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睁眼的时候,那股强烈的头痛感倒是散去了很多,可是孙清却又傻了眼。他从地上揉着眼睛站起来,四下走动张望了一圈,悲哀的发现,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刚才的那间房子,他虽然心里不明白,脑子中却有一股非常明确的意念告诉他,那里就是贾府,自己对面的人叫王熙凤,旁边的俏丫头是平儿。而自己扮演的角色,就是那个府里头的二爷,贾琏。
没有人告诉过他,但是他就是知道,可他仅仅认为那不过是自己长日无聊做的一个梦而已。等到梦醒了,就会自然而然的回到现实当中去,继续安安分分的当老师,带学生。可谁知道,这磕了一下,再一睁眼,非但没有回去,反倒到了更加莫名其妙的地方。
这四周很空旷,头顶白云脚踏黄土,小桥流水,茅屋竹林应有尽有,孙清甚至还发现了溪流边上的几亩良田,都是开垦好了的样子,有些像以前在老家见过的自留地。茅屋里头茶壶器皿,床榻被褥亦是一应俱全,连引枕和坐褥这样精细的东西都有。篱笆上头倚着几把锄头和铁锨,还有镰刀和铲子。
远处桃花袅袅如红云一般,近处又有流水潺潺叮咚作响,倘若不是这样古古怪怪的到了此处,孙清真要以为自己误入了哪个经营妥善的农家乐了。
这样美轮美奂的一处桃源胜景,怎么就是没有人烟呢?
孙清觉得奇怪极了,可是他绕着这地方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却发现这地方不仅没有人在,似乎也没有出口。
这下可是有意思了,没有出口,也寻不到入口,那自己又是如何进来的?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孙清忍不住笑了出来,只听说过“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自己这大老爷们儿从上头掉下来煞什么风景?
他这人心性极好,就算是在这样的诡异莫名的境迫之中,也能够自娱自乐的笑出声来。他笑够了,就拍拍手站起来,决定再仔细瞧瞧,看这儿有没有什么出去的机关。
如果他没有猜错,自己恐怕是落入什么幻境当中了,一如当时贾宝玉误入那“太虚幻境”似的。孙清算不上无神论者,他一向认为这些东西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更何况,他刚才在大腿上狠狠的掐了一把,疼的呲牙咧嘴,可见不是在做梦了。
又转了两圈,仍旧寻不到什么机关暗门一类的东西,孙清走的有些累了,正想去溪中取些水来饮,谁知刚走到田埂边上,便被个东西绊住了脚,狠狠摔了一跤。
孙清揉着膝盖站起来,皱着眉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绊着了自己,岂料刚一回头便瞧见了个云雕紫檀木的盒子,端端正正的摆在田埂上头。原来他方才这来回溜达,虽然瞧得仔细,可却没上着田间来瞧。如果是旁人见了,大概会想着这盒子里定藏了不少玄机珍奇,迫不及待要打开了。可是孙清在大学的时候虽然主修经济,骨子里头却有点抹不去的文人气息,对这些古玩珍宝很有兴趣,如今见了这个盒子,第一反应倒是钻研起他的雕工来。
盒子上的云雕美轮美奂,流光溢彩,尽显雍容大家之气,孙清握在手中有些不舍松开了。这云雕的东西在明清后期便已罕见,通常只有皇家有这份资格享用,旁人连见上一眼都难,更别提这样细细的摩挲端详了。这盒子沉甸甸的,想必里头是放了些东西,孙清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子上的栓子,这样尊贵了不得的盒子,里头放着的想来也不是寻常物件吧。
只是打开之后,孙请却顿时大失所望,里面没有秘宝,没有地图,没有金银珠玉,甚至连一把钥匙都没有。
里面只有一个个不大的布包,不知包着些什么东西,整整齐齐的放在里头,层叠堆砌,这一盒子约莫有数百包。
孙清打开了其中一个,到了一点出来到掌心,却发现竟然是花籽。
这是什么意思?让他种花不成?
孙清看着手中的花籽哭笑不得,难不成是老天爷看他平时没有用心爱护环境,所以特意把他打发到这儿来种花护树,加强光合作用?
