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倒是不甚热络,只是薛蟠这厮却越发的蹬鼻子上脸了,敬了杯酒后,索性就“祥哥儿”长、“祥哥儿”短的喊了起来。
贾琏觉得,倘若再这样隔岸观火下去,只怕来日胤祥发作之事,自个儿真的要给薛蟠这呆子一并连累了去,便刚想开口唤出胤祥身份,谁知却听胤祥问道,“这位薛公子,可是皇商薛家的大公子?”
薛蟠嘿嘿一笑,颇为自得的点头道:“正是在下家里,不才不才,只是个小小的商贾之家,上不得什么台面的。”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那还不少说两句?
胤祥闻言笑了一笑,举起酒盅浅抿了一口,意味深长道:“这倒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薛蟠只当胤祥夸奖自己,亦是举杯道:“好说好说。”
贾琏此时实在已经有些不忍再看,胤祥虽然不见怒意,唇角挂笑,可是眸子里头分明就一丝笑意也无。
再这样下去,只怕倒霉遭殃的就不止一个薛府了,连带着贾府也要一处受他牵连。
贾琏正琢磨着寻个什么由头将薛蟠支走,忽然听见薛蟠身旁那个少年柔声道,“大爷,瞧你喝成这样,是不是把今儿个出来的正事儿全给忘了?”
薛蟠一怔,只见那少年又拉着他耳语了几句,薛蟠面上先是一阵恍然大悟,而后哈哈笑着拧了一把那少年的俊脸,道:“你这促狭的小东西,竟想出这样的花样来。”
说罢,便同贾琏和胤祥道:“今日兄弟尚有事在身,就不便多留了,改天再找上一日,兄弟做东!好好的请琏兄弟和祥哥儿,到时候,可一定要赏光才成。”
起身之际,又不死心的回头瞧了胤祥一眼,适才笑意满满的携着少年扬长而去。
贾琏见他走了,刚要舒出一口大气来,却突然对上了那少年投来的目光,只匆匆一眼,便再不见二人身影。
倘若细想一想,方才若是没有那少年及时开口,薛蟠指不定还要再喝下多少杯去。
清醒的时候尚且如此,倘若再让他多灌几杯酒水下肚,还不知要说出怎么样个天翻地覆来。
贾琏刚喘上一口气来,就发觉胤祥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顿时大为尴尬,忙道:“方才那一位,是我家夫人姨母的大公子,说话一贯每个分寸,行事又极不着调,还望十三爷大人大量,千万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胤祥笑道:“岂会呢?只不过是觉得有些惊诧,贾兄身旁的亲戚,既有宝玉那般澄明剔透的,也有方才那一位那般不知所谓的。这可实在是……呵,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贾琏干干的笑了两声,只觉得连张口都不知如何去张了。
只听胤祥又道,“这样的轻浮毛躁,如何担当皇商之责?今儿个这是让我撞见了,倘若遇上的是我四哥,只怕当场就要命人锁了押进大牢里去。”
贾琏道:“他年纪轻,还不省事,在家中给娇宠惯了,绝非存心冒犯的。”
胤祥挑眉道:“如此看来,贾兄同方才那位薛公子倒是私交不差?”
贾琏连忙道:“只是寻常亲戚,下官虚长他少许,如今他办下错事,下官亦是羞愧不已。十三爷宅心仁厚,素来宽和,千万莫要同他置气,倘若伤了身子,那便更是大大的不值了。”
胤祥哂道:“贾兄放心,那样的人物,哪里配让我放在心上呢?”
说罢,又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瞧了贾琏一眼。
只可惜贾琏此时,是满心的忐忑不宁,对这个目光,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留意。
这一顿饭吃的虎头蛇尾,回府之后,贾琏的心思也有些低沉,连巧姐来请安,他都不似往日那般热络。
“爹,你可是有什么心烦之事?”
