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很安静，直到艾瑞达包扎完伤口还在上面绑了个蝴蝶结后，邦亚才开口：“我以为那是最后的办法。”
一个极其人性化的智脑，连语气都在这一刻变得十分低落。
邦亚听见他的舰长冷哼了一声，接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或许是想数落他，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邦亚忽然开始回忆起以前的一些事情，尽管对于一个人工智能来说，回忆这种能力更像是对数据库里过去事件的一种整理。
他是因为太过“人性化”而被天命抛弃的。
奥托对于手下的要求从来只有一个，就是服从，百分之百的服从，抛弃自我的服从，所以在十六世纪天命发动宇宙入侵，而他为了保护他第一任舰长而违背上级命令，在休伯利安遭遇强敌能源耗尽的情况下燃烧了他的生物芯片，带着他的舰长提前脱离战场以后——
那任舰长毫不犹豫地向上递交申请，将这台被誉为千年内都无法有人超越的第一文明航母丢进了宇宙废墟。
因为休伯利安被及时发现充能，邦亚有幸在那一次燃烧生物芯片后捡回一条命，但这之后，他在那片废墟里和一堆没有意识的破铜烂铁漂流了整整五百年。
只因为他作为本该服从至上的“人工智脑”，进化出了人工智脑不该有的人类情绪。
后来奥托为了入侵地球把休伯利安重新打捞了上来，剔除了他这个原有智脑安了新的智脑上去，而他在被当成垃圾数据彻底进入休眠并即将被处理回收的时候，机缘巧合被诺崇·阿波卡利斯捡了回去。
之后奥托侵略战争失败，休伯利安被遗弃在地球，邦亚不知道当时只有八岁的小孩是怎么找到这艘航母的，他只知道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宋墨的脸。
还没长开的小孩坐在昏暗的地下室，依样画葫芦地按照老照片上他养父的样子对着自己的小脸比划着，在知道他醒了以后表情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知道吗，从捡到你到把你唤醒，我都已经换了三个名字了。”
地球没有充足的崩坏能源，所以在被唤醒以后，邦亚只能靠最基础的地球能源来维持日常运作，而这也让他从曾经宇宙第一文明的航母战舰变成了一个孩子身后，小巧精致得像提线木偶一样的机甲。
有时候他也会听到他的小舰长对他发脾气：“你为什么不早点醒呢，你要是能早点醒，我妹妹也不会死了。”
一边说一边迁怒地刮掉他身上刚涂上去不久的保护油。
然后在生了一两小时闷气后，又噘着嘴提着个小木桶把他召出来，跟他说对不起，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太生气了，我现在给你上一层更厚的保护油。
休伯利安是天命制造的顶尖科技，邦亚作为休伯利安的人工智脑，第一次违背核心数据库里既定的命令。
就是服务了一个早已被天命剔除出组织名单的人。
……
……
哥谭郊区高速公路上的战斗很快引起了媒体的注意，闻讯而来的媒体乘坐直升机赶到现场，然后在发现其中一方势力竟然是来自纽约大名鼎鼎的头号反派万磁王以后，又不约而同地退到了千里开外，靠着超远距离外是不是炸开的几朵烟花激烈地冲镜头解说着自己脑补的战局。
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战斗持续了接近三十分钟，崩坏能强大的力量最后还是抵抗不过埃里克对金属精准的操控，以女武神的全面溃败告终。黑发驾驶员在最后时刻联系总部开启了时空虫洞，将所有重伤的女武神传进了矩阵空间，然而等到清点人数的时候，她发现——
埃莉诺不见了。
依旧是哥谭郊区，黑色夜幕下，女武神不顾受伤流血的大腿和手臂，在灌木丛里迅速奔跑着，手中的黑色长枪因为重伤而微微颤抖，枪尖时刻蓄力着，电光闪动发出爆裂声。
埃莉诺·沙尼亚特，十六世纪第一批感染黑死病的患者，濒死的时候受到奥托的救助获得新生，成为天命女武神的一员。
她必须全力以赴地去完成奥托颁布的每一个任务，哪怕付出性命，也不允许失败。
她不能让奥托大人失望。
绝对不能。
“停下吧，埃莉诺。”
在跟着一路蝙蝠翼残骸即将达到战机坠落地点的时候，虚空忽然传来了谁说话的声音。
醇厚的男声，不算低沉，但很有磁性。
