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敢玩,一个不敢玩;一个玩得开,一个瞻前顾后。
区区一百骑兵,就把几千人从日出玩到日暮,又从日落玩到半夜,整整玩了一个白天外加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李广将军起身,戴鞍,上马。向初升的太阳得意地挥一挥手,率着一百骑安全地回到了大军驻地。
每次听李陵炫耀自家爷爷的丰功伟绩,刘彻脑袋中的形象就会浓重一分。
李广,你肚子里装的其实不叫将军胆,而是腹黑帝,对吧?
这一手玩死你不偿命的绝技,李广把它用到了梁王身上,他秘密联络了御林军,命他们按兵不动,佯装听从窦婴之命,于景帝出殡当日将所有藩王大臣、宫内女眷团团围住,挟王侯以令天下。
刘彻与太子党人扮作李广的数名亲兵,候在殿外,将里面诸多实力派演员猫哭耗子的大戏看得如痴如醉。只可怜生前顾忌母子亲情兄弟情分的景帝,死了还不得安生。
当窦太后拿出圣旨,宣布梁王继位时,李陵终于忍不住,催促道:“九哥,你还不进去?”
刘彻老神在在:“不急,现在正是看清所有人面目的时候。”
李陵问:“等九哥保住皇帝宝座再看也来得及。”
张汤冷冷哼一声:“到时候就晚了,所有人都是一张笑脸,分不出忠奸。”
殿中有人附和,有人反对,有人观望,有人迷惘。
“是儿臣只有当皇后的福,没有当太后的命,儿臣不敢质疑先帝遗诏。”王美人语气极为谦恭,仿佛面前摆的不是灵堂,而是往日向太后请安一般。紧接着,她语调一转:“但是,儿臣要替彻儿争个名誉。知子莫若母,他的心性、才学,大家有目共睹,却要背着废太子的名声而去。儿臣,不甘心。”
“我这不是要给他争个皇帝的礼仪吗?!待新君继位,必以国丧之礼厚葬。彻儿他是怕先皇在天之灵寂寞,要去陪同先皇啊。”窦太后声音哀戚,闻者无不动容。
郭兔子抖了抖:“这天分,不去唱曲儿,可惜了。”
刘彻盯着面容憔悴的美人娘以及搀扶着皇后的半夏,心中愧疚,事先担心消息走漏,宫中之人,他谁都没告诉。
张汤似知道他心中所想,毫不委婉地说:“你完了。”
刘彻:“……”
“淮南王,梁王即大位,依你之见呢?”
淮南王躬身,动作畏畏缩缩,视线在两后之间游移,声音也结巴起来:“臣……”
有一粉面的俊俏少年抬步而出:“回太后,我父王之意,是先听听大臣们的意见。”
“臣久居淮南,对长安事务早已陌生,岂容我置喙?”
窦太后凄容一收,又开始耍起无赖——不给我糖我哭给你们看:“你们这一个个,理直气壮的,难道就我没理?!我只想让他们父子魂返道山,成仙成圣。这个朝廷,我是管不动了,也不想管了!难道说,这最后的一件大事,你们都让我办不成,恨不得我这白发人与黑发人一道走不成?!”
窦婴出列:“借机闹丧者,依反叛论。”
所有人都不由看向殿外,心中拔凉,御林军长的可不是吃素的脸。
尽管历史上第一个逼宫成功的例子王莽还没出生,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可以对直捣黄龙的武力视而不见。尤其是这些藩王,每回进京都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心血来潮的皇帝囚禁赐死。
“舅舅说得对,父皇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大汉不再受藩王之乱。”
刘彻从容步入大殿,神色平静,一身戎装衬得他英武不凡,所有人的呼吸都如同见了鬼般屏住了,他每走一步,众人的心脏就会迟缓地跳跃一下,恍然若梦。
窦婴一阵目眩,下意识地躬身,却又生生止住,看窦太后与梁王精彩纷呈的脸色,那个“太子”的称呼,怎么也喊不出口。
“彻儿。”倒是王皇后最先反应过来,喜极而泣。
“儿臣知罪,令娘亲担忧了。”刘彻略安抚,用视线嘱咐半夏照顾好母亲,返回战场。
此时窦太后已经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刘彻不卑不亢地向她行礼:“孙儿这里也有一份遗诏,请祖母一阅。”
他手里拿的自然不是什么诏书,只不过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窦太后母子密谋种种。一字一句,竟是毫无差错。
窦太后大呼不妙,以为自己身边出了奸细:“后生可畏,想不到彻儿的手,伸到我长乐宫来了。”
“祖母若是就此收手,孙儿可保叔叔性命,优容窦氏一族。”
窦太后目光闪烁不定,刘彻知道她还心存侥幸,朗声喝道:“御林军何在!”
