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找过我……”入殓师抱着恋人的尸体,“她来找过我的……我却不在……”
世间诸多不全之事,有时只是因为阴差阳错。无常的命运飘在雪雾之上,向下方的人类与妖怪投来不带感情的凝望。
白发少年意识到他也在被注视着、被戏弄着,他抬起头,天穹之上漂浮着他与织雪初见那一日般的厚重雪云。
笼罩在斗篷里的式神一直安静地站在少年身边,在他仰头看天的时刻,拇指一推长刀出鞘,一道绝丽的刀光向上溅起,顷刻间撕裂了雪云,清透的日光洒落下来。式神按着刀,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心中充满了挣脱与反抗的叛逆之情——想将苍穹撕裂!想在尸骨里醉饮狂歌!想立于山巅俯瞰那个奉他为王的妖鬼王国!
“!!!”式神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他向后退了小半步,冷静和理性重新顺着铭刻着源氏家纹的那只眼回到身体里。
“她的魂魄不知为何已经不在此处,许是被鬼使拘走了。”白发少年缓缓开口,他问入殓师,“我有一个提议,也许可以救她回来。”
入殓师猛然抬头,“只要能救织雪!就算舍去我这条性命也可以!”
风雪吹动白发少年纯色的狩衣,他走到雪女面前,先是捧起她的脸。
“不是你的错,阿雪,不是你杀了她。”他爱怜地摸了摸雪女的发,“你把最喜欢的那支花都给她了,她一定……一定是枕着好梦入睡的……”
与雪女接触的身体被白霜笼罩,这一次,就算是白发少年也觉得寒冷。
这份寒冷宛若对他天真的惩罚。
雪女流着泪,“不是我,又是谁杀了她?”
“……是命运。”白发少年咬住那个词,“现在我们要去反抗祂。”
白发少年,不,白发的阴阳师直起身,说出了他认为可行的提案。
“我的提议很简单——”
“开鬼门,入冥界,与鬼神做个交易。”
笼罩在斗篷里的式神猛然抬头,他是很清楚的,开启鬼门乃是绝对的禁术!
“我心意已决,此处就很合适……阿雪。”他向雪女伸出手,“请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雪女在大地上制造了巨大的雪龙卷,龙卷吸吞着周边地区的灵力,龙卷中心的风眼处,白发阴阳师按照源赖光给他的那卷卷轴绘制阵纹。一开始,他尚且要捧着卷轴临摹,后来,这份卷轴直接被他抛开了。
光哥说的没错。
他是天才。
所有符咒都铭刻于心,在他闭目的黑暗中闪闪发亮。根本不需要一个月,只要他想,半天足矣!
追到荒野处的鬼使感知到某个方向上传来浓烈的冥界气息,双双回头。鬼使白紧紧蹙眉,不知道是谁胆大包天,敢于单独开启冥界之门。鬼使黑反倒表现的饶有趣味,他挽着镰刀,嘴角扯了扯。
“比我当年还疯啊……”
“鬼使黑!”鬼使白警告了一声。
“行吧,我不说话。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鬼使白在追赶妖怪和鬼门开启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折回去,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空间被撕裂出一道狭长的缝隙,露出其中森森的鬼火。白发阴阳师狩衣翻飞,他无师自通的又加了几个印稳固鬼门,披着斗篷的式神在他身边砍杀试图越狱的怨魂。
白发阴阳师提高声音,“现在!”
入殓师抱着少女的尸体,毅然决然的跨了进去!雪女的龙卷终于也支持不住溃散,她踉跄着飘了一段,跟着阴阳师一同冲进鬼门。
风止雪息,雪地上只残留下一些零乱的痕迹。纸花被吹得随风而起,向平安京的方向翩跹。夜色深重,那细小的瓣羽上笼罩着一层朦胧幽暗的颜色。
同样的色调之中,一反木绵站在那里,望着贵族宅邸的大门。
她动了,黑夜中响起连绵不绝的惨叫与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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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贵族在一地鲜血上向后蹭着,手突然触碰到旁边的一把刀,他举起刀与妖怪色厉内荏的对峙。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你!”
妖怪讥讽地笑了,艳色红唇上挑,有几分媚态。
“这么快就忘了我吗?”她慢慢解下缠在脸上的绫带,随着面容一点点显露,贵族的眼睛宛若金鱼那样突出起来。
“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呵呵,我怎么舍得啊。”妖怪笑着,她有与那名少女一般无二的面容,这样一来,宛如少女亲手为自己复仇一般。她俯身靠近贵族,低声说道。
“父亲。”
“啊啊啊啊啊啊!!!”贵族疯狂的拉开门向外冲去,妖没有阻拦,她享受此刻复仇的快感,直到她看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的阴阳师。
贵族也看到了阴阳师,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激动的喊叫。
“救救我!救救我!阴阳师大人!我会给你钱!很多很多钱!”他往阴阳师宽大的衣袖后面缩,哆嗦着,“快把妖怪杀掉!快把她杀掉!”
