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见胤禛又要发火,抢先道:“你是贝勒,我是郡王,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哼!”
胤禛顿时一噎,待要说话时,便听到旁边传来扑哧一声轻笑,贾环瞪了眼看过去,一见来人便泄了气:“阿玛怎么是你?你不君子,偷听我们说话!”
他是真没发现康熙,这周围来来去去的人不少,康熙又是低着头一路割着稻子过来的,两人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虽知道身旁不远处有人,下意识以为是庄子的农夫,也没去仔细看是谁。
康熙笑道:“君子不欺暗室,你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
贾环吐吐舌头不说话。
这里人来人往的,他和胤禛也不敢说什么出格的话,听到就听到呗。
康熙过来拉着他的手看了,皱眉道:“怎的弄成这样?”
贾环缩手道:“不疼……”
贾环手上的确是起了泡,只是那水泡早就破了,上面那层皮也被磨掉,露出赤红的嫩肉,他这样割稻子也不知割了有多久,方才去扎捆的时候,又被扎了许多下,现下已经沁出了血丝,这种伤,怎么可能不疼?
康熙学着他的口气道:“你是郡王,我是皇帝,所以你要听我的,乖乖歇着,别干了,好歹也是堂堂郡王,那就折腾成这个样子?”
胤禛这会儿已经将贾环的手洗净,正用帕子裹上,贾环回道:“可是我和四哥负责的这几路,还有不少呢……”
康熙道:“不是有朕吗?若是不够,李德全也在。”虽不知贾环和弘晖约定了什么,总归不会是什么坏事,反正康熙这会儿也想活动活动,也就顺道搭把手。
虽然说好了不能找帮手,但是这个帮手是康熙,又另当别论了。贾环看胤禛的架势也知道绝不会再让自己碰镰刀,便也不客气了,大咧咧坐着,看着三人干活。
多了一个劳力,干起来便快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弄好了,回庄子沐浴更衣,收拾停当出来的时候,天已全黑了。
康熙进小花厅时,弘晖正红着眼睛捧着贾环的手吹气,连声问:“疼不疼?疼不疼?”
贾环笑道:“本来疼的很,小弘晖一吹吹,就不疼了。”
弘晖鼓着脸颊道:“骗人!”一双眼水当当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看去可爱之极。
贾环忍不住捏捏他的脸,大笑道:“知道是骗人就不要问傻话嘛!啊,阿玛来了,可以开饭了,肚子都饿瘪了!”
饭菜上的很快,一看便知道是庄子御厨的手艺,琳琅满目的一桌子,奇怪的是以往主食除了米饭,还会有各色羹汤,这次却只有米饭,只装在一个海碗里直接便端了上来。
饭菜一上好,弘晖便自动自发的上前,先盛了一碗米饭给康熙,再盛一碗给胤禛,剩下就不多了,又盛了一碗给贾环之后,便只剩下了两口的样子。
贾环瞅了一眼,发现弘晖碗里的饭只能盖到碗底,拨了一筷过去,道:“我吃不完这么多。”
弘晖红着眼睛道:“谢谢十五叔。”
满桌子的菜,两个半大孩子就着一碗饭推让,委实有些可笑,可康熙偏偏喜欢这样的戏码儿,笑吟吟看着不说话。
等到开始吃饭,却见弘晖竟一口菜不吃,只顾埋头吃自己碗里的饭,胤禛看着竟也不管管,康熙皱眉道:“弘晖怎的不吃菜?挑食可不行。”
弘晖放下筷子,低着头,也不说话,康熙不悦道:“这孩子,说你一句,还委屈上了?”
贾环道:“阿玛别骂弘晖,这可怪不得他,你问四哥吧。”
康熙不悦的看向胤禛,胤禛不紧不慢回道:“回皇阿玛,前些日子儿子见弘晖吃糕点,咬一口便扔在一边,再拿另一个来吃,儿子气他糟践粮食,便罚他将《锄禾》抄了一百遍。第二日环儿过府,正好看见弘晖的功课,说道:‘这首诗是写的不错,可惜没什么意思。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谁知?只怕会背这首诗的人是谁也不知,反而不会背的人,倒是大多知道的。’”
“儿子想着有理,儿子莫说让弘晖抄上一百遍,便是写上一万遍,只怕也是不知其中真意。儿子想着,弘晖虽说一辈子也不用下地种田为生,但是身为上位者,若不知民生多艰,对百姓没有怜悯之心,如何能做到爱民如子?如何能得百姓爱戴?如何能稳固我大清江山?”