只是他想着想着,却突然发现周围的环境越发暗了下来,他刚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大天白日的模样,谁知这会儿竟已经有些半黑了。孙清想着今晚上只怕是摸索不出去了,索性就把那打开的一包花籽握在了手里,趁着还有些余光进了茅屋里去。幸亏那屋里头有床有被,孙清只觉得眼皮一阵阵的发沉,连衣服也懒得脱了,拉过被子盖上之后,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又沉又香,孙清几乎有些不愿睁眼了,若不是旁边吵吵嚷嚷的人太过喧哗,只怕他还醒不过来。
皱着眉头动了一下眼皮子,孙清不悦的哼哼了一声,便听见耳旁一阵锐利刺耳的惊叫声,“醒了醒了,二爷醒了!太医,快过来瞧瞧我家二爷!”
跑动声,啼哭声,管事的申斥小丫头的声音,还有不知有几张嘴在自个儿耳畔不住念叨的声音,硬是将他逼得睁开了眼睛,瞟了周遭一圈儿人后,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怎么了?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他这一醒,那围坐了一圈儿的人皆是抹泪的抹泪,抚胸口的抚胸口。一位身着蟹壳青祥云纹衣裳的老妇人颤颤的伸手握住他的双手,老泪纵横道,“我的心肝儿,这亏得是醒了,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要去了我这半条老命么?”
孙清一时愣愣的,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这是个什么事儿?怎么转了一圈桃花源,又转回了贾府来?
贾母见孙儿不语,只怕他给那一下磕坏了脑子,急急忙忙的又让太医上前诊治。孙清的身体根本没事,太医自然也诊治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这会儿的王孙公子,多多少少都有那么几样富贵病在身上。贾琏这具身子长年浸淫声色,不善保养,那太医只随便捡了几样出来说说,只道他有“气虚脾弱”之兆,又絮絮的叮嘱了几句闲话下来,便领着人下去开药了。
那太医一走,凤姐儿“哇”的一嗓子便哭了出来,跪在贾母跟前泣道:“今儿个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谁知去回了个话,竟昏了过去……这……幸而是平安无事了,要不……可让我怎么好啊……”
贾母心里头虽然疼惜贾琏,却也多半觉得他这病定是素日浑爱同那些歹人混在一处,自个儿作出来的。只是再怎么说,那也是自个儿嫡亲嫡亲的孙子,她便是再瞧不上大房,对贾琏却还是疼爱的。虽然知道王熙凤平日在府里事事亲躬,于贾琏身上花的心思难免少些,贾母却仍是觉得这事儿同她脱不开干系的。
可她如今这样一哭闹,贾母反倒也不好多责骂些什么了,再一想想她素日泼辣麻利的模样,何曾这样柔弱无依过?一下子心也便软了,只叹了气道:“如今还说这话做什么?若是早留些心,何至于身子亏损成这幅样子?琏儿也是的,你媳妇儿我是知道的,必定是劝过你,你却不肯听罢了。唉,如今便是不为了你老子娘,只当想想我这老婆子,万万要保重自己了。咱们家已经没了一个珠儿,万不能再去一个了。”
她给这话又勾起泪来,连带着身后的王夫人也哽咽起来,满屋子人都低着头拭泪,只有那邢夫人努一努嘴,一滴泪花却也没有见着。凤姐儿一贯最懂得察言观色,见状忙同贾母连声说了许多吉祥话儿去,又直道自己“该打”,“年纪轻不省事”。贾母被她哄劝了一会儿,心头舒展了许多,又见贾琏仍是恹恹的模样,便嘱咐了几句好生保养的话语,起身去了。
她这一走,满屋子人去了大半,凤姐儿又交代平儿下去跟着太医取方子煎药,待屋里头只剩下夫妻二人了,方冷笑道:“你这去一趟苏杭,究竟又招惹上了什么人?将身子弄得这样虚飘飘的。幸而今儿个是磕在了门柱上,倘若明日撞在石板上,后儿个又砸在桌沿儿上,可是不想活命了么?”
孙清——抑或说是贾琏,这会儿可是真切的明白过来,自个儿恐怕不是在做梦了。他本就朦朦胧胧的有些犯迷糊,凤姐儿又冷言冷语个不停,一时间心里头憋闷不堪,沉声喝道:“说够了没有?我这是日日在外头做大事,忙公务奔波的。少犯那调三弄四的调儿,这又是作出一张脸来给谁看呢?”