在窦婴手里装傻充愣指东喊西的兵蛋子们突然开了窍,齐声一呼,响彻天地。
大势已去,在亲生母亲弃车保帅的责难声中,梁王缓缓跪下,双目无光,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臣……知罪。”
景帝后元三年(前141年)正月,景帝崩,太子彻即位。
注:剧中汉武帝到后面真的好白,掩面不忍心看下去了,以后与剧情会有较大出入。另外,窦婴是窦太后的侄子,以军功封魏其侯,算了不得,剧中完全沦为反派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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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总结报告
平息了篡位阴谋,刘彻勉强赶上给景帝守孝,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发挥最深厚的父子之情。
刘彻在灵前即位,他未着龙袍,换上布被麻衣,命人除去绣服和带绣纹的卧具,每日两餐只有稀粥,等到扶景帝梓宫入阳陵,刘彻已经瘦了一大圈,百官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步履虚浮是当日势压群臣的少年天子。
新帝如此孝顺,所有人对他之前擅自离京的恶感都消散了许多。
丧事忙完,离空闲还早着呢。按照惯例,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尊皇后王氏曰皇太后。景帝病重期间,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着手进行了,尽管老太太挺满意皇太后的职称,没想到自己的称呼会变长,也只能忍气吞声,按部就班地来。
原太子宫人各个忙得脚不沾地,将新皇的家当全搬到景帝空出来的未央宫前殿,搬完了皇帝的,还要搬自己的。半夏忙上忙下,随时提醒习惯往太子宫走的刘彻,那里已经不是咱的地盘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继位,大抵也是要砍一批人,打一批人,拉一批人,捧一批人的。
刘彻却没有,他明白自己刚接过大汉朝这部庞大的机器,系统零件都没熟悉,要是大刀阔斧地折腾,不小心拆坏了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事缓则圆,徐徐图之。
只是御林军,他是决计不敢再交给姓窦的了,将在狱中好吃好喝好睡非但没瘦反而还胖了的李敢放出来,重新接下守卫皇城的担子,并召李广老将军为中央宫卫尉,相当于皇帝的禁卫司令,又把李陵安插到他祖父身边历练,待熬些资历出来,又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
谁都看得出,除了窦、陈、王、田这四家外戚以外,李将军府保驾有功,在未来的几年内,想倒都难。
俗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刘彻看够了明君爹家宅不宁所受的挫折,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前面累死累活打江山自家亲戚在后头作威作福享人生的情况发生。家和万事兴,对于外戚,能优待便优待,能容忍就容忍,只要不是太过分,且由着他们。哪怕现在窦太后嗝屁了,也要对她娘家人留三分情面,否则对先朝外戚手段过于狠厉,很容易与人离心,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刘彻履行了当日的诺言,下旨放梁王回封地,窦氏家族大多数都保住了富贵,窦太后终于松了口气,不再虎视眈眈地盯着外面,而是关起殿门,开始调查内鬼,折腾自己无辜的心腹们。
刘彻头上有太皇太后,皇太后,平级的还有皇后,三位“后”还都是不同姓的,外戚家族的势力不可小觑。
本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长公主刘嫖如果没有她超然的地位和独到的政治经营方式,估计只能在历史上留名为陈氏,因为刘彻登基,婚约在身的阿娇成了皇后,陈家也晋级为正经八百的外戚,风光更胜从前。
新帝舅家,尤其是田蚡,自然是朝中新贵,王太后又健在,富贵是十拿九稳,只是与前一家比起来,还是要弱上三分,毕竟窦老太太也算是个先驱式的人物,王太后、未来的陈皇后,都要向她看齐。
其次才轮到太子旧班底,依照惯例也会随着新帝登基有所安排,李陵是所有人里最先升官的,接着便是韩嫣、张汤这等家世清白的太子党。从小无猜的情分,便比寻常臣子多一丝亲近与信任,就算哪一天犯了大错要被砍头,也可以拿出竹马竹马时候的信物或回忆,感动不了中国就感动皇帝,免了自己的死罪。
刘彻早就与老灌他们通过气,越到风光的时候,越要夹起尾巴做人,担心他们鲁莽,还重申了一遍规矩:一不收红包,二不吃酒席,三不近美色。
郭兔子有些不满:“第三条老灌就免了罢,他每天都和我亲近着呐。”
刘彻笑道:“韩嫣在此,你也敢如此自谓?”
