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有些傻眼,毕竟他觉得这里面该是什么名贵的玉器或者摆件儿,结果却是竹简,哪有人进献礼物给帝王送竹简的。
河间王赶紧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卑臣的所以心血都花在这个上面,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烧毁了许多典籍,卑臣就是在搜罗这些典籍,收购回来,准备全部进献给皇上。”
刘彻点了点头,河间王送的东西太花架子,但是刘彻又说不出什么来,可偏巧嬴政也在边上,突然听到河间王用那种谴责和不屑的口气说秦始皇焚书坑儒,当下脸就沉了下来。
太皇太后笑道:“难为河间王有这份苦心,这些书啊,收罗的不容易。”
河间王得到了老太太的认可,笑着应声道:“这是卑臣应该做的,卑臣往后还会尽心尽力的收购典籍,只不过卑臣这些哪比的过淮南王的淮南王书呢。”
大家吃着酒菜,太皇太后听了笑道:“说到这儿啊,老身也巧了前些日子,淮南王进献来的淮南王书,就很不错,老身还让一些个老臣来东宫里头,一起研读了,连皇上啊,也研读了研读,是不是,皇上?”
太皇太后一发话,众人就全部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来,也不能再吃了,专心的听着。
刘彻一听“淮南王书”四个字就来气,刚刚被匈奴使者气了,火儿还没地方撒,当下笑了一声,道:“确实,朕也研读了。黄老之学博大精深啊,淮南王书从天地之道,到养生之理,都无一不谈,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淮南王刘安赶紧欠身道:“卑臣这部书还没有完全写完,有错误的地方,还请陛下来斧正。”
刘彻笑道:“只不过呢,就因为无一不谈,所以有的地方不是很精准,就比如治国之道,用兵之道,淮南王啊,你这写的可不准,援助东瓯国就是最好的见证,老子兵道,静而动,正而奇,朕正是研读了老子,才能不费一兵一卒而打退闽越军,是不是?其实依朕来看,除了国家大事,淮南王这部书,还是写的极好啊,就比如说这个养生,朕有空还要向淮南王请教请教这个养生里面的……房中术。”
他的话一说完,淮南王刘安脸上顿时青青白白,一张老脸颜色精彩的厉害,众人都是诸侯王,也不是吃白饭长大的,哪个不是精明的人,耳朵都尖的厉害,一下子就听出来是刘彻在给淮南王刘安难看。
当下一个个都憋笑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太皇太后一直很待见刘安,因为当前朝中派别众多,刘彻之前有重用儒学,使得儒学一时鼎盛起来,在太皇太后眼中的官学黄老相对落寞,这个时候刘安选择献书给老太太,无疑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太皇太后怎么能不待见他。
太皇太后有些不高兴,本身是高高兴兴的家宴,结果刘彻说了些难听的话,也不管别人的脸面,这么多诸侯王在场,淮南王刘安的脸自然是丢了个干净。
刘安看见老太太明显变了脸色,当下装作忍让的道:“皇上说的极是……极是……这部书虽花了卑臣毕生的心血,只不过,不一定花了心血就是好的,被皇上这一句点破,卑臣也觉得,这部书太过于浮辩。”
太皇太后插话道:“行了,淮南王也不必太自谦了,黄老的精髓博大精深,你的书已经很不错了。”
刘安这才又自谦了好一阵,刘彻并不屑的再理会淮南王,这个人就是只老狐狸,自己挖苦他,他就装可怜,像老太太去求救。
刘彻现在有了虎符,根本不怕他向太皇太后示好,但是终究要遵循孝道,既然太皇太后不说了,自己也不能再说。
众人看完了笑话,各自又开始吃饭喝酒,刘彻自然不用费心,要有内侍将肉和菜布好,放在刘彻的碗里。
刘彻夹了一片肉,送到嬴政面前,笑道:“阿娇姐姐,来。”
嬴政没有张口,刘彻往过去坐了坐,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拿着筷子把肉送过去,伏在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来张嘴,朕喂你……阿娇姐姐这些日子胃口不好,若吃不下,朕可是会心疼的。”
第35章 间隙
