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那个人时,他似乎走了很远的路,脚上沾着泥土,发梢上带着寒霜,但整个人却恍如迎上第一缕阳光的晨露,晶莹剔透,清新的仿佛不似凡人。
尤其是那双眼,他从未见过什么人能够拥有这样一双恍如初生婴儿一般纯净无邪的眼睛,清润如水,宁静悠远,在他抬头望来的一瞬,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喧嚣尘世中找到了一汪清潭。
然而他错了,那是他用一生也未能读懂的一双眼,最单纯又最复杂,正如那个他同样也读不懂的人,既深情更无情。
他不管回想多少次,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从第一眼开始,就已经走到了他的心里,最后在他一步步的侵蚀下,再也无法自拔。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当太子形容出那人的模样的时候,他立刻就知道是他……他知道太子的私生活是如何糜烂,和太子一夜相处、让太子对他如此恋恋不忘的人,还有贴身相就才能闻到的药香……仿佛有什么被深深玷污了一般,仿佛被欺骗被背叛,他愤怒的难以自抑,“不是说在墓塔守陵吗,怎的跑去了数里之外的木屋……”,刻意忽略了守陵之语并非出自贾环之口,而强硬的在心中给他按上“借为长辈守陵之名,和太子厮混”的无耻奸猾的罪名,然而尽管如此,当太子令他布下天罗地网捕捉那人的时候,他第一次对太子阳奉阴违……
虽然给自己找了一个“不愿太子名誉受损”的借口,但是他知道,太子的禁脔如此之多,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下意识的想保护那个人而已……
然而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小看了那个人,那个人何须他的保护?他和太子说几句话的功夫,便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胤禛以为他们再也不会再见的时候,他却听到了那人的呼救声,他始终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在如雷的马蹄声中,自己竟能听到那么微弱的声音,为什么声音一入耳,他立刻就知道是那个人……
明明知道他在这里被人伏击的可能性为零,明明知道自己和身边带着的这些人已然足以应付任何突发状况,但他仍多此一举的设下所谓的惑“敌”之计,不过是怕有人在慌乱之中伤了那人而已……
明明胤祥已经传来平安无事的信号,他心中却越来越焦躁……他到底遇上了什么事,他有没有受伤,他……直到他再也按捺不住,调转马头回去,却看见那人对着胤祥露出灿烂如星光的笑容,顿时焦躁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怒火……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对胤祥说:“以后远着他些儿……”
直到第三次脱口而出:“他也不知道的我身份……”说完便悚然而惊……自己这是怎么了,就像着了魔似的,只要看见那人,下意识的便开始回护,一而再,再而三,明明告诉自己,那是个奸猾无耻之人,可还是抑制不住仿佛是发自本能的冲动……
这次见面,那人和之前判若两人,用胤祥的话来说:“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拽回了人间一样……”而他的身份,也从一个贫家少年,变成了世家公子,小小年纪,名下竟有两座有市无价的温泉庄子……
他终于有了去查他的借口,终于,知道那人小小年纪身患绝症,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知道那人随和尚足迹踏遍群山,每到一处,就要建起供往来猎户药农歇脚的小屋,留下柴米油盐;知道那人就是用那双只合写字弹琴的手建起了一片药园,两座庄子;知道那人随同和尚,所到之处施医赠药,每年不知救治多少人;甚至知道那人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济世救民的慈悲之心,做这些,只是因为和尚希望他做罢了;知道了那座孤坟、知道了那座木屋、知道了百日守陵、知道了和尚的舍利子……知道的越多,便越是心疼,越是心酸……
