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田蚡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嬴政迈步走过他旁边,突然又停住,回头道:“丞相大人,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皇太后地位金贵,不愁吃不愁穿,要置办那么多田产做什么?”
嬴政说完,也没等田蚡回答,似乎根本就没想让他回答,当即笑着走了。
田蚡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景,心里一阵阵发寒,有些站不住了,当即出了酒肆,上了车,吩咐下人再往宫中去,要见太后。
主父偃和东方朔看着两个人相继走出去,都有些纳闷,东方朔道:“这陈蹻怎么转了性儿了?”
主父偃点头道:“是啊,不是前些日子还巴结着田蚡呢么,一转头就这么僵持起来?”
他顿了顿,看向东方朔道:“不管怎么样,单看陈蹻刚才的形式说话,若不是没头没脑的托大,就是真的抓住了田蚡的把柄。”
嬴政走出去,样子很气定神闲,其实他根本没有太十足的证据,只不过想要探探田蚡的口风,田蚡这个人做事太谨慎,若是不激怒他,让他露出马脚,嬴政还真没有地方去找田蚡的把柄。
嬴政在治河的时候,确实发现了有大片的田地非常蹊跷,田主并非是本地人,打听说是京城里了不起的人物,再仔细去查,竟然是属于皇太后的,只不过常年交给田蚡打理罢了。
嬴政回了府,让人去守住宫门口,田蚡听了自己说的,必然要去宫里和太后商量对策,嬴政就让下人等着田蚡出来,看看田蚡有什么动向。
田蚡进了宫,火急火燎的去找王太后,王太后道:“你怎么走了又回来了?”
田蚡道:“太后呦,不得了了,那个陈蹻,真的查出了什么,他都知道那块田地是你的!”
王太后心里一惊,随即道:“慌什么,是我的又怎么样,谁规定做皇上的娘,还不许有块田了?”
田蚡道:“关键是……关键是这大部分都是……都是送的,如果皇上知道了,不太好说。而且皇上已经让廷尉署立挡侦察了,若是真的被查出什么,我这个丞相的老脸可往哪里放?”
王太后笑道:“廷尉署的人敢查你?谁敢查你,就让他到东宫来说话。”
田蚡道:“还有,还有,那个陈蹻,皇上似乎还委派了他做特使,负责这件事!”
“又是陈蹻。”
王太后皱起眉来,道:“这个陈蹻是怎么回事,先前你不说他是个酒囊饭袋,不足为惧么?还说他天天巴结着你,想让你给他个好官位做,是你嫌弃他们陈家和窦家有关系,才不理睬他的,怎么现在好了,反被别人揪着鼻子走?”
田蚡道:“这、这……这弟弟也不知道啊,难不成这个陈蹻是装的?”
“也有可能。”
王太后眉毛更是蹙在一起,道:“你想想看,陈家和窦家可是姻亲,陈蹻的母亲就是窦太主,窦太主最疼爱的儿子就是陈蹻,陈蹻的舅舅和妹妹都死了,他一定是记恨咱们,一直想着法儿的想要绊倒你!”
田蚡有些慌,道:“那可怎么办?姐姐你快给我出个主意!别看现在朝中我还是个丞相,可职权远远不比以前大了,现在朝廷已经被皇上划分,内外朝分明,我这个丞相马上就要变成了被架空的主儿,如果陈蹻一旦弹劾我,朝中一定会有一大批人跟着出头,到时候就不好了!”