“是以,儿子便趁着庄子收割稻谷的机会,让弘晖过来看看。看了之后,弘晖却不服气,虽不敢对儿子说,却对环儿抱怨道:‘人人都说种地苦,我看还不及我每日念书苦。’环儿便有意让他见见百姓的辛苦,说道,百姓家中每逢这个时候,像他这般大的孩子必定要挎着篮子,去收割过的田地里拾稻穗,弘晖既觉得不辛苦,不如也去拾,也不必多的,只要弘晖能拾够我们几个一顿饭的稻穗便好。为表公平,我和环儿也在地里划了块地亲自收割。皇阿玛现在吃的这些饭,就是弘晖今儿半日的功劳了,虽仍不够一顿饭吃,但是已经极不容易了。”
胤禛极少夸奖孩子,这会儿难得说了句好听的,弘晖却低下头,孕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胤禛正要斥责,弘晖跪下,泣道:“阿玛,弘晖错了……这些并不都是弘晖拾的,里面一大半都……十五叔将手磨成那样,都能坚持做完,弘晖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走不动了……弘晖知道错了……”
胤禛眉头一掀便要骂人,走不动算不得什么,可是弄虚作假却委实过分!
还未开口,康熙却招手让弘晖过去,将他的小手放在手心细看,只见白嫩的小手上密密的红色勒痕,还有些许划伤,康熙温言道:“脚破了没?”
弘晖可怜兮兮的点头。
康熙道:“可知百姓辛苦?”
弘晖再次点头,含泪道:“弘晖只做了半日,便受不了了,但是百姓们却一年四季都在地里,弘晖只是将地里长好的稻穗拾回家,百姓却要耕田、施肥、下种、锄草……辛苦一年才得收割一次……”
康熙点头,弘晖到底还小,才只有七岁,能有这般见地已然算是不错了。
只听弘晖又道:“听十五叔说,天下种地的,半数都是佃户,辛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一大半都要交给地主做租子,另一半儿,又要拿许多出来交人头税,完了便是还有剩下的,也舍不得吃,拿去集市上,换了最低等的粗粮。便是这样,也大多不够吃一年的,为了节约粮食,闲的时候一天只吃两顿饭,熬得稀稀的,再加上野菜,如果遇到年成不好,连草根树皮也扒出来吃掉……李绅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弘晖现在知道了,而且也知道,为什么他会说‘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康熙目中显出讶色来,却听弘晖还在继续道:“阿玛说,百姓都是好的,他们的愿望是如此简单,只是要吃饱穿暖而已。所以,作为上位者,我们的任务,就是让百姓们有饭吃,有衣服穿,有安定的生活,他们就会拥戴我们,大清的江山就能永固,这是所有爱新觉罗家族的子孙都要竭力去做的事情……”
康熙听得龙心大悦,将弘晖抱上膝盖,道:“难为你将你阿玛和你十五叔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他们两个都是好的,你也算是有福的,能得他二人一同教导……将来定是大有出息……”
弘晖却又道:“可是,弘晖不懂,为什么他们生活的这么辛苦,我们还要问他们要人头税,让他们没有饭吃呢?”
康熙温言解释道:“因为朝廷也要用钱,俢堤、赈灾、发饷、打仗,到处都要钱,百姓供养我们,我们才能给百姓安定的生活啊。”
弘晖道:“可是他们已经很穷了……有的人很有钱,有的人很穷,为什么不让有钱的人多交一点,没钱的人少交一点?”
这话虽然幼稚,但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想到这些,已经殊为不易了。
康熙揉着弘晖的头,没有回答,深深望向胤禛:“你这个儿子,委实不错。”
……
弘晖因明儿还要早起念书,吃了饭胤禛便令人将他送回,康熙却没有一同离去,而是去了书房小坐。
书房中,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胤祯折子的抄本,康熙打开,上面指痕宛然,显然是给人大力捏过的,沉默一会后放下,道:“胤祯说的不错,私盐再这般泛滥下去,只怕日后盐税会一日少过一日……朕决定允了胤祯的请,放权给盐商,让他们对私盐贩子有抄捡拘押的的权力。”
贾环看了一眼沉着脸的胤禛,见他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开口道:“阿玛,不行!”
康熙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为何不行?”
贾环如何知道为何不行?只得拿眼去看胤禛,胤禛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道:“禀皇阿玛,扬州盐政,弊病甚多,官商勾结一体,他们所谓的私盐和朝廷所谓的私盐,只怕并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