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说的是让平安京被妖怪怨灵们侵扰这件事，还是……那位源赖光大人被伴晴下咒的事情？”亚克拉姆轻笑了一声，故意这么说道。
他原本一直喊红唐子的原名，但是在晴明的面前，却又故意地用红唐子自己改的名字。
“对了，你知道伴晴吧，就是那个喜欢你到恨不得死在你手下的红唐子。他也的确拼命，不仅为我们找到了许多强大的妖怪，而且还告诉了我们许多关于你的事情。”
亚克拉姆的笑容加深，“多亏了他，面对着平安京第一的阴阳师，以及他那堪称百鬼的式神们，我们也有一战的能力。”
明明被围困住的是他，但是亚克拉姆却悠哉淡定得如同与好友闲聊，和晴明对话起来。
“鬼族只有最后的四个人，死在你的手里后，这片土地便再无鬼族了。不过在死之前和平安京一起堕入地狱，倒是能够让我等的葬礼变得更加盛大啊。”
“你不会得逞的。”晴明冷冷道，他欺身逼近亚克拉姆，扇尖如同刀锋般朝着亚克拉姆刺去。
“哈哈哈哈，是吗？”亚克拉姆高声大笑起来，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晴明，他回击着晴明，同时表情极为不屑地说道：“平安京有多大？能够保护平安京的人又有几何？晴明大人，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强大啊！”
“你想说的是那些潜伏在京都四面，想要趁着阴阳寮的人倾巢而出时，声东击西的妖怪么？”
晴明轻叹一声，他看得出亚克拉姆已心存死志，而亚克拉姆其他的部下们恐怕也是为了他才奋战至今。
这一切的缘由不过是因为这些异邦人金发碧眼的外貌而已，他们颠沛流离来到这片土地上，但是不仅没能安稳地过上平静的生活，还要被愚昧无知的人们追赶打杀，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
晴明能够理解亚克拉姆，他也曾经因为那一头雪白的长发和湛蓝的眼珠，以及异于常人的姝丽外表而被惧怕厌恶过。
但是晴明与亚克拉姆不同，即便他没有被人类所接受，即便他没有了师傅与师兄、没有了好友们，他也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痛苦而将无辜之人拖入绝望的深渊。
在最后的决战之中，晴明却是在亚克拉姆的一举一动中，了解了这个鬼族首领。
“你寂寞吗？”晴明忽然开口询问道。
亚克拉姆当然不是晴明的对手，而亚克拉姆其他的部下们，也纷纷败在了晴明式神的手下，如果不是晴明指明了要留活口，恐怕战斗会结束得更快。
至于那些晴明进入洞窟后，便从外面涌出试图将阴阳寮的阴阳师、和源氏的武士们伏杀于此的妖怪们，倘若以为贺茂保宪所带领阴阳师，和源赖光麾下的武士们有这么容易被击溃，那些妖怪们很快便会尝到苦果了。
在来到此山麓之前，晴明早已命式神分别镇守在平安京的四周要道上，更有奴良陆生、夜斗雪音、浦饭幽助等人的相助，根本无需担忧妖怪们的来犯。
晴明也并不是非得要问出个答案，他只是忽然有感而发。
亚克拉姆听到晴明这么发问，却是忽然一笑，在这场与晴明的战斗中他已然落入了下风，被抓住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该说安倍晴明不愧是平安京第一的阴阳师吗？
不过作为人类的亚克拉姆为了得到这份力量，已经献出了许多，即便此刻获胜了，过不了多久他也会死去，对亚克拉姆来说，被抓住也无所谓了。
但是平安京还没有被彻底毁掉，那些曾经将痛苦加渚在他们身上的人类也还没有尝到足够的苦楚，他还没有得到足够的血液和生命来平息下缭绕在耳边族人的哭喊声，亚克拉姆不甘心。
晴明在这场战斗中了解了亚克拉姆，亚克拉姆又何尝不是？
出手的习惯、攻击的风格、术法的运用，足以让亚克拉姆看清安倍晴明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类了。