王太后踱了两步,道:“你放心好了,你是我的弟弟,再者说了,你的老丈人可是刘姓的燕山王,不会有事的。你行事不是一向谨慎么,陈蹻想要弹劾你,也得找得出证据来,你这几天行事低调老实些,别搞幺蛾子出来就行了。”
“眼下……”田蚡点点头,道:“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
王太后坐下来,让田蚡也坐下来,道:“皇上现在是越来越能个儿了,他想干什么,谁也不能拦着,连你这个舅舅也要开始弹劾,我也老了,再管不得那么多事,没这个心力了,他要是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只是有一点……”
王太后看向田蚡,道:“刘据是陈阿娇的儿子,皇上要是立刘据为太子,我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田蚡有些迟疑,道:“只怕……这件事皇上也是铁了心的。”
王太后琢磨了一下,拍着桌子道:“卫子夫现在做了皇后了,翅膀也开始硬了,不到五天是不会来东宫给我请安的,交给她的事情也开始多方推诿。也不想想,当年要是没有我这个皇太后,她一个婢女,怎么当的上皇后!现在可好了,不但不争气,只有两个女儿,没能给皇上生儿子出来,还处处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的。”
田蚡凑过去坐下来,道:“姐姐,不是我说,这个卫皇后,怕是想要摆脱您了。你想想看啊,卫皇后受宠的时候给皇上生了两个女儿,现在是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对她的恩情可是日益减淡,至今都没有一个儿子,她若是想要坐稳皇后的位置,可不要把刘据抱的紧紧的?恨不得把刘据当亲儿子养呢,反正废后死的时候刘据还不懂事,还不得和她卫皇后亲近?”
王太后冷笑一声,道:“她想的倒好,什么好事都是她卫子夫的?依我看啊,皇上对她恩宠,还不是为了提拔卫青,让卫青摆脱骑奴的身份。”
田蚡道:“谁说不是呢,皇上他长大了,心思重的厉害,这几年越发的说一不二,又开始夺我的权,姐姐,你可要救我啊,不然我怕就是第二个窦婴了!”
“瞎说什么!”王太后道:“咱们家才不会像窦家一样。”
王太后冷静了一会儿,道:“你去罢,记得这些日子别太招摇了,过些时候就好了,你是皇上的亲舅舅,况且我现在还好端端的,皇上还真能办你不成?”
田蚡觉得也是这么一回事,窦家之所以完了,那是因为太皇太后不在了,太皇太后留着一口气,窦家就没人敢欺负,这个道理是一样的,只要王太后在,刘彻就不可能真的办了田蚡,毕竟汉人把孝道看的比生命还要重,一个不能遵守孝道的人,不就是给各个心存谋逆的诸侯王以可趁之机,如何能安坐九五之尊的龙椅呢?
天下之大,要一碗水端平,刘彻也是人,他在朝廷里挣扎了六年,初步建立出一套完善的内朝来,刘彻觉得这六年,他几乎像过了十六年,甚至六十年一样艰难,他的身边没有真正可以交心的臣子,卫青虽然忠心,但是对于朝中没有什么天赋,也帮不了刘彻什么。
刘彻要打匈奴,也要斗外戚,还有安抚打压诸侯王的野心,甚至是后宫里掖庭里,宠了谁都要有计划有步骤。
楚服来替班上夜,走进大殿的时候,就看见刘彻手里拿着竹简,一手支着头,歪在桌案旁边睡着了。
楚服走过去,轻声道:“皇上?皇上您醒醒,到榻上睡罢。”
刘彻被楚服一唤,本身也没有睡熟,登时就醒了,看着楚服有些出神,眯了眯眼,道:“朕以为是阿娇。”
楚服眼睛一酸,赶紧低下头,道:“皇上,夜深了,休息罢,明日还要上早朝呢。”
刘彻坐起来,将竹简放在桌案上,道:“朕还有几个奏章没批改。”
楚服只好站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突然说话道:“皇上,下午椒房殿的人过来,说过些日子是皇后娘娘的寿日,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去。因为奴婢见皇上很忙,一直没找到时间请皇上示下,椒房殿的还等着奴婢回话呢。”
刘彻提着毛笔的手顿了一下,在竹简上落了一个浓重的墨点儿,刘彻搁下笔,随即把竹简往前一推。
楚服见了赶紧跪下来,用小刀子将墨迹刮掉,之后才恭敬的摆在刘彻眼前。
刘彻揉了揉额角,叹气道:“楚服你知道么,又要打仗了,匈奴人洗劫了朕的三个边城,死伤难以计数,边城血流成河……朕要回击,要打得他们不敢再来!”