他兀自发了一会儿抖,却发现对方根本毫无动静,不由得抬头,正好接触到阴阳师垂下的视线。
那道视线凉凉淡淡、不带感情,阴阳师便以这样的眼神俯视他。
“救你吗?”阴阳师笑了,“凭什么呢?你那么不听话啊。”
“什……”
“光哥说我天真,这话没错的。我最大的天真就在于,太相信你们这类人也有改过自新的可能。”阴阳师抬起眼帘,看向对面浑身浴血的妖怪,妖怪微微绷紧身体。
但就如同他们初次见面,阴阳师总说着出乎她意料的话语。
“今晚,我没有来过这里。”
贵族混沌的大脑有瞬间晴明,他意识到,这是阴阳师不打算救他的意思。
“你怎么能……”
“我能。”
贵族立刻嚎叫着离开他身边,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之下,他也不敢将愤怒向妖怪发泄,于是举起刀,向阴阳师挥下!
“你怎么能不救我啊!!!”
挥舞的刀锋没能接触到阴阳师一星半点,贵族还维持着挥刀的动作,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向两边分开,鲜血从中间部位喷涌而出!他倒下去,圆睁着充满恐惧的眼睛,那把刀“当啷”落在地上。
式神甩去刀上的残血,整个刀锋犹如雪月般干净,他缓缓收刀归鞘。
这是第一次,他在白发阴阳师面前出刀。
白发阴阳师感到那抹刀光仿佛还残留在他视野之中,于是他闭了闭眼,耳边回荡着冥界之主阎魔对入殓师的判决。
【她的灵魂已经被吞噬了。就算灵魂完整,我也不会允许死灵复活。】
【但是,若你能付出一半灵魂,她还可以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你身边。】
【代价是……】
【你要作为冥界的代言人,行走于人间大地之上。】
【无生无死,永世孤独。】
细碎的铜铃声响在遍地血色的庭院中,入殓师背着沉重的棺材走来。棺材上装饰着美丽的藤花,还有其他细碎的春日花朵,这些美丽的事物伴着他的爱人安睡。
入殓师一夜之间,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了中年,也从受庇护的人类变成了居无定所的妖怪。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反木绵那张与织雪一模一样的面容。
第50章 梦境·宵暗之雪(完)
少女熟悉的轮廓浸没在血色中,因为殷红的唇色多出几分妖异。入殓师怔怔然向前挪动一步, 身后沉重的棺材却又向他昭示现实所在。
“织雪……”他终于没有继续向前, 只是轻声呢喃着, “我知道你不是……”
“我还有些话……想对她说……”
“我总做梦……”
“梦到春天来了,樱花开得满天都是, 她穿着新娘的盛装向我走来……”
“她一定是笑着的……”
妖发出尖锐的嚎哭,破碎的绫带膨胀旋舞,向入殓师猛冲而来!她掠过满地干涸的鲜血, 掠过满地鲜血下的白雪, 五爪成刃刺向入殓师!
我将她让给了你!你却没能保护她!!!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
“嘭——”
一切遭到了慢放。
破棺而出的少女身着新娘盛装, 鬓边金属流苏在风雪里微荡,空洞的眼眸倒映出妖怪沾血的面容。她就这么悬浮着, 未曾有半点攻击的动作, 也未曾有半分胁迫的姿态, 妖却像被牧人长鞭驱逐的羔羊一般, 呜咽着向后退去。
“呜——”
妖哭了。
“呜呜——”
妖在悲鸣。
她意识到,现在以织雪的面容做出此等狰狞姿态, 实在太过不堪了。妖用浸满鲜血的衣袖遮住脸啜泣, 她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只, 伏在地上。就算如此,她也感到自己亵渎了那名深爱的少女。
织雪应该是永远笑着的。
一截纯白的宽袖垂下来,遮住妖自己遮掩不住的半张脸。妖缓缓抬头, 阴阳师纯白的衣袖鸟翼一样张开,将她笼罩在一片不会被外界窥见的小小空间内, 然后一只手伸来,用袖口抹去了她脸上的鲜血和泪水。
“没事的。”
“你爱她,只凭这一点,就没有人会觉得你丑陋。”
他用干净的绫带重新覆上妖怪的双眼,然后牵起她的手,越过贵族的尸体向外走去。死去的都是贵族的亲信,妖怪并未伤及无辜的人,现在外面那些人应该已经叫了其他阴阳师来。
妖怪看到外面的火光,畏怯的紧绷身体。
“不要紧,我们不会正面遇上那些人的。”阴阳师安慰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小院门口,两位鬼使正等在那里,一个手持魂幡,一个握着黑镰,那名白衣白发的鬼使向阴阳师微微点头,打开了鬼门。
“请。”
鼓足勇气进来查看的兵丁和阴阳师除了一地尸体,什么也没发现。阴阳师一行经由冥界,直接返回了他的小院,挤了这么些妖怪,院子可见的有点局促。
两只纸人从橱柜里跑出来泡了茶,加上之前源赖光给的糖糕,算是一顿大战之后的茶点。一反木绵一直沉默着没有吃,雪女心思纯净,已经在吃第二块糖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