这让亚克拉姆甚至忍不住假设，如果他再早一点认识安倍晴明，再早一点遇见他，现在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是不是在安倍晴明身边坐着的、和他一起饮用着热茶的，就会是他了呢？
但是假设毕竟是假设，时间不会倒流，命运也不会重来。
——在某种方面，亚克拉姆和红唐子是一类人，偏执、顽固、并且不知悔改。
亚克拉姆的攻击骤然加快，仿佛要与晴明同归于尽般猛烈，晴明情急之下也只能同样地加大了攻击的力度。
——然后亚克拉姆抓住了晴明，他低头咬向了晴明的嘴唇，晴明惊愕地瞠大眼瞳，条件反射性地将发出了攻击。
亚克拉姆咬得又重又狠，晴明吃痛得皱起了眉头，在痛意传上大脑时用力地推开了亚克拉姆，血珠从晴明的唇瓣上渗了出来，同时蹭到了亚克拉姆的嘴唇上，让他们同时染上了一样的朱红色。
“我是第一个亲过你的人么？”亚克拉姆故意将舌头舔过了唇瓣，把晴明残留在自己嘴唇上的血珠卷入口中，笑容微妙古怪。
第205章 转世的第二十六天
早在亚克拉姆抓住晴明用近乎咬一般的力气亲上他时, 晴明早已将亚克拉姆彻底用束缚的术法所困住了。
亚克拉姆并不在意自己被束缚住, 他唇角依然挂着冷淡又傲慢的笑容, 淡色的眼珠盯着晴明的一举一动。
晴明眉心紧皱, 他当然不会回复亚克拉姆这样奇怪的询问，即便是方才那个血腥又疼痛的亲吻, 晴明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又不是姬君贵女，注重名声贞洁, 被鬼族亲上一口也不会少块肉。
但是随着亚克拉姆残留在自己唇瓣上的血珠被晴明舔入腹中, 亚克拉姆的记忆碎片也随之浮现在了晴明的脑海之中。
鬼族之所以忽然变得如此强大, 是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面具, 只有被选中的人类才能带上。
面具会赐予被选中者无与伦比的力量，但与此同时也会夺走他们一些东西作为代价。
晴明从恍惚的记忆碎片中回过神，看着在自己面前的亚克拉姆，他走近亚克拉姆，然后缓缓地抬起手，将亚克拉姆面上覆盖着的金色面具轻轻地取下。
高鼻深目, 肤色苍白, 模样俊美而妖异，是晴明所见过的人类中数一数二的好看。
面具离开了亚克拉姆, 静静地躺在了晴明的掌心里, 但即便如此, 晴明还是能够从那上面感受到不可名状的强大力量。
这股力量既非妖气，也非神力，更不是灵气, 是现存于世所无法找到的力量。
晴明眸色一深，将那面具收入怀中，准备日后再慢慢研究。
也幸好晴明和亚克拉姆所发出的动静并未被式神们察觉到，不然的话，哪怕是有晴明在，亚克拉姆也会因为方才对晴明的失礼之举而被狠狠地磋磨一顿。
“走吧，该结束这场争斗了。”晴明拉起亚克拉姆，前往最终的目的地。
因为四神结界的消失，再加上鬼族最后的拼命一博，京都街道内游荡着一个又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从它们的口中滴出来腐蚀着地面的涎水，还有那呼出来的腥臭气息，足以知晓这些妖怪到底吃掉了多少人类，才变得如此凶恶。
妖怪在经过每一间茅屋时，都会往窗户内看去，如果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一团阴影，那肯定就是试图隐藏起身型躲着的人类了。
躲在茅草屋中的平民们抱紧了自己的孩子，屏住呼吸，希冀着从窗外走过的妖怪们没有发现自己，但是从远到近传来的悲呼和凄惨的尖叫声让他们更加恐惧了。
“啧——来晚了吗？”夜斗远远地便看到了那牛头的妖怪用力捣毁了一间茅屋的木扉，从中抓出了一名女性和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凄惨的哭叫着，而女性也在奋力挣扎着，看她那模样，恐怕是想着至少要救下自己的孩子。
夜斗眉头一皱，将握在手中的神器一挥，即便他人并未赶到妖怪的附近，但是发出的刀气却是如同看不见的锋刃般切断了那牛头妖怪抓着人类的手臂。
“啊啊啊啊啊！！”牛头妖怪发出了怒吼声，它顾不上掉在地上的两个人类，愤怒的眼睛盯住了夜斗，然后蹄子在地面上刨了刨，下一刻便如同一颗发射而出的炮弹般冲向了夜斗！
