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噎了噎,胤禛道:“我们来了数次,你不是玩儿就是在睡懒觉,你这年纪,正当好好念书,日后金榜题名,报效朝廷,也好光耀门楣。”
“不念!”贾环摇头,道:“我才不喜欢念书。”
康熙怒斥道:“小小年纪,怎的这般惫懒?不知上进!”
贾环哼一声,道:“我就不念书,你管我不着,你又不是我爹!”
康熙冷哼道:“只有你爹管的了你不成?”
贾环得意洋洋道:“我不念书,夫子便管我不着,我不犯法,官府便管我不着,我不做官,皇上也管我不着……我爹能管我,可是他既舍不得打我,又舍不得骂我……”
康熙只气的吹胡子瞪眼,又好气又好笑,道:“都是你那个爹,把你惯的无法无天!”
“错!”贾环伸出一根手指,纠正道:“我是最‘有法有天’的,只有在规则之下,才能得到最大的自由,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了!”
康熙扑哧一声失笑,贾环眼尖的看见胤禛微翘的嘴角,忽然间有种胜利的感觉,对着他调皮的吐吐舌头眨眨眼,胤禛脸色一僵,却被康熙看着正着,难得看见自己儿子的窘况,康熙恶劣的大笑起来。
第41章
贾府中,鸳鸯正苦心劝着:“老太太,再多吃一口吧,您可有两日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贾母摇摇头,眼泪又开始向下落,拿了帕子擦拭,道:“宝玉在外面也不知怎么样了,我哪里还能吃得下啊……这么大的雪……”
忽然外面喧哗声传来,她正心中不快,不由怒道:“这是怎么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却听外面传来七嘴八舌的声音:“二爷回来了!二爷……”
“什么?”贾母一惊,问道:“他们说什么?是不是我听错了?”
“老太太,您没听错!”鸳鸯喜道:“是二爷回来了。外面是谁?还不快进来回话!”
贾母忙问道:“人呢,人呢?宝玉人呢?”
外面有人进来行礼道:“外面说看见二爷进了二门了,想是已经先回了院子,老太太且安心些,等二爷梳洗好了,自然要过来见过老太太的。”
贾母哪里等的及,急忙忙起身,不顾鸳鸯的劝告,带着丫头婆子冒着大雪,便向贾宝玉的院子而去。
书房中,贾政长身而起:“宝玉回来了?”
“是。”
贾政向外快走了两步又顿住,缓步回到案后坐下,冷哼道:“这个孽障,还知道回来!让他马……晚膳后来见我!”
却听外面一声通报道:“二爷来了!”
贾政微微有些吃惊,口中却冷冷道:“让他进来!”
一个身影夹着寒风进来,只见他头发散乱,雪花和枯草纠结一团,身上披着一件下人穿的棉袍,看样子是不久前哪个小厮现脱给他的,里面是单薄褴褛的衣衫,脚上一双大了许多羊皮靴估计也是有人现脱给他的,一张脸血色全无,嘴唇都变成了乌色。
贾政开口正要斥骂,但在看清他的模样样时生生收了回去,恨铁不成钢的咬牙戳指道:“你……”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宝玉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一个响头磕下去,伏在地上哭道:“父亲,我错了……”
贾政斥道:“你这几天到底去哪了?可是遇到强人了?怎的弄成这副模样!你多大了,怎的在家门口还会走失!你知不知道老太太快急死了!”