席间各诸侯王都在交谈着,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互相客套。
王太后找了个时机往田蚡旁边走过去,立时掩住了口鼻,蹙眉道:“你跑去哪里了,弄了这一身的酒气。”
田蚡笑道:“只是去淮南王那里喝了两杯小酒,没误大事儿。”
王太后一听他说淮南王,心中还想着和淮南王联姻的事情,可不凑巧的是,窦太主非要从中多出一杠子,王太后不许了窦太主家里头的亲事,恐怕又要被窦太主挖苦,再者她也不敢。
现在听到“淮南王”三字,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低声道:“等散了,你过来一趟,我有话说。”
田蚡是心虚,心里“咯噔”一声,怕王太后知道了自己和淮南王说的话,王太后纵使不喜欢窦家,可她仍然会保自己的儿子,只有刘彻做皇帝,她才是太后,刘彻要不是皇帝,她也不是太后。
但田蚡不同,说好听了是个舅舅,是长辈,但说不好听了,就是个走后门的,是外戚,尤其现在刘彻并不重用自己,田蚡更要为自己谋划,但这个谋划和自己的亲姐姐王太后必然冲突,所以田蚡决计不能让王太后知晓这件事。
王太后突然要见他,田蚡自然心虚,不过想了想,当时就三个人在场,自己、淮南王刘安和淮南王公主刘陵,三人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可能透露给任何人,所以田蚡当下把心放回肚子里,笑道:“诺。”
王太后心中有事,和他说了一句,又怕人说闲话,所以就转头回到座位上去了。
太皇太后坐在她旁边,王太后自然少不得和太皇太后说说话,唠唠嗑,捡她喜欢听的奉承几句。
王太后抬眼看一边,正好看见刘彻拿着筷子,亲自喂给嬴政东西吃,那样子似乎十分恩爱,王太后心里头着急,自古以来帝王多情,先皇不也是如此,爱一个女人的时候要什么给什么,但是王太后最知道,帝王也薄情也绝情,他们就算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也只是表面上百依百顺,心里是绝对不会全心全意的。
而在王太后眼里,也不知是自己儿子装的太深,还是涉世太浅,无论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还是王太后她自己看来的,都觉得刘彻对陈皇后太好了,好的几乎能和他窦家平分天下。
王太后的目光太直接,嬴政是何等敏锐的观察力,稍微侧了一下头,王太后赶紧瞥过目光,装作不经意,笑着对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阿娇的生辰就快到了,趁着诸侯王冬十月这会儿,我想着,干脆弄一个生辰晏,诸侯王给阿娇庆贺之后,再返回封地,也不迟呢。”
太皇太后突听她这么说,笑道:“老身老糊涂了,几乎给忘了去,你记得就好,就这么办罢,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多热闹热闹,也是好事儿。”
王太后知道自己这一招正好讨好了太皇太后,加了把劲儿笑道:“好,我一定给办得妥妥当当的。”
太皇太后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道:“阿娇身子弱,别弄得太闹腾了。”
“是,太皇太后您就放心罢。”
太皇太后道:“老身最近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趁着还能乐呵的时候,多热闹热闹。”
王太后赶忙道:“太皇太后身子多硬朗,比我的还好呢。”
席上田蚡因为王太后的一句话,所以也就没再喝酒,生怕喝多了酒去和王太后说话,再说吐露了。
散了席,田蚡等了一会儿,就往王太后那里去,王太后已经等着他了。
王太后见他进来,挥手遣退了侍女,脸上有些不高兴,沉着面,道:“好兄弟,你之前跟我怎么说的?结果呢?”
田蚡听她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心里突突直跳,差一点腿就发软,赶忙摸着桌案坐下来,笑道:“姐姐……说的是什么事?”
王太后拍了一下桌子,道:“还能是什么事?药那件事儿!你不是说了么,给我保证的,结果呢,现在他窦家的皇后,仍然住在椒房殿里,肚子里的孩子好好的,彘儿反而更疼爱他了!”
