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雁回拉着赵允初慢慢踱到门口,无人阻拦,却是听到里面传来王妃的声音:“……六娘,他们已经回来了,你说句话吧,此事我们到今日才告知你,也是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唯能请你劝一劝雁哥儿。”
王妃想,郑娘子劝得住雁哥儿,雁哥儿与初哥儿之间,又定然是雁哥儿拿主意的。就算郑苹不知道如何说话,她都已经帮忙想好了,有条有理,一二三列出来,首当其冲就是雁哥儿已是云家唯一的血脉……
云雁回深吸一口气,他瞒了很久,一直在做准备,还是挡不住意外,叫人帮他出了柜。这会儿,索性打帘子进去。
里面的人都知道他们回京,而且在外面了,所以都没有吃惊。
云雁回看到赵元俨脸色凝重,王妃眼眶是红的,而郑苹则面无表情。他紧紧盯着郑苹,希望从她脸上找出一些端倪,思索应对之法。
郑苹没有看进来了两人,她郑重地对王妃深深一礼。
王妃伸手没拦住,“六娘这是做什么……”
郑苹饱含歉意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妾身只能说声抱歉了。”
赵元俨夫妇都像被雷劈了一样,愣愣看着郑苹。
赵允初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害怕了很久,怕以前对他特别温柔的郑娘子也会像他娘一样露出失望的神色,甚至哭哭啼啼,大吵大闹。却没料到,郑苹一副回绝的样子,道歉了!
唯有云雁回若有所思,只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郑苹低眉敛目:“当年,因为雁哥儿他爹是苗人,妾身家中不允许我们的婚事,唯有私定终生,甚至后来他爹去世了,家父家母也不愿意让雁哥儿进郑家。可是,妾身也不曾后悔,反而暗自思索,若是自己的孩子,他们愿意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只要两情相悦,真心相待,妾身都不会阻拦。”
她抬头无奈地笑了笑:“我也很吃惊雁哥儿和初哥儿竟然是……这样关系,方才沉默了很久,就是在想一个道理,什么样的人,也不分男女呀。所以,请恕妾身不劝不阻了。”
“……”赵元俨夫妇已经风中凌乱,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一开始就看错了郑苹。
万万没想到,郑苹不改昔年作风,看似温婉讲理,实则宁愿云家血脉断绝,也要贯彻原则,坚决不阻止她儿子和自己钟意的人在一起。婚姻自由这面旗,她似乎是扛定了。
第280章 接风洗尘
赵元俨夫妇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是不好和郑苹争辩这个问题。
赵元俨琢磨了一下, 看到云雁回和赵允初回来了, 便想和云雁回讲讲道理:“逐风啊……”
王妃拉了拉赵元俨, 硬邦邦地道:“广南毒瘴遍地,既然回京了, 还是快些回府中沐浴一下,叫大夫看看吧。”
赵元俨心中疑惑王妃为何制止他,但还是没在人前驳了王妃的面子, “……嗯。”
这个意思, 分明是今日暂且按下, 日后再提了。
两人严厉地扫了赵允初一眼,转身离开。
云雁回鼓励地看了看赵允初, 用口型说:“没事, 去吧。”
赵允初便灰溜溜跟了上去。
出了郑家之后, 赵元俨才问王妃:“方才, 为何不让我和逐风说几句?”
王妃白了他一眼,“方才他那边占的上风, 你辩起来, 他若趁势把你辩倒了怎么办?我不是不想劝雁哥儿, 可是他的口才你我都是知道的……”
她方才装得镇定自若, 其实心里虚得很呢。
赵元俨:“……”
赵元俨默然半晌, 居然想承认王妃说得对。
“嗯……不是据说,这次在宜州,那些土族绑了他之后, 反而帮他送信,还将寨子里的牲畜都宰了给他吃么……”
王妃:“……”
夫妇两个默然半晌,对视一眼,觉得自己有点苦。
到了王府之后,夫妻俩从车驾上下来,回首看到赵允初也从后一辆车慢吞吞下来,都露出了苍凉的神色。
原本胜券在握,现在竟然渐渐流失了信心,他们开始害怕,儿子要真的被谋划去了怎么办……
王妃美目含泪,看着慢慢走过来的赵允初,忍不住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回来了也不先到府里!你是想抛父弃母上他们家过了?”
“我没有……”赵允初虽然不觉得痛,但还是瑟缩了一下,谨记雁哥儿说的,不能硬顶,“雁哥儿在宫里给官家递奏疏,出来的时候便知道你们在他家中了,所以直接去了他家。”
赵允初已经做好被父母联手再教训一顿的准备,却只见王妃和赵元俨对视一眼,目露哀伤。
想想吧,这些天王妃进宫磨官家和太后,他们老是含含糊糊,不肯给个准信儿,不得不让人多想。
而雁哥儿那边,时常给官家递奏疏,不知给官家赚了多少钱,他们家初哥儿即便有了实职,也比不过雁哥儿。
一个特别会来事儿的宠臣,和一个平平常常的宗室(宗室们还曾经很受忌惮,到现在也有朝臣认为他们该被圈起来),谁知道官家心里怎么想的……
万一,他为了安雁哥儿的心,默许这件事怎么办?听起来好像很荒唐,可是仔细琢磨一下里面的利害关系吧,很有可能!
反正,初哥儿在家里也不是独子,操作起来很容易。雁哥儿对自己人还罢了,对待敌人时……想想看他那个毒辣侏儒的诨名吧!便是官家没那个想法,又怎知雁哥儿没那个想法,不能说服官家呢?
越想他们就越为这个设想找到更多合理借口,总觉得有一个黑暗的势力要把他们儿子拖走。
夫妻俩对视一眼,瑟瑟发抖。
赵元俨沉痛地道:“别怕,我就不信了,我堂堂一个亲王,难道连儿子也保不住!”
王妃伏在赵元俨怀中,含泪点头。
赵允初:“???”
……
郑家那边,傅云沣本来见势不妙,避嫌出去了,回来之后,只看到云雁回抱着郑苹,母子俩之间氛围怪怪的。
不过,好像并非发生了什么坏事。
“雁哥儿在宜州受苦了,今天咱们从酒家叫席面来吧,给你接风洗尘。”傅云沣也不好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察到不是能够公之于众的事情,于是岔开话题。
郑苹摸了摸云雁回的脑袋,放开他,“好呀,雁哥儿想吃哪家的?”
“都可以。”云雁回心中甚是感慨,他从穿来就对郑苹甚是钦佩,她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女