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林的伤也被养好了,云雁回三五不时就给他弄些肉食补身体,想锻炼也没办法,又不用干活,养得他气色红润,自己估计恐怕胖了几斤。
而云雁回,每日与寨子里的僚人打交道,还学他们的语言,忙活得不亦乐乎。
他教寨子里的人如何做吃食,还关心这里的农业生活。
渐渐的,云雁回完全把住在山上的日子,当做了一次实地考察。这些绑了云雁回的僚人,在他眼里,就是一群考察对象、资料。
在广南的土族里,他们是很有代表性的,通过观察他们,能够掌握广南各个土族的生活情况。
广南推行土司制,其实是云雁回提醒的,后来他也一直比较关心这里的政策。朝廷希望汉化土族,推行汉文化,还准备日后招收土族做官员。而切实改变他们的日常生活,也是很重要的。在这一点上,政策还不够完备。
云雁回在寨子里溜达,和僚人聊天,把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首领本来以为云雁回居心不良,是不是日后要搞什么鬼,还想拷问他。
结果云雁回义正言辞地说:“日后我们土司是要带大家一起发达的,我只是想帮帮兄弟们而已。我发现这山田比较贫瘠,粮食收成不高,导致大家老是吃不饱,下山去‘打猎’。但是,这种情况也不是不能改变啊。我们苗人种田,现在会先撒上草子肥田,这是天然的肥料,能够让粮食增产。”
草子正规名字叫紫云英,也叫红花草,是一种很好的绿肥,也耐寒,在山上一样长得很好,自己就能长得很好,都不用特意去管。还能用来喂牲畜,特别方便。
别说现在了,就是上千年后的中国,仍然有许多山民使用。而且,在那个年代,它除了肥田还有一个用处。那就是每到紫云英大片盛开的时候,吸引游客们来观赏。
云雁回说的话真实度其实是一半一半,他在苗寨看到了紫云英,看到人们只知道它能喂牛马,也没有特意种。
因为云大刚去世,云雁回就没有兴致勃勃地和石美兰说这些,只是略微提到可以多收些草籽,撒在地里肥田,准备日后写信详谈。
石美兰应下了,但是时间这么短,当然不像云雁回说的那样,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惯例。
但是这时候信息不发达啊,谁知道别人老窝里的事情呢。首领一惊,有点相信,毕竟苗人现在比他们富裕,但是又怀疑,为什么云雁回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那个草子,很多山坡上都长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人畜碰了后中毒的事,反而可以拿来入药。但是肥田,却谁也没证实过。他可不敢保证,人畜吃了不会死,地里种了到底是增产还是减产。
云雁回看出了首领的怀疑,也不在意,笑了笑继续道:“我看寨子里的耕牛很少,而且一头比一头瘦……”
“再瘦也不能吃了!”首领急急喊了一声。
这个家伙,在寨子里以来,不知道杀了多少牲畜。刚开始是在他这里要,后来据说是用他的名头在寨子里招摇撞骗……也不能说招摇撞骗,就是自称借,会加倍还。
有首领的例子在前,加上云雁回又老吹嘘他们苗寨,大家知道石美兰跟着汉人混,当然就信了。
这牛肉,云雁回也不是第一次说想吃了,现在他提起耕牛,首领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惦记上自己家的耕牛了。前面说那么多,果然只是幌子。
云雁回无辜地道:“什么吃不吃的,我是说,耕牛不够,大家老是干不完农活,是不是可以试一试购买新的农具。汉人皇帝最近在推行一种新农具,我们寨子里已经开始使用了。既能耕烂泥地,还能开山地。叫踏犁,可以用脚把犁铧踩进地里。长这个样子……”
云雁回给首领比划了一下踏犁的形状,内行看门道,首领一看这个样子,就觉得比那什么种草子靠谱,操作性很强。
这是当然的,朝廷有专门研究改良农具的部门,但凡是推行的,都经过了无数设计、尝试。踏犁,不知道造福了多少穷苦百姓。
首领心动了,“你们已经开始用了?情况如何?”
这个倒是真的,朝廷推行新农具,因为苗寨关系好,所以他们早就试用上了。其他土族和官府关系不好,就算朝廷要求他们用,他们也不会接受。
双方根本沟通不好啊,汉化程度不高,政令无法推行,就惨在这里,即使有好东西,也享受不了。
云雁回说道:“用踏犁,一个人一天能深耕五六分地,四寸多深!”