楚服没说话,刘彻顿了顿又道:“这一仗必然要交给卫青去打……”
他说着站起来,道:“你明天去给椒房殿回话,朕会参加,摆的隆重些,还有……”
刘彻回头对楚服道:“告诉皇后,朕会让所有的诸侯王,都到京城来给她贺寿。”
“……诺。”
楚服应了一声,她之前一直跟着嬴政,虽然是女流之辈,有很多嬴政所说的道理不懂,但是她也记得,嬴政说过,凡是用兵,都要注意诸侯动向,以免诸侯王趁国内空虚有所行动。
皇上让诸侯王进宫来贺寿,无疑是想将他们圈在宫中,自己的眼皮底下,才好集结兵力去打匈奴人。
嬴政派出去的人回报,田蚡这几天并没有什么动向,反而非常低调,只不过好像丞相大人心情不怎么好,不顺心的时候似乎打骂了门客。
嬴政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就笑了起来,要知道门客这种东西可是双刃剑,门客本身就是慕名而来,谁有名,谁有钱,谁能给他们饭吃,能给他们抱负的场所,就帮谁做事效命,能帮一个人出谋划策,但是同样的,如果没有利可图了,如果别人给的价钱更加合理了,如何其他人能让他更加自如的施展抱负了,门客知道的也不少,带着消息倒戈的也不在少数。
嬴政让下人去拜访这个门客,用重金收买,再加上窦婴当年留下来的对田蚡不利的证据,也足够田蚡玩一段时间的。
这些证据里,自然也不乏王太后的,但是嬴政很聪明,他知道刘彻根本不能把皇太后怎么样,先不说皇太后帮助他登基,对刘彻一直以来都很不错,除了在政治上贪得无厌了一些。再者皇太后始终是皇太后,如果刘彻敢动自己的母亲,各地诸侯王到时候一定会借此名义大肆起兵。
自古以来起兵都需要一个名头,只要有了这个名头,名正言顺了,也就有了军心和民心。
无论出于哪一点,刘彻都不可能给他们可乘之机,都不可能办皇太后。
不过绊倒了田蚡,王太后的势力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早朝之后,嬴政请求面见刘彻,刘彻听说是陈蹻来了,心中琢磨着,难不成这么快就有了发展?
刘彻让李延年把嬴政带到宣室阁面见。
嬴政走进来,不得不给刘彻行礼,刘彻让他起来,笑道:“你一定是给朕带来了好消息。”
嬴政笑了一声,道:“对皇上来说,绊倒自己的舅舅,甚至是母亲,算是好消息么?”