田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好姐姐啊,您说话倒是一次说清楚……”
他平复了一下被吓的心情,道:“这不是……机会多着么,一次失败没关系的。”
王太后沉着脸,道:“你自己说说,都几次了?上次终南山就一次,这是第二次了,别再拖了,再拖他就要把孩子生下来了,到时候万一是儿子就完了!他窦家如今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等那时还不翻出天去?”
田蚡道:“是是,这我知道,咱们也得一步步来,太明显了不是把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么。”
王太后道:“我不管你扣不扣屎盆子,反正若是陈阿娇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别说是丞相、太尉了,你还想做武安侯?你自己掂量掂量罢。”
田蚡道:“姐姐别生气啊,我已经把李延年安排在皇上身边了,这是咱们的人,跟在皇上身边儿,有什么事也能第一个知道。”
王太后抬了抬手,不让田蚡继续说下去,道:“我不想再管过程了,我只要结果,我只是想给窦家好看,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皇上的娘,谁才是太后!”
田蚡赶忙拿起一个水果递给王太后,笑道:“姐姐呦,你都忍了这么多年,还在乎多忍几年么?你看啊,现在太皇太后已经把虎符交给了彘儿,没兵权了,而且她身子骨明显大不如从前,还能撑多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慢慢的跟她耗罢。”
王太后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深吸了好几口气,田蚡又劝了好一阵,才从宫里头出来。
他刚出宫门,就看见一辆马车,却不是自家府上的,等到田蚡走近了,马上的帘子突然被掀了起来,刘陵从里面探出头来。
田蚡一瞧,有一时发愣,并不是他不认识刘陵,而是眼前刘陵的这一身打扮。
刘陵一身男子装扮,笑盈盈的瞧着他,道:“怎么?田大人不认得我了?还是说,武安侯喜欢站着呀?”
田蚡立马就笑了,摸上马车去,坐在她旁边,抹了一把刘陵的下巴,道:“你怎么这样打扮?”
刘陵羞红了脸颊,假意嗔道:“武安侯难道不喜欢我这样么?”
田蚡将人搂在怀里,迫不及待的去撕扯她的衣服,刘陵乖顺的让他来,只是突然哭起来,田蚡自然要问她怎么了,刘陵抽噎道:“我只是想到了之前在宫中的遭遇……武安侯您知道么,皇后娘娘不知为何看我不顺眼,提议要将我送去匈奴和亲呢。不是我不愿意去,能为大汉做些事情,我自然愿意,只是……那可就见不着武安侯了呢。”
这几句话正说到了田蚡的心坎儿里去,当下搂着刘陵乱亲,笑道:“这有什么好哭的,赶明儿我和皇上说几句,我可是他舅舅,你去不了匈奴了,就安心的陪我罢!”
虽然在宴席上大家有说有笑,一派祥和的景象,只不过第二日早朝,就不在这么清闲了。
刘彻坐在龙座上,让李延年将匈奴特使送来的信件读给众位大臣和诸侯王听。
众人听了都是面面相觑,能来上朝的,自然都不是等闲之辈,谁看不出来,是新匈奴刚刚上位,来试探刘彻来了。
刘彻等李延年将信读完,目光在众人身上逐个扫过,笑道:“大家都是什么意思啊,朕今天想听听,你们谁先说?庄青翟,你是老臣,又是太皇太后的心腹,比如你来先说说。”
庄青翟被点了名字,当下有些腿软,连忙从跪坐站起来,走到殿中间,行礼之后回话道:“回皇上,卑臣以为……匈奴人提出的要求,并没有违反什么约定,应该选出公主送往匈奴和亲。”
刘彻冷笑了一声,并不发表言论,眼睛又扫了殿中众人一遍,道:“淮南王的意思呢,您是长辈了,又德高望重,太皇太后还褒奖了淮南王的黄老之学,若依照黄老之学呢?”