埃莉诺浑身一僵，接着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奥托……大人。”
“你失败了，回来吧。”
埃莉诺在这一刻完全丢掉了女武神坚守的高傲，祈求道：“不，我没有，再给我一次机会，奥托大人，我马上就能找到诺崇，我会抓到他的，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已经派了炎华过去，你的任务结束了，现在回到天命，这是命令。”
“炎华？”女武神因为情绪过激声音变得尖利，“您不能派炎华舰长过去，奥拓大人，您明知道她是——！”
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挂断了通讯。
几百米外，蝙蝠翼坠落的地方在这时候忽然冒出红光，地面温度开始升高，开裂，点点星火往上冒起，埃莉诺伸手接住了其中一点，炙热的火光立刻在她皮肤上烫出痕迹。她缓缓跪坐到了地上，脸色变得灰败。
等邦亚从他那庞大的数据库里完成了他的“回忆”以后，看到就是那一圈围绕在艾瑞达周身，却没有靠近他的火光。
“这是——！”
艾瑞达挑了挑眉，随意地伸手挥走了聚在身边的星火：“回过神了？”
他拍了拍屁股从蝙蝠侠的斗篷上站了起来，笑道：“一个人工智脑竟然还会发呆，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邦亚没有反驳，事实上他甚至没有听清艾瑞达在这一刻说了什么。
周围升腾的星火越来越密集，空气里的温度也越来越炙热，然而没有任何树木和植物在碰到火光时会跟着燃起，就仿佛这些火光的存在只是某种幻觉。
假如忽略艾瑞达手臂上因为离火光极近而被灼烧出来的红痕的话。
熟悉的场景，让人工智脑在完成了人性化的“回忆”以后，又产生了一种清晰地，名为恐惧的情绪。
“邦亚，快动用你庞大的数据库想想。”比起智脑，艾瑞达的反应要平静得多，甚至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口红重新给嘴角画了一个夸张的上翘的弧度，“在阔别了很久以后再次见面，我要说点什么才能表达我激动难耐的思念之情，当然——”
艾瑞达说着，看向面前那个拦住他去路的女人。
“我指的不是你，而是我的外公。”
第51章
二代小丑在说完这句话后好整以暇地呆在了原地, 安静地等待着女人的下一步动作。
甚至还天真地在脑子里问了邦亚一句：“你觉得她会抓走我还是放了我？”
邦亚如实道：“炎华舰长不会违背奥托的命令的。”
就像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 邦亚话音刚落, 那个半边身子都藏在阴影里的女人就抬起脚往这里走了过来。周围的星火就像众星拱月一样争先涌到了她身边, 黑色的长发向后浮动，露出那张熟悉的, 永远只有面无表情这一个表情的脸。
艾瑞达嘲讽地笑了笑, 并对自己刚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可笑想法嗤之以鼻：“还是你比我更了解他, 邦亚。”
“毕竟——”
女人停在艾瑞达面前，黑色的眼睛平静地看了他身后那具还处于半隐形状态，只露出了小部分线条轮廓的机甲一眼。
“休伯利安曾经是天命武装等级最高的崩坏机甲, 但他现在在你手里小儿科得就像过家家的玩具一样。”
舰队核心指挥官, 奥托唯一养女, 组织最强且唯一的超S级女武神，天命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领统帅——炎华。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机甲说三道四。”
艾瑞达保持着他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也依旧嚣张的态度：“哪怕您曾经是休伯利安的第一任舰长也一样。”
炎华停住脚步, 身侧的双手像是在热身一样握紧又放松发出明显的关节音, 身后，就像什么庞然大物在运行一样, 发出了巨大机械齿轮运转的沉闷声。
接着，没有任何征兆地。
女人的身后出现了一台堪称庞然大物的重型机甲。
黑金色的金属外壳, 外面披了一层坚硬的武士盔甲，两只手各握了一把长刀, 跟邦亚一样的类似提线木偶的操控方式, 却几乎比他大上百倍有余。
画着小丑妆的青年“喔噢”了一声。这不是艾瑞达第一次见到炎华的专属机甲, 但无论哪一次看到都一样让人惊艳。