夜斗这边的情况还算是好的，或许是因为此处是平民所居住的地方，前来此处的妖怪虽然面目狰狞，但实力比起夜斗还不够看。
夜斗有神器雪音的帮助，完全能够轻松地将这些妖怪制服。
晴明拜托给奴良陆生的南门是通向中央王廷所在的正道，自然也有无数的妖怪想要从这条道路踏平王廷，将平安京占为己有，也尝一尝人间帝王坐在宝座上的滋味。
“看样子晴明还真是看重我啊，竟然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我守护——那我就更加不能辜负他的期待了。”奴良陆生悠哉地捏着烟杆，看着视线尽头如同潮水般涌来泱泱一大片的妖怪们。
“正好，拿你们来试我新得到的刀！”奴良陆生向前踏了一步，而跟随着他的百鬼们将自己的力量汇聚在他们的总大将身上，令奴良陆生的妖气冲天而起，如一条巨龙咆哮着战意。
奴良陆生右手将腰侧的长刀缓缓抽出，而左手中则出现了一碗朱红色的酒碟，酒碟中涌出了清澈的液体，随后缓缓地从沿边溢了出来。
液体源源不绝地涌动着，在落到地上后，便顷刻间化为了滔天汹涌的洪水，将那冲在最前面的妖怪们卷走击散。
原本庞大的队伍在奴良陆生的妖术下被冲散，也不知道是否被一直冲出了平安京，扔到了京都外深不见底的荒川河之中了，但是依然还有不少的妖怪并没有被洪水冲走。
他们不解地开口朝奴良陆生发问道：“你明明也是妖怪，为何要听从人类的指挥，来保护人类的都城？有这样的实力，你大可以占领这个京都，统治着人类啊！”
奴良陆生敲了敲手中的烟杆，仔细地想了想，然后在对面妖怪们屏息以待中微笑地回复道：“哦，这还是算了。一来，我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玩统治，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有多累；二来嘛……我中意之人可是平安京的守护者，你觉得，我会蠢到这个地步，用我不在意的东西，换来在意之人的嫌恶？”
奴良陆生不再与他们多说，他干脆利落地下令道：“现在投降的我可以饶他一命，不过在我数到三之后，还站在原地的家伙，可就不能保证了！”
至于浦饭幽助和藏马等人所在的北门，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他们所在的是贵族们府邸的聚集区域，也因此出现在这里的妖怪个个身怀绝技，毕竟贵族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小命，都十分舍得花钱，不提贴满了门扉上的符箓，光是那些开光了的念珠，以及从晴明那里得来的护身符，都是花费了千金才抢到手的。
一分钱一分货，虽然买的时候令贵族们肉疼，但是用起来倒是十分安心，尽管外面的那些妖怪将门敲得砰砰作响，发出了沉闷的震动声，但依然无法破门而入。
浦饭幽助可是心痒难耐极了，他在魔界可是见识到了不少强大的妖怪，而这些妖怪都是在这个千年前的平安京时代一直活到了现在，也就是说，浦饭幽助可以直接遇到那些强大的妖怪，然后痛快地和他们战斗一番！
外边浦饭幽助和妖怪们酣畅淋漓地战斗着，毕竟双方都是十分强大的存在，那些贵族们买来的结界符箓终于经不起这样的摧残，纷纷碎裂开来。
藏马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见状便不动声色地加入战局，把这几个打上头的家伙往开拓平坦的地方引去。
而剩下的最后一个方位，则是晴明的式神负责守卫的地方了——平安京都的朝廷内部。
那里存放着珍贵的书籍与卷轴，贵重的珍宝与粮草，还有无数名上位的王公贵臣在，于情于理，晴明思虑再三，还是交给了与自己签订契约最久的式神们。
阴阳寮的倾巢而出，也是故意做出中计的样子，实际上大部分的阴阳师们都已经将京都的人们聚集到了中央的王廷之中，虽然还有许多人不愿离开自己的家，舍不得家中财产，更认为家中更安全，但是至少阴阳师们努力将损害降到了最低。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退治了，而是一场战争。