凤姐儿愣了一愣,她同贾琏名为夫妻,实则情分不深,反倒是算计谋划彼此的时候更多些。只是这些年她管着荣国府的大小事宜,贾琏虽在外头有些脸面,手上银两却短缺的厉害,少不得要时常向她低头赔笑的。她自小在家中假充男儿养大,何曾受人这般呵斥过,更何况这人还是贾琏。
贾琏只刚觉得她消停下来,耳边清净了些,可还没过上半刻功夫,便听得耳边一声惊喊,接着便见凤姐哭天抢地扭打了上来。
“你个黑了心烂了肠的人,竟拿了这样的话来说我,必定是在苏杭让哪个没脸的挑唆的!你今儿个倘若不说出实话来,我决计饶不过你!”
第3章 世事难料
结果多亏了平儿自外头听见动静,掀帘子走了进来,只见凤姐儿涨红了脸,钗环都有些乱了,再看贾琏亦是面色不善,瞧见平儿便重重的哼了一声,抬头问道:“怎么了?”
平儿道:“没有什么,是方才姨妈家打发了个房里人过来,说是问问二爷的身子。我同她说了两句话儿,便散了。”
贾琏皱眉想了想,这会儿薛姨妈已经入了贾府,只是这个贾琏原本也同薛府里头的人来往不密,怎的就突然打发了人过来问候自个儿?他对红楼梦虽然觉得喜爱,却不算读的烂熟于心,大致的情节却是记得的。这会儿一抬眼,恰好瞧见平儿同凤姐儿打了个颜色,贾琏心里头突然明白了过来。
什么打发人问候自己,八成是凤姐儿在外头发的利钱银子有人送来了,说起来这王熙凤真是个极其有经济头脑的人,她心里头明白丈夫不疼,婆婆不爱,娘家又不是十成十靠得住的,便一门心思抓起了银子。
无论是在这个年代,还是在二十一世纪,钱总是所有事情中最重要的一环。如今这贾府,若说起手里头的银子,只怕除了贾母那儿握着大把的私房之外,还真没人能够越过凤姐儿去。
所以她才能够如此大着嗓门儿说话,不将婆婆嫂子放在眼里,对这个只懂败家,日日勾三搭四的丈夫就更是看不入眼去。贾琏想起大观园被抄家之事,凤姐儿那高利贷的账本儿被人搜出,娘家又败落了,从此便再也没了底气。甚至连身死之际,贾琏都未曾前去送上她一程。
唉,这可真是,古往今来那么多的经史典籍,穿到哪本书里不好,偏偏进了这最乱的一本,结局更是全军覆没的异常惨淡。贾琏叹了口气,想想凤姐儿这样一个爽利人物最后的下场,就也没了再同她计较的心思,咳嗽了两声道:“得了,我这在外头奔波劳碌,还不是为了你们娘儿俩么?外头那些人都脏的很,我可不稀罕去碰。瞧瞧你这副样子,也不怕让人笑话了去。”
他心里头明白自己恐怕是穿越附到了这贾琏的身上,倒不知道有没有别的穿越者,都是怎么穿的?他是好端端躺在床上睡觉,一睁眼就跑了过来,实在是冤屈死了。
凤姐儿闻言抬手扶了扶发髻,又忍不住轻轻啐了他一口,道:“我是一门心思的为你考量,你却最是个不知好赖的,那外头的人,脏的臭的你还碰的少了不成?”说罢便站起身来,喊过平儿为她重新梳了个发髻,一边道,“方才老爷喊你过去,都说了些什么?”
贾琏斜斜的靠在床上,没精打采道:“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那省亲之事,说要修个园子。老爷赞我苏杭这次的事儿办的妥帖,便将这差事一并交给了我。”
凤姐儿眸子一亮,忙问道:“省亲的事儿当真准了?”
贾琏道:“十之八九总是有了,往后想必就要忙起来了,这园子的规制牌楼,一花一木,哪个不是得精心去弄的?”
凤姐儿这才眉开眼笑起来,全然忘了方才两人的那般争执,“这下我可是有福气了,也能亲眼瞧一瞧那戏文里头的省亲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说起来我们王家当年也曾接过圣驾,那气派,那场面,啧啧……只恨我生的晚些,没能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