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宁府的尤氏带着贾蓉媳妇秦氏来给老太太请安,这种场合,贾环自然是上不得台盘和家人进行一般的家庭活动,散了以后,他瞅个机会问宝玉:“听说珍大嫂子带着蓉哥儿媳妇过来了?老太太很喜欢蓉哥儿媳妇吧?”
“可不是,凭她那性格,那容貌,谁不喜欢?”宝玉不加思索地说。
“我听说蓉哥儿媳妇有一兄弟,年纪和宝哥哥差不多大,生得特别好,比他姐姐还好。”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宝玉动了心思,正巧尤氏请凤姐去宁府赴宴,他就要求跟过去玩,去了宁府,秦氏便将自己的兄弟叫来,和宝玉凤姐相见。
和宝玉这样的侯门公子交好,对兄弟以后的前途有好处无坏处,所以秦氏巴巴的把兄弟秦钟叫来,宝玉一见秦钟的人品相貌就犯了痴病,几句言语过后,两人就好得难分难舍,再问他可曾读书,秦钟心领神会说:“读书一事得要有三二知己一起讨论才有进益……”
不待说完,宝玉就说:“是啊是啊,我家有个家塾,族中子弟都可以上学,不如……”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两人计议以定,只待禀明贾母,就好上学相见了。
贾母对宝玉的要求自然是千依百顺,立即拍板定下上学日子,贾环再提醒赵姨娘吹吹风,把自己跟着入学读书的事趁机敲定。
第4章 受庭训兄弟上学
贾环一早收拾了书包,所谓书包就是一个蓝布缝着一个扣子,可以把书和文具包在里面,并不华丽,也是尊从孔夫子“宁俭勿奢”之意。
丫环们也不管事,任由他自己收拾了文具到宝玉屋前等他。
只见屋里一帮丫环拿手巾的,拿书包的,系披风的,个个花枝招展的围着宝玉,眼看要上学,宝玉不去检查自己的文具书本,只是不停地唠叨:“好姐姐,你怎么不自在了?难道怕我去上学,让你们冷清了……”
贤袭人也嘱咐他:“你也别累着,念书时想着书,不念时想着家,别跟那些人胡闹,宁可功课少些,身子要保重……”
然后,衣服记得添,脚炉手炉想着换什么的零碎一堆,宝玉答应着,一边嘱咐其它丫头:“你们也别闷坏了,要出去玩耍才好……
如果李嬷嬷再叨叨,你们切忍耐不要再顶撞……
麝月,你的咳嗽好了没有?记得喝枇杷膏,我不在时只管向厨房要就是……”
贾环听着里头如此絮叨,脑门子直掉黑线,捂着嘴直想笑,贾宝玉这般细致的怜香惜玉,若是把这心思用在读书上,还愁不能顶家立业。忍不住有点同情贾政先生,贪上这么个儿子,又被祖母护着管教不得,只能肚里生闷气,难怪对宝玉没个好脸色了。
宝玉本性讨厌读书上学,视其为追求功名利禄的庸俗之举,为何这回如此急着上学?
无他,只为和秦钟相见而已。
贾府是公侯府第,门禁森严,内宅无三尺之童,秦钟怎么说也是外男,经常出入内宅和宝玉相会很是不便,上学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堂而皇之的在一起。
只是知子莫若父,宝玉这弯肠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如何瞒得过当爹的贾政,听得宝玉来请安时说要上学去,贾政不由得冷笑:“你再提‘上学’两字,连我都要羞死了,干脆玩你的是正经,仔细弄脏了我的地……”(曹公原话,政先生还是很了解宝玉同学的花花肠子滴。)
对于贾环他倒是相信这小儿子是真心要读书的,还问了几句,譬如上学的东西,文具,跟着上学的小厮什么的,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都没怎么准备。赵姨娘这没见识的妇人只备了笔墨纸,其它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王夫人又不管,好在贾环年纪尚小,也用不着专门的课本,倒是跟上学的小子需要好好挑个人。
贾政也没个主意,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是个没主意的,打算晚上再考虑,便挥手让兄弟两个退下。
宝玉见过父亲,又去辞黛玉,在房里磨磨叽叽千叮万嘱,中心思想是:我不在时你去找姐姐妹妹玩,我放学回来再找你,等我下了学再吃晚饭,那胭脂膏子也等我回来再制……
贾环受不了他这么婆婆妈妈唠叨不止,示意跟宝玉上学的李贵去催,总算,宝玉依依不舍别了林妹妹和丫环们上学去了。
贾府的学堂离家不远,属于义学,所谓义学就是免费学校,是当初始祖建立的,供贾氏一族中想上学却上不起学的子弟读书,费用靠族中当官的帮助,由年高有德的老儒任塾师,中午管一顿饭,有些与贾家沾亲带故的亲戚也来蹭学。
主持贾家义学的就是贾代儒,和贾母一辈的老头,辈份不低,摆在学堂很有震慑作用,至于教书育人方面的水平嘛……
可以想象,这贾代儒若是学问好,肯定中举考进士,就算点不了翰林入不了内阁,最不济也能外放做地方官,任上不出大错把资格熬够,至少也该做到布政使一级了,哪里还能屈就在一私立学堂当教师呢?