鬼族胜利，那么整个京都就会成为妖怪们的游乐场，其中的人类，不管身份贵贱、地位高低，都只能沦为妖怪们的腹中食口中餐。
人类胜利，那么便会得到京都渴望已久的安宁——因为大部分对京都垂涎已久的妖怪都在这一战力元气大伤了，也再也没有精力再侵入一回了。
亚克拉姆的出现，让这片土地野心勃勃的妖怪们汇聚于此，每一个妖怪都自持于己身的实力，都认为能够统领着妖怪与人类的都是自己。
殊不知自己不过是亚克拉姆手中的一把刀，供他驱使。
“就这样的货色也敢踏入平安京？简直要笑掉我的大牙了！”酒吞童子红发激扬，他狂笑着一边灌着自己的酒，一边喷射出蓬勃的妖气，将靠近而来的妖怪打成碎片。
“晴明大人将此地交给我守护，我鬼切断不会让你们肮脏的脚踏入这里一步！”鬼切所到之处，刀光剑影无人敢直面其锋芒。
茨木童子更是一副要比赛的模样，地狱之手使用得又快又急。
但即便如此，出现在王廷中的妖怪都是四海八荒的佼佼者，并且来者众多，即便一妖倒下了，有更多的妖怪踏着他的身躯再度往前冲来。
可以说这一场战斗，是平安京最强妖怪们的对决了。
“我们不去帮忙没问题吗？”辉夜姬忍不住拉了拉青行灯的衣袖，小声地询问道。
青行灯揉了揉辉夜姬的头发，笑盈盈地说道：“不用，他们出手便已经足够了，没看到那些妖怪都不敢上前了么？现在插手，恐怕他们还会觉得我们在抢功劳呢，呵，雄性。”
青行灯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不过也会在鬼切他们热血过头导致妖气不足时，用灯杖为他们补足妖气。
虽然和晴明的契约使得他们并不缺少灵力，但是要将灵力转化为妖气，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战场上，些许的延缓便足以让敌人瞄准空隙反击了。
“晴明大人的灵力可不是给你们这么浪费的啊。”青行灯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了另一方的庭院式神们。
正殿的主攻交给了酒吞童子、鬼切、茨木童子等大妖怪，但是既然有主攻，自然也有斥候和伏击。
在此处的四个方位，晴明都安排了式神们进行着守卫，座敷童子与万年竹、犬神、姑获鸟式神等在左侧，追月神、白藏主、山兔、小鹿男等式神则在右侧，至于后方，也是被把守得严严实实。
式神们与妖怪的战斗传出的动静震天撼地，也有不怕死地从高台上探出头来一望究竟，但才刚刚探出半个头，便被那剧烈得要割裂皮肤的罡风被逼了回去。
战况正酣，晴明便是在此时于淡蓝色的辉光中从天而降。
晴明的到来使得式神们更是战意激昂，而安倍晴明独有的清冽纯粹的灵力也使得进攻着的妖怪们意识到，传闻中平安京第一的阴阳师就在自己的眼前。
怯战、畏惧的情绪笼罩住了妖怪们，他们纷纷地往后退去，本就占有优势的战斗顷刻间变成了一面倒的情况。
晴明没有让式神们去追，即便现在从此地逃走了，守候在京都四个要道上的好友们自然会将他们一一击溃。
这场战争很快进入了尾声，那些逃窜的妖怪们或发誓永生不再踏入平安京，或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笼罩在平安京上空经久不散的乌云终于消失，明亮的圆月重新眷顾着夜晚的平安京，一瞬间银色的清辉遍洒大地，躲在大殿之中的人们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而最前方的则是座上之人。
“我已经将四神结界的守护之玉夺回，之后只需要让对应的八叶同时净化守护之玉，再让神子呼唤出龙神，四神结界便可重新庇佑着平安京了。”
晴明暗道一声失策，他可不想在大战之后还得提起精神应对那些应酬，便借口京都内或许还有落网之鱼，把后续的扫尾工作丢给了赶过来的贺茂保宪，然后带着式神们返回了自己的庭院。
回到家中的感觉自是不一样，晴明长呼了口气，一直以来压在双肩上的重担总算是轻松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