靠人力,一天能深耕五六分地?!
“吓!”首领搓了搓手,“这个官府都放在哪儿啊,你看能抢来不?”
云雁回黑线了,怎么什么都用抢的啊,“也不用抢啊,可以提前拿了踏犁,等丰收后还官府粮食,不贵的。或者租用也行——当然,还是归属自家比较划算。”
首领对于要有偿使用这一点很不赞同,他就想直接抢来。
云雁回觉得现在和他是说不通的,也不劝了,反正等他脱困之后,僚人里做主的指不定是谁呢……
……
当报信人回来,还带了两个苗人,他们牵着马,带来许多物资,要赎云雁回和周惠林。
知道云雁回在这里吃了很多东西,要加倍奉还时,更是二话不说,就拿了等价的汉人铜钱来偿还。
因为这些日子,除了踏犁和草子,云雁回还给寨子里出了不少好主意,很多都能立刻印证是正确的,大家都对他好感大增。
首领也颇为感动,有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想法,于是就没有趁机再敲诈了,反而要亲自送云雁回他们下山。
“若是你是我们寨子里的人多好!”首领感慨道,“要不是你已经娶妻了,我已经要把女儿嫁给你。你这样的人,在猫人里没见过,在汉人里也找不到!”
首领是不会汉语,否则就要夸云雁回以德报怨了。
到了山脚,首领和云雁回挥手作别,定好日后常联系。
云雁回和周惠林走出去一段路,首领目送他们之时,突然发现,从周围的树丛下、山林里、远处的石沟,突然间涌现大量士兵。
而且有汉人,有苗人,一下子就把云雁回和周惠林的身影淹没了,人山人海,数量众多。
自然,这些人的武器并未朝着云雁回二人,而是向着僚人这边。
首领心惊,想要逃走,却觉得身体一软,不听使唤。同时,那些苗人中有一个熟悉的女人排众而出,对他冷笑了几声。
其实面对这么多人,首领想逃恐怕也逃不远,更何况是现在,他看到眼前这人之后,就知道自己一定中了蛊毒。
“石美兰……你……”首领怒道,“你居然趁机和汉人勾结,要把我们僚人赶尽杀绝?”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要说石美兰是因为他绑了她们寨子里的人,而生气,不辞辛苦杀来宜州,还和官兵合作……谁信?
他笃定,石美兰要么是要讨好汉人,要么就是想趁机掌控僚人,真是狼子野心啊。
首领中了苗人的蛊毒,难以行动,僚人群龙无首,还出了叛徒,汉苗军队又人数众多,待会儿悄无声息杀上山,僚人定然一败涂地。配合石美兰带来的毒蛊,就是其他那些俘虏,也能毫发无伤。
说实在的,以他们这些人的规模,动用这么多人,是杀鸡用牛刀了。里面相当一部分人还是熟悉山林的苗人……寨子里的人,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将面对这样的情况。
石美兰冷笑一声:“人穷地方更穷,谁稀罕你们?”
首领怒视她:“那就是汉人找你合伙,你也脱不了干系!”
“别这么说,石土司何错之有,明明是你自己作死嘛……”首领看到“石山”居然从汉人的阵营里走了出来,叫他下巴几乎跌下来。
云雁回在首领越来越差的脸色前露出一个微笑:“傻兄弟,之前都是我骗你的。”
首领:“…………”
云雁回施施然说道,“要不是你绑了我们这些身负皇命的朝廷官吏,又怎么会搞得阵仗这么大?不过,你放心,踏犁和紫云英的作用都是真的,真有那么好的东西。其他法子也都是真的,我还要上书在广南全境推行呢。”
“但是你们呢,可能就没机会体验了。流放?不好,这地方就是最偏远、环境最恶劣的了。嗯,还是直接去隔壁桂州挖石头,做劳动改造吧……”
第278章 尘埃落定
军队势如破竹,攻上僚寨, 控制住所有人, 顺便解救人质下山。
云雁回对石美兰一干人等拱手行礼, “这次多亏各位出手相助了。”
石美兰非常耿直地说:“这是应该的,以后若有帮得上的, 也尽管说。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云雁回再转向白玉堂他们,想要说什么, 赵允初已经依偎了过来, 抱住他的胳膊, 脑袋抵在他肩膀上,难言依赖之情。
云雁回愣了一下, 随即失笑。方才他们打了个照面, 但是都没来得及说话, 直到云雁回把首领奚落了一顿, 军队也上了山。
云雁回摸了摸赵允初的脑袋,“多大人了, 你看大家都在看着你。”他向来不在人前避讳两人较为亲密的动作, 因为太过坦荡, 所以很多人反而不怀疑。
想也知道赵允初是忍不住了,云雁回又这么一调侃,他更是红了耳朵,不好意思把脑袋抬起来了。
白玉堂感慨道:“他不容易,这次是违抗了父母之命,私自来宜州的。”
云雁回还没说什么,宜州知州先受了惊吓,“什么?!”