刘彻被他揶揄了一下,笑容登时僵硬在脸上,站起身来,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到嬴政面前。
刘彻的身形挺拔高大,虽然陈蹻的这个身体不像当年董偃那么清秀温柔,透着一股男子的气息,但是跟刘彻站在一起,还是矮了一个头。
刘彻站在他面前,微微低下头去看着嬴政,嘴角虽然挂着笑意,但是没有什么愉快的感觉,给人有些莫名的寒战。
刘彻道:“陈蹻,你知道么,敢这么对皇上说话的,你还是头一个。”
嬴政道:“谢皇上谬赞。”
刘彻转过身去,坐下来,道:“说说罢,你都查到了什么。”
刘彻将田蚡门客的供词拿了出来,李延年接过供词呈给刘彻过目。
刘彻看了一眼,顿时就笑了起来,李延年暼着刘彻的笑意,总觉得有些怕人,按理说皇上看到丞相贪污的证据,应该是生气的,没想到竟然这样笑了起来。
刘彻将竹简“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上,道:“好一个田蚡,朕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丞相的家产比国库还要厉害,他是知道朕这几年经常打仗,国库空虚了,想要捐捐银钱罢。”
刘彻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嬴政道:“但是朕抓不了他。”
他说着又站起来,走到嬴政边上,道:“朕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你能绊倒田蚡,朕给你封侯拜相,但是现在问题来了……这些证据上全有皇太后的参与,朕若是查办田蚡,必然会牵连道皇太后,朕抓不得田蚡。”
嬴政冷笑了一声,道:“只看皇上要田蚡生,还是要田蚡死了。”
刘彻背过身去,顿了一会儿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他背着手,道:“不是朕要田蚡生,或者朕要田蚡死,而是朕的亲舅舅,逼着朕查办他。”
嬴政听他这么说,也不是傻子,再清楚不过了,帝王果然都是冷心的,刘彻只想了一会儿工夫,已经决定杀了这个亲舅舅。
嬴政道:“卑臣倒是有个好法子。”
刘彻干脆回身坐在了台阶上,拍了拍旁边,道:“你也来坐。”
嬴政上前坐下来,道:“皇上不能直接办田蚡,但是又不想让田蚡好过,这还不简单么?田蚡有个老丈人,是燕山王刘定国,田蚡娶燕山王翁主,那还是皇太后的亲自指的婚。”
“燕山王……”
嬴政点头笑道:“皇上,削藩是长久之计,何不从眼下就慢慢着手呢?派人去查这个燕山王刘定国,一来给田蚡敲敲警钟,二来也吓一吓诸侯王,长久以来的安抚之计,对诸侯王已经不奏效了,必须吓他们一吓,才能让诸侯安定一段时间。”
刘彻道:“倒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但是刘定国是朕的皇叔,也是刘家的骨肉。”
嬴政听到这里,禁不住冷笑了一声,道:“皇上,在卑臣面前,完全可以不说客套话,这样也能节省些时间。”
刘彻侧头看了他一眼,长身而起,道:“或许在你们心里,朕就是冷血无情的,只是你们都不知道,朕……”
他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脑袋发懵,怎么就给陈蹻这样的人说这种心里话了?他顿时止住了话头,挥了挥手,道:“行了,这件事你继续办,去罢。”
嬴政道:“卑臣还有一个请求。”
“继续说。”
“卑臣想让皇上把郎中主父偃,借给卑臣用用。”
刘彻对他的话有些感兴趣,笑道:“主父偃?你要用主父偃去抓燕山王的小辫子么?”
嬴政道:“卑臣以为,这件事情只有主父偃能办得漂亮。”
刘彻点头道:“可以。”随即看了一眼李延年,道:“传旨,主父偃调配给陈蹻差遣。”
“诺。”
嬴政刚要出去,刘彻突然像想起来了什么异样,道:“等等。”
嬴政停住脚步,回身去看刘彻。
刘彻道:“朕想起来了,再过些日子,就是皇后的寿日,不可动兵。”
嬴政听到“皇后的寿日”几个字,眼神一沉,道:“没想到皇上这么爱惜皇后娘娘。”
刘彻没有接他的话,只不过他心里另有一番琢磨,眼下刘彻正在秘密召见几个将军商讨打击匈奴的事情,这次出兵又是大范围的,他已经琢磨好了,趁着卫子夫过寿辰,把诸侯传到京城里控制起来。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处办了燕山王刘定国,难免就会引起诸侯王的不满,到时候再把诸侯王叫到宫中,那岂不是危机四伏。
嬴政只要一想就知道,刘彻肯定是有别的顾虑,刘彻可以为了自己的母亲不杀自己的舅舅,因为这是孝道,但是根本不可能为了宠爱一个妃子,而耽误了自己的政见,因为刘彻还不至于深情至此。
刘彻不想把军事的问题告诉嬴政,毕竟在刘彻眼里,陈蹻是个小人,就算有能力,也终究是个小人,他在自己妹妹刚去世不久,就开始迫不及待的自荐枕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