至还不如这位最得父亲宠爱的幼弟。成吉思汗还在的时候,他那四个义子就多次讥讽术赤是个“野种”。
如今成吉思汗不在了,而且他走的异常突然,之前半点也没安排下他的身后事,如今,他麾下的将军们,他的儿子们,说分崩离析还差着一点,但是说争权夺利却是绝对没错的。而显然,术赤处于一个绝对不利的位置的。
他要证明自己,现在不只是在父亲面前争宠,在大汗面前证明自己这么单纯简单的原因了。狼群失了头狼,且还是在食物短缺的季节,那如果有一头狼表现出软弱和虚弱,就是被曾经的同伴分食的下场。
但更糟糕的是,一路进攻到金国地界,之前都是一番风顺,偏偏刚遇到金国从陕西调来的援军,他们就连失两场,且这两次损失的竟然恰好都是他的部署!
所以,术赤这才追着金国的那一百多人不放,他太需要一场胜利了,太需要用敌人的人头装点自己的门户了。即使部下提醒,他也依旧咬着牙追了上来,现在果然遇到了埋伏。但是,那埋伏的人却只有一千人左右,看来对方也没想到他们会引来这么多人。
而且,术赤看到了那每个蒙古人都无比仇恨的海东青旗,看来这里的人马不只是陕西的老对手,应该还是完颜康的铁杆旧部——蒙古那边还不知道这边领军的就是完颜康,对金国来说,现在的陕西算是反了。
不过,是继续追,还是就此打住转头回去?术赤还是在犹豫,他怕跌入更大的陷阱,若是损兵折将过巨,就是能杀净了金国的军队,那他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可就此打住,若是传扬出去他不战而逃,那他的处境也好不了多少。
术赤在犹豫,却看那边八百骑从中分开,一个黑甲的男子策马而出,他手上持着一把在马上很难使用的巨弓——长过两米的远程长弓多是步弓,骑兵用的弓射程多要更短一些,弓本身也要短上许多——他的背后有执旗兵举着海东青旗。况且,这种距离,就算是步弓也不一定能射到他现在的位置。
隔得远远的,术赤稳稳的坐在马上,有些疑惑的看着远方的那位将军。不知为何,他给他一种熟悉感。充满着危险和仇恨的……熟悉感。
对方坐在马上开始拉弓,他的姿势显然有些别扭,而术赤开始对自己的下属大笑,他觉得刚才自己的那种熟悉感一定是错了,对方在马上用步弓,一定是个自以为是的菜鸟,他们等着他将箭射飞。
但结果,却和他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甚至没注意到对方是何事松手的,因为术赤正扭头和旁人说笑,打赌对面的“小家伙”会如何出丑。可瞬间,他觉得仿佛有人在他肩膀上猛的推了一下,他失去平衡,向后仰倒,眼睛到了天后,接着后脑猛的一阵剧痛——他跌倒在地上了。而他的肩膀先是开始发热,接着才是剧烈的疼痛起来。
“完颜康……”不知道为何,他明明还么见过那将军的长相,但是他就是知道了那个人是谁,那个熟悉感是为了什么!那是杀了他父汗的敌人!
“术赤已死!术赤已死!”完颜康用蒙古话喊着,这简单的战场用语他还是会说的,虽然发音有些古怪。
将是兵的胆,再如何强大的军队,看见自己的将军倒下,也会动摇。蒙古人也是如此,骑兵们一阵骚乱,多数人都回头看向术赤的大旗方向,结果发现旗下有数匹空着马背的战马——术赤跌下马,他的下属们跳下马查看他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