宝玉只摇头,一句话不肯说,坚持磕了三个响头才让小厮扶自己起来,贾政知道老太太定等的急了,见他不说,这般模样也不好问话,令人取了自己的披风先给他披上,又吩咐“先收拾好了再去见老太太,莫要让老太太惊着了……”才令人送他回院子。
宝玉出门前又回望了一眼,见贾政又开始低头看帐,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来。
他哪里是走失了,不过被贾环一句‘烦二哥以后学会了捕鼠再来说这些话,不然没得笑掉了人的大牙!’所激,一时冲动下离家出走,要证明给贾环看自己绝不是那只看不起偷盗的主人、却又道‘他不去偷盗,我吃什么’的家猫。
温室中的花朵,到了外面才知道那里不是天堂,才知道什么是风雨雷电,才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
身上故意不带一文钱的宝玉才离开不到两个时辰,就饥肠碌碌,凭着一股狠劲儿硬是没有回府,学人做工却以用衣裳赔了老板的损失结束,幸好老板心也不坏,另给他一件粗布衣服,便裹着衣服,在人檐下窝了一整夜……第二日,有人将这蹲在街边哆嗦的少年当成了乞丐,扔给他一个馒头;第三日,被人抢走了他的鞋子,但也因着那双鞋的关系,他的到了山神庙的住宿权;第四日,他便与街边的乞丐无异了;第五日,官差拿着哨棍,将山神庙的二十多个乞丐统统赶了出来;第六日也就是今日,他看着官差从山神庙的废墟中抬出几个胆子大溜回山神庙住宿的乞丐的尸体……
“真晦气,早跟他们说要下大雪,这个地方不能住,偏不听!赶出去又回来,死了倒要我们来给他们收尸!”
“这些人,有手有脚的,偏不肯自己干活养活自己,只管要人施舍,难道谁家的钱不是自己辛苦挣的么?哼,这些人死了倒好,活着也只会糟践粮食!”
“可不是?不过比起水井儿胡同的胡老四,他们可强多了,他们好歹是自己去行乞找吃的啊。”
“胡老四是谁?”
“前街卖豆腐老头儿的儿子,都二十了,整日里什么也不干,就知道管他爹要钱去秦楼楚馆里胡混,他爹起早贪黑卖豆腐能挣几个钱,全给他糟践了,偏还到处说他爹坏话,嫌弃他爹不是做大官的,嫌他爹挣钱少……哼,人说养儿防老,养这样的儿子还防什么老?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溺死在马桶里!”
“别说闲话了,快点干,西城那边塌了不少房子,老爷正带了人急修几座棚子出来给他们住,不然今天晚上就要冻死人了……咱们赶紧干完去搭把手。”
“什么事都找我们,这年头,真不好干!这么大的雪,人人都躺在热被窝里,就咱们在外面熬着……”
“谁让我们是吃公粮的呢?不干活,朝廷白养着咱们不成?连老爷都亲自去了,你有什么可抱怨的?”
贾宝玉顿时呆了,原是不相干的话,却仿佛句句戳在宝玉的心窝子上,几乎将他人生的信念全部打破……贾环的话不由又在耳边响起‘二哥不妨扪心自问,与这些国贼禄鬼相比,你……’,贾环当时的话没有说完,但宝玉终于明白了他要说的话,他自嘲一笑,以极轻蔑的口气接道:“……你算个什么的东西?”
然后转身,回家,是以也不曾看见那几个官差看着他的背影,相互使了一个眼色,这才加快步伐离开。
——
陈家庄。
康熙有些不舍的看着外面夜色渐渐降临,在这温暖如春的房子里,和聪明懂事、天真活泼的少年在一起,听着他的欢欣笑语,只觉得连那偶尔的撒娇任性,甚至蛮不讲理都那般可爱,时间便在不知不觉中如飞而去。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轻松适意的时候了,实在不愿意离开这座舒适无比的房子,重入风雪之中,回到那座规矩森严的宫殿中去,那些规矩,在牢牢锁住别人的同时,何尝不也是锁住了他自己?
贾环何等眼色,一见康熙的目光落在窗外,伸头望了一眼,道:“天快黑了,一会儿又要下雪,老爷子快回去吧,不然家里人都等急了。”
康熙何等定力,虽有不舍,但也绝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职责,他曾交代太子将雪后灾情第一时间报上来,如果有消息,外面的侍卫自然会来通报,但是直到此刻也没有丝毫动静,也不知是雪大封路,还是有了别的变故。依言起身,笑道:“懒猫又想睡觉了,所以迫不及待的下逐客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