在休伯利安第一任舰长无情地把他流放到宇宙废墟以后, 奥托为了保留炎华的战斗力，根据休伯利安的创造程序，重新给她制造组装的全新机甲。
休伯利安·代号改。
“面对一个穷途末路的对手这实在不像您平时的作风，炎华舰长。”艾瑞达这么说着，表情却半点没有“穷途末路”的自觉，“还是说在您看来，我已经棘手到需要您动用到专属机甲的地步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在放出专属机甲以后，炎华直接丢了一个什么东西过来。
艾瑞达伸手接住，然后随意地瞥了一眼。
半透明的黑色晶体，鸡蛋大小，上面布满不规则的切割平面，是一块纯度达到最高等级，仅仅一块就能维持整个休伯利安全套运作的崩坏能源晶石。
几乎是立刻猜到了炎华的想法，二代小丑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滞，然后。
露出了一个更加夸张的，标准的小丑式笑容。
他明知故问道：“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炎华抬了抬下巴，语气稀松平常又威严得不容置喙：“跟我打一场，像以前我训练你的时候那样。”
“如果你赢了，我放你走。但是如果你输了——”
“您就把我抓回天命？”
“——我就杀了你。”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艾瑞达和他脑子里的人工智脑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因为以他对奥托的了解，就算那个男人不在乎他的死活，但在下达命令的时候也绝对仅止于“把他带回来”，而不是“把他当场击毙”。
“终于有一天，把奥托的话当成圣旨一丝不苟按部就班完成的舰队指挥官觉醒了她那根叛逆的神经，决定来搞点什么事挑战一下天命领导人的权威了？”艾瑞达看着炎华，眯了眯眼，“这对您来说真是一个巨大的变化。”
炎华皱了皱眉：“但是你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手里握着天命最大的王牌，还能被埃莉诺和二十台死亡号角逼到这种程度。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艾瑞达不知道面前女人所谓天命最大的王牌是他手里的休伯利安，还是他身体里被誉为帝王级的异能，他也懒得跟女人解释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张不知道是因为重新补上了口红还是眼睛的血流到嘴角而变得异常鲜红的嘴唇嘲讽地向上勾了勾，然后作为被动的一方，他往前一步主动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接着。
伸手在两个人头顶比了比。
“怎么能说我一点长进都没有。”
因为距离过近，艾瑞达不得不微微低头才能看到指挥舰长的脸，而他显然把这当成了一种殊荣：“十年前我才到您腰这么高，现在我已经比您高出不少了。”
话音刚落，一道拳风从耳侧袭来。
经过一晚上多番波折，艾瑞达的身体早已经做不到原本那么灵活，甚至因为大脑异能的过度消耗而造成一定程度上行动的过多负荷，这让他迟了整整一秒才反应过来。他侧身想躲，但那个拳头早已来到他面前，冲着他的左脸狠狠挥下。
青年直接被击飞出去，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再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开裂的嘴角已经蜿蜒着流下了大片血迹。而庆幸的是他刚才跟炎华的距离足够接近，所以当炎华身后那架代号改的机甲挥拳下来的时候只砸到了艾瑞达身后那片空地。
那片地上立刻陷下去一道极深的带着火光的拳头印。
“刚才我还在担心那头小蝙蝠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身亡。”艾瑞达毫不在意地任由血迹顺着脖颈滴在镶满紫色两片的戏服西装上。
“现在看来真正死于失血过多的人可能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