巧姐手中抓着个虎头娃娃,嗲声嗲气的仰头问着贾琏。
贾琏叹了口气,摸了摸巧姐的头道,“爹没有事,只是今儿个累了,巧儿乖些,去将昨日爹教你的读的诗词再温习一遍。”
巧姐懂事的点了点头,撒开小脚向外头跑去,跟着的奶妈在后头忙不迭的追上,一路碎碎的叮嘱着“我的小姐哟,可要慢些,万一摔着了……”
贾琏在屋子中心烦意乱的踱了几圈,总觉得得再生出些事情来。
凤姐打帘儿进来时,正瞧见贾琏背着手皱着眉的模样,不觉笑道:“哟,这是怎么了?竟没在外头胡混,反倒在屋子里头转起圈儿来了。”
贾琏道:“刚刚打外边儿回来,觉得胸口闷得很,坐不住。”
凤姐哧笑道:“这可奇了,还能有什么事儿将咱们琏二爷困住了?我呀,还只当你如今无所不能了呢。”
贾琏苦笑道:“这但凡是个人,就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我便是再如何的本事,又怎能逃过这世俗天理去?更何况我又哪里有什么大能耐呢?罢了罢了,不提这个,你这是从哪儿来?”
凤姐一边走到妆台跟前拿起胭脂盒又拍了几下,一边道:“可别提了,方才正吃了一肚子的不痛快呢。”
贾琏瞧她粉面之上果真有几分气鼓鼓的模样,便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了我们奶奶?”
凤姐哧的笑了一声,复又嗔道:“我拿着这管家的权利,可真是好没意思,非但要处处陪着小心,事事躬亲还不算,府里的丫鬟婆子对我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我也懒的去说。只是今儿个,太太却将那几百年前的事情翻出来问我,搞得我倒好像做了什么没脸的事情似的,真是让人恼的很。”
贾琏奇道:“太太问你什么了?倒教你气成这样。”
凤姐冷哼了一声,道:“老爷房里的赵姨娘,闹嚷着月银少了一吊钱,偏让太太听去了,这就要问起我来了。我这听完了各房媳妇婆子的回话,还要去操心理会这些杂碎食寝。区区一吊钱罢了,我还能坑了拐了她的不成?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份资格,我呸!下作东西,使唤上几个丫头,就真拿自己当起了主子。”
贾琏听罢,不觉笑道:“我还当是个什么事情,赵姨娘的那张嘴巴,一贯都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你又何苦同她计较。”
凤姐道:“倒不是我要去同她计较,只是她房里头的人自己手脚不干净,也不知是何事吃酒输钱,摸了她的银子去。她不在屋里头好好盘问,反倒出去胡乱嚷嚷,倒弄得我平白惹了一身腥。”
贾琏笑道:“依你的脾气,必定不肯吃了这闷声哑巴亏的,也不是什么利害事情,何苦自个儿还生气呢?到头来气坏了身子,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凤姐笑着拿眼角瞟了瞟贾琏,问道:“新鲜了,哪个还能为我痛上一痛了?”
贾琏又同她说笑了几句,心绪渐渐平静了几分,想来也是,胤祥瞧着不似那般不分黑白之人,就算是薛蟠开罪了他,应当也不会迁怒到自己的。
结果刚安安稳稳的过了两日,直至这日早起,天色刚放亮的时候。凤姐已经起了身,贾琏正要换上衣裳,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动静,只见兴儿急匆匆的跑进来道:“禀二爷,二奶奶,府里头方才来了旨意,那薛家的皇商名头,被革了。”
贾琏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脱口道:“什么?”
凤姐倒是冷静些,忙披了衣裳起身上前问道:“说仔细些,究竟是怎么回事?何时来的旨意?”
兴儿喘了两口大气,又道:“方才宫里头刚来人宣的,那薛家姨妈立时就昏了过去,赶巧儿薛大爷昨儿个也没回府,正打发人去喊薛大爷速速回府呢,前头都乱的不成样子了。”
贾琏问道:“可说了是因为个什么没有?这说革就革,总该有个由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