他还以为赵允初和白玉堂是一起的呢,谁知道这位小王子居然是偷偷跑出来的?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还能好吗?
知州一阵后怕,觉得自己简直太倒霉了。
“其实我们过得还好……”周惠林啧了一声,口中这么说,神色却有些不愉快,多看了赵允初几眼。
赵允初摸摸自己的脸,抬起头来,缓缓道:“多亏了三哥帮我逃出来,这会儿他的腿可能断了。”
周惠林:“……”
大家稍微说了几句,知州实在受不了了,他觉得上面还在打仗,下面就开始寒暄,实在是太危险了,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于是,赶紧请大家上马车,大家回城里再说吧。
云雁回特意与赵允初单独上了一架马车,刚一上去,就被赵允初给扑倒了。
赵允初整个身体压在云雁回身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我担心死了……”
“我也担心,你会担心死我了。”云雁回说了句很拗口的话,“告诉我,没哭吧?”
赵允初不好意思起来。
云雁回捧着他的脸,“嗯,看样子是哭了,哭了多少次?”
赵允初把头扭开,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十分难过地道:“雁哥儿,我把事情弄砸了。”他看云雁回一脸疑惑,便把自己不小心向父母坦白了,所以才需要逃出来的事情告诉了云雁回。
云雁回沉吟片刻:“难怪,我就说怎么至于如此。”他和赵允初一家人关系好,就算王爷王妃不放心赵允初,不让他去,也不至于这么僵,赵允迪把人放出来还得断腿。
试想一下,王妃当时受到的刺激应该很大。唯一一个稍微正常一些孩子也弯了,而且是和一个她自己很看好的子侄。
赵允初十分难受,他确定了云雁回没事后的欣喜没能维持多久,觉得自己坏事了。这会儿,说不定他爹娘已经连郑苹也告知了,一旦回京,他们的恋情面对的可能就是强力打击。
“现在怎么办……”赵允初担忧地道,“要不,我们干脆暂时不回京了吧。”
云雁回跃跃欲试:“私奔这么刺激吗?!虽然我家学渊源,但是不好吧?”
“……”赵允初道,“……我是说,看能不能向官家请求,调我们在外为官算了。慢慢的,说不定我爹娘就心软了呢?”
他小心地偷看云雁回,虽说在王妃面前他坚定表示信任云雁回,但是心底其实也担心云雁回会因为郑苹有所迟疑。
“官家不可能答应的,这件事他只会保持中立,但是调我们出京,就相当于帮我们了。”云雁回冷静地道,“事情其实还没有那么糟糕,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没事,反正谁也没办法把我们分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赵允初看到云雁回可靠的样子,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安定了很多。雁哥儿都这么说了,既保证了自己的坚定,又表示会想办法,他自然是放心不少,回京他都听雁哥儿的就是了。
赵允初心头之事已去,又开始关心云雁回,“雁哥儿在山上过得真还好吗?”虽然周惠林说不错,可他总疑心山上条件不好,怎么会过得好呢。
“真挺好的,谁能给我气受啊,”也就是被堵着嘴上山时辛苦了点,“没有享受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我都快把他们寨子吃穷了。就是上边儿没浴桶,烧水也不方便,洗澡洗得不痛快。”
赵允初被云雁回逗乐了,“那回州府衙门好好洗个澡。”
……
到了官衙,云雁回提出要洗澡,知州连忙表示早就准备好了,还有一桌酒席。
知州知道两人的身份之后,要不是地方穷,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出来,方能将功折罪。
云雁回洗了澡之后,换上知州准备的绸缎衣服——他自己的衣服当时被抢时,早就不知到了哪个僚人手中。看时间距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他索性找了笔墨纸砚,开始写写画画。
赵允初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云雁回应该洗完澡了,才进屋找他。
看到云雁回在写东西,赵允初凑了过去,抱住云雁回的腰:“写信报平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