张汤已经接任其父的官职,长安令,终日为琐事忙碌,脸又变得与初见时一般冷了。被取笑的韩嫣没有说话,倒是他先皱起了眉:“陛下慎言。”
老灌叫道:“你也太扫兴了!”
刘彻认真地想了想,说:“今时不同往日,这般玩笑,以后也开不得了。我们倒没什么,可要是被有心人听见,平白折辱了阿嫣。”
李陵神情紧张:“如果被人瞧见他和九哥在一起呢?糟糕,今天是我和他一块骑马来的……我该怎么和秋蝉交待?”
韩嫣:“……”
张汤冷笑:“人贵有自知之明。”他最近打官腔多了,话说一半,留一半,让刘彻感到鸭梨很大。
韩嫣嘴角划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心中感激张汤的谨慎与众人的体贴,自我解嘲:“被你们这么一说,我今后就不用出门了。人言虽可畏,但若为此瞻前顾后,没了志气,又怎么算是男子汉大丈夫!”说道后来,笑容已是傲然。
以韩嫣身怀北方血统将近两米的个子看,他的确有资格这么说。
皇帝基本上是个想偷懒立刻有人迫不及待掳袖子用笔杆子骂的职业,原太子党们小聚了一刻钟,就散了。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彻左左右右该给官的给官,该发财的发财,唯独东方朔,刘彻一个字都没有提。
好钢用在刀刃上,越是有才华的人,越要慎重。抬得高了,容易捧杀,有晁错前车之鉴;职位低了,又怕他屈才,显得自己不够重视。谨慎之下,不知不觉地就把事情耽搁了下来。
要对未来有所建设,就得对景帝留下来的基业有所了解。
文景之治,总共有三十八年。司马迁其实对这个时代美言不多,倒是他的同行班固,称之为周朝成康之治后的又一个传大的时代。
好人都做不了好皇帝,做好皇帝的都不是好人。看看景帝的双手,就会发现,上面沾满了诸多无辜之人的鲜血。周亚夫只不过性子倔了一些脾气暴了一些就诬陷他地下反,逼得他在狱中自尽。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被刘彻改了命,长子刘荣也逃不过回老家与娘亲团聚的命运。然而,总体上来说,在这个不认故人不念旧情的刘启统治下,百姓的生活是十分幸福的。
古代百姓幸福指数,无非有两个标准:衣食温饱和政治清明。如果能够让老百姓拥有自己的娱乐时间和场所,那就更加和谐了。
清点下来,刘彻发现政府的钱全堆在府库里,连穿线的绳子都烂了,明君爹没机会花完,就留给自己花;全国各地粮仓裤仓满足,甚至有的地方没地方装了,把粮食露天放到发霉腐烂;中上层阶级人人买得起宝马,据说,有纨绔到大街上兜风,骑的却是雌马,当他逛一趟街回来,再也没人瞧得起他了(以种马为贵)……
至于政治,老百姓所关心的无非是社会福利及养老医疗等制度。更奢侈的想法还有:要是哪天突然心情不好,站在大街上骂皇帝还不会被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景帝就做到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只不过,汉朝人的荣辱观,与现代讲的八荣八耻完全是两码事,他们所想的,无非就是犯了罪少受点皮肉之苦。
自高祖以来,几任皇帝,包括吕雉在内,都在做一个民心工程:减少刑罚。而真正将汉朝人从苛刑中彻底解放出来的人,正是刘启。公元前144年,刘启下诏:凡是罪该打三百鞭的,减为二百;该打二百鞭的,改为一百。别以为只是减少一百,鞭棍和打法也都改了,他颁布《鞭棍执行法》,取消了大棍侍候直打后背伤及内脏就算拉来一头大象也能打趴下的打法——当然,当时汉朝还没有大象,规定了鞭打只抽屁股,行刑中途不能换人等等,否则,大汉朝还不知多出多少残废。