至于育人方面,看他把唯一的孙子贾瑞教成那副德性就知道了。
贾环还没见贾代儒就在心里给他定了位,想着就算这老头水平不咋地,给他启蒙也足够了。当即小厮取红毡,贾环行过跪拜大礼,算是完成拜师仪式。
贾代儒先立了规矩,学堂有学堂的规矩,学堂的规矩就是,要听师父的话。
这学堂里除了贾氏族中子弟,还有亲戚中的子侄附学的,年龄有大有小,属于混合班。
只是这年龄不等,基础不一,学生的资质和进度也各不相同,如何教学?
贾环头次入学在一边旁听,一边暗自观察,一天下来,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首先,学生挨个把前一天的作业交给先生检查,这作业就是背书写字,先生检查学生写的字,写够数了便罢,写不够,那就不客气,戒尺啪啪打下来,打得学生五官移位直掉泪珠。至于写什么字写多少,视学生年龄进度,先生有不同要求,并不是一刀切。
然后是背书,视学生基础不同,分别让背《三字经》,《千字文》,以至四书五经,背几十字到上千字不等。
到了午牌时分,贾环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闻到西厢房的小食堂传来饭菜香味更是感到饥肠辘辘,可是先生没说下课,谁也不敢走。
最后轮到他了,贾代儒简单问了他认几个字会背什么书,贾环答了,如命背了几句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靠着前世记忆,他只记得这些,贾代儒听他背得虽少,却是背得流利不磕绊,满意地点点头,给他一张贴,上面有十个字,布置下作业。
“今天回去把这些字每个写四遍,三字经背下二十句。”
贾环接到作业觉得很悲摧,真把老子当小学生啊,现在非常理解高中生柯南变小后不得不在小班背诵乘法口诀表,还被迫和那帮小屁孩玩捉迷藏的心情,真是人生如大茶几,上面摆满杯具。
好在可以散学吃饭了,贾环顾不上哀悼自己的杯具,急忙跑到小食堂吃饭,学里的饭菜自然比不上府里的,但是饥饿之下觉得味道很不错。
一边吃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贾宝玉和秦钟两个窃窃私语:“这学堂里的饭食好难吃,我回了老太太,明个儿自己带点心来。”
贾环心里冷笑:“好个一点苦都吃不得的公子哥儿,只怕再过两天连学也不想上了。”
很快,学生们都吃了饭,贾环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少年吃得很慢,然后把桌上剩下的馒头和自己吃剩的半个油饼用布包裹了藏在怀里,一边藏还一边偷眼看着有没有人注意到他。
贾环无意中瞥见,心里阵阵发酸,想必是个贫寒家的子弟,来这里读书混一顿吃,还要惦着家里的亲人没有吃的,所以裹了馒头带出去,可是他这年纪正是敏感的时候,心里不知是如何煎熬的。
和贾宝玉一心为女孩儿着想不同,贾环对这种贫寒的学子很有同情心,再看他举止沉稳,身上是洗得发白的旧衣,小小年纪却有点与众不同的气度,很想结交他,帮他一把又怕伤了他自尊,只得凑上去没话找话东问西问。
一问得知,这孩子名叫陆霄凤,今年十岁。
“哦呀……”贾环吃了一惊差点被这名字咬了舌头,再听他详细介绍才知道他的大名是凤飞九霄的意思,很有气魄的名字,可知其志不小。
这孩子跟那个什么璜大奶奶的侄儿金荣差不多,也是贾氏族中不知哪一房的亲戚,没钱上学,所以来贾氏家塾附学,父亲早亡,家里只有一老母,母子相依为命,日子很艰难,全靠族人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