淮南王稍微迟疑了一下,他已经听出来了,刘彻的口气并不好,再者他不想庄青翟那样粗心大意,虽然刘安一直不在长安城里,远在封地居住,但是他听闻了不少刘彻的作为。
刘彻之前为了对待匈奴的态度,已经发过雷霆之怒,只不过那时候朝中还都是儒生,现在已经不同往日了,儒学被太皇太后打压,已经低迷到了谷底,没那么多人来拥护刘彻尊王攘夷的建树。
所以庄青翟才只是迟疑了一小下,就说出支持和亲的话来。
淮南王生性谨慎多疑,不可能这么大大咧咧的就说,行礼之后道:“卑臣年事已高,皇上问的又是大事,卑臣实在是怕自己老糊涂了,陛下英明,自可独断。”
刘彻又是冷笑了一声,这倒是好,淮南王是个老狐狸,什么都让他说全了,单单不表态。
刘彻笑道:“好啊,朕还以为淮南王会说要无为而治,将公主送去,匈奴人娶了咱们大汉朝的公主,照样烧杀抢掠,照样杀人放火,侮辱大汉朝的公主!”
他说着,猛地拍了一下桌案,一时间承明殿上静的能听到呼吸的声音,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不敢再说。
刘彻说完了,也一直没说话,半天才道:“魏其侯,你的意思呢。”
窦婴被点了名字,只是眼睛望着前方,半天才慢慢站起来,走到殿中间,道:“匈奴人,无信。他们是野蛮的种族,大汉的百姓耕地织布来生活,他们则是靠抢,靠杀来过活。无论汉朝派多少个公主过去和亲,战争仍然继续,为什么?正因为他们没有这些东西,如果想要,只能去抢。匈奴人的野心是满足不了的,只会越养越大。和亲并不是一个长久可取的办法。”
窦婴说完,刘彻的脸上好不容易有点缓和,却听一个声音道:“魏其侯此言差矣。”
那人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窦婴旁边,向刘彻行礼,那人正是之前太皇太后在东宫招来大臣研读淮南王书见到的,名叫韩安国。
韩安国道:“匈奴人虽然无信,但是和亲却有效的制止了匈奴人大规模的烧杀,如果撕坏这层关系,匈奴人将会大举进攻,那就不再是小打小闹的抢掠,当年烽火烧直甘泉宫的教训,还不吸取么?”
“够了!”
韩安国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彻突然发怒,再一次拍了桌子,站起身来,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走了,把一殿的诸侯王和大臣撂在了原地。
刘彻被气得不得了,韩安国的态度明显是和亲,这是刘彻最不想要听到的,刘彻觉得自己表现的已经很明显了,可偏偏还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挑战自己的底线。
匈奴人都已经欺负道鼻子尖儿了,然而这帮吃俸禄的大臣,却只会屈辱求和。
刘彻上了车仗,心里头不痛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嬴政,想要去椒房殿坐一坐,听听嬴政有什么好主意。
刘彻下意识的道:“去椒房殿。”
骑奴应了一声,刚调转了车头往椒房殿去,刘彻忽然意识到自己,只要是一遇到问题,尤其是朝政的问题,就会想到嬴政。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毕竟住在椒房殿里的那个人是窦家的人,说白了,如果太过于听信嬴政的话,就是助长外戚的气焰。
之前刘彻刚刚登基,一切力不从心,嬴政向他递出了锦囊,刘彻自然感激他,只是现在不同了,刘彻握住了虎符,他握住了天下的兵马,若是再去听信嬴政的话,也就是把虎符交给了嬴政。
作为一个帝王,不可能什么都听别人的,刘彻也不可能什么都听嬴政的。
刘彻道:“等等。”
李延年跟着车仗,见刘彻掀起帘子来,赶紧扶住车辕,欠身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刘彻顿了一会儿没说话,他在想到底要不要去椒房殿,想了好久,叹了口气,道:“算了,不去椒房殿了,回去罢。”
“诺。”
李延年应声,他心思一直很细,听皇上这口气,怕是有意的与陈皇后隔阂,心中暗暗记得,这才朝骑奴说了句,“回寝殿。”
刘彻回了寝殿,卫子夫给他换衣服,刘彻一直没过去椒房殿,但是心里惦记着嬴政,只觉得没看见嬴政心里总是不得劲儿。
卫子夫听皇上长吁短叹,轻声道:“皇上,因何叹气?是不是奴婢服侍的不好?”
刘彻摇了摇头,又挥了挥手,道:“不是你的问题,今天在早朝上,朕差点让那帮大臣给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