刘彻相信,如果自己到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你幸福吗?对方八成会回答:幸福。
如果再问:幸福在哪里?他也许会这样说:肚子饿了,有饭吃;衣服旧了,有钱使;走得累了,有宝马骑;犯罪了,少挨打;手痒了,可以跑去雁门郡参军,免费打匈奴兼保家卫国。
所以,在国内经济建设上,刘彻觉得自己其实是没多少用武之地了,只要家宅安宁,他可以少沾血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藩王啊,都是些给点阳光就灿烂得不得了的角色,不打个半残,是不会知道眼前的天是什么颜色。
梁王虽得了回封地旨意,可他在景帝时阳奉阴违惯了,其他藩王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拖拖拉拉的耽误行程,本来这也不算什么,毕竟他们好不容易回京一趟,走走亲戚,看看风景,喝醉了玩过了也是人之常情。可刘武不一样,他不但没走,还光明正大地往亲娘那里钻,刘彻就算想当作没看见都难。
注:剧中张汤为判官,可判官是隋使府始置的官职。历史上他做过太史令,文中参考历史。另外,称刘启为景帝是方便阅读,谥号总比名字好记一些,但在对话里却不会出现这样称呼上的错误。
第四十九章 垂帘听政
毛爷爷曾在莫斯科对前途无量的留学生喊道: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
而刘彻却极想对汉朝前途无亮的老政客们说:世界曾经是你们的,但现在只是我的了。
王太后虽然代掌凤印,小事尚可做主,大事却仍然要到长乐宫请示,尽管老太太总是一脸不耐烦,埋怨她过于谨慎怯懦,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为小辈们操心晚上睡不踏实云云,可如果有一天王太后真的不来了,老太太恐怕就真的要失眠了。
总体来说,王太后对自己婆婆是矮一头的。这天她依例去长乐宫请安,碰巧遇到了刘彻,母子一个对视,尽在不言中。
“安置、遣散了前朝的妃嫔与宫女,宫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刘彻也觉得里面少了许多熟面孔。心里清楚那些宫婢宦者大抵已经魂断黄泉,窦太后身边伺候的旧人中只有行事谨慎八面玲珑的春桃,看她的神色,也不大好,尽管脸上抹了粉,还是遮不住心悴之色。
看着被儿子KO掉的黑心婆婆,王太后心里略有一丝得意,作为母亲,她要比老太太成功得多。面上却半分不显,关切地问了太皇太后的饮食起居:“御厨下的奴才又偷奸耍滑了不成?瞧着太皇太后都清减了。”
“母后,朕也在说这件事呢,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令丞了。”
王太后又问了下人,皱眉:“什么?昨儿个才伺候母后吃了一碗粥?眼见开春,天气还凉着,要是病倒了看你们如何交待!”
春桃等一干宫婢忙道知罪。
“你也别总是大惊小怪的,刚送走一个儿子,哪有什么胃口?”窦太后心灰意懒地说,“要不是武儿还能陪我说几句话,别说一碗,半碗也吃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