然而所有的心疼加起来,也比不上那人在风雪中将脸偎在雪人的怀中取暖的那一刻,疼的他几乎无法呼吸,所有的心酸加起来,也比不上那滴烙在老人心口上的那滴眼泪,将他的心融出大片的空洞……
他不知道自己第一次情动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在他第一次蹲在自己面前,卷起自己的裤腿的时候,也许是在他捧着他的腿,专注的仿佛这世界上他只在乎他一个时,也许是在闻到那让人心身皆醉的沁人药香时,也许……他只知道,当他明白这一切的时候,那份相思已入骨……
在马车上,那人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笑容,描述着仙境一般的美景,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莫名的惶恐,感觉这个描述着雪花的少年自己仿佛下一刻就会化成雪花,被风一吹就会无影无踪……他强硬的将自己的披风裹上那人的肩头,用自己的体温将他包围,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他们最融洽的时候吧……
借着康熙的名义,亲自为他挑选名师,不要太刻板,那人不喜欢,不要太严苛,那人会受气,不要太轻浮,那人会被带坏,不要太清俊,那人会……
知道那人要同胤禟打官司,打破一惯的隐忍低调,不惜亲自出头给他撑腰,搬出康熙和胤禩,生生压了胤禟一头……
知道贾政为他寻找厨娘,假作无意透露给康熙知道,然后打着幌子,用府里最好的、他最惯用的川菜厨子,换了胤禟店里的一个厨娘……
为了他,屡次推脱太子,甚至在饮宴时当众给太子没脸……
为了他,他甚至造了一个音儿……
难道这些还不够?!
难道他对他还不够好?!
胤禛自认,他从未对任何人如此上心过……
然而那个人、那个人……
他果然小看了他,他一直在小看他……
那个人,那个他一直小心翼翼想要保护的人,何须他的保护!
还是老十三说的对,让人竭尽全力也无法靠近的冷寂……果然是……
呵呵……
我胤禛,从未这般不计回报、全心全意只想对一个人好……
真是,好大的一记耳光……
许多年以后,他对身边嫌弃他剥栗子剥的太慢的人算起旧账,那人眨眨眼,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道:“你说那个啊!人都说,受伤的总是先爱的那一个……谁让你没本事让我先爱上你呢?”
只恨的他牙痒痒,一口就冲那白皙的脖子去了:“我真想一口咬死你算了。”
那人先伸着脖子给他咬,罢了又笑着向后缩:“痒、痒,你饶了我吧……我错了……哈哈哈……哎呀!”
他慌张张的爬起来,又是拍背又是递水,好一阵才让那人咽下口中的东西,才道:“怎么偏爱吃这种东西,吃了涨肚子不说,还老噎着……”
那人揉着喉咙道:“知道吃这个容易噎着还弄我,真想要我的命啊?”
他冷哼一声:“你死了,爷赔你一命便是。”
那人摇头道:“还是不要了,谁知道来生还能不能遇上呢,便是遇上了,我认不出你怎么办……还是珍惜现下的好……唔,若是真有来生,就让我先爱上你好了,便当还了这世的债如何?”
他将那人按进怀里,许久才说:“爷怎么舍得……”
那人在他怀里笑的像个小狐狸:“就知道你舍不得……”
再气的他牙痒痒的时候,那人却幽幽道:“可是……我还是希望我先爱上你,就算一时受伤难过,也总比伤了人,心痛难过好受的多……”
他不知道这爱骗人的小狐狸说的有几层真话,他只要知道这个人现在爱死了他就够了,将他狠狠搂进怀里,像搂着一世的珍宝——
第53章
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风,不时将什么拍在车厢上,发出哗啦轻响,反而让人更觉得车厢中一片静谧温暖。
时间过的似极快又似极慢,当贾环睁开眼睛时,胤禛才发现车已停了。看见胤禛从自己身上收回视线,贾环眼神微微一黯,脸色又白了几分。
胤禛仍率先起身下车,贾环在他的搀扶下默然下车,这才知道,外面的雪又大了,风卷着雪,四处凌虐,本清扫干净的路面上,又被铺上了一层,虽不厚,却最是滑脚。
胤禛望了望,道:“我送你回去。”走了两步,却不见贾环跟上,回身看来。
贾环开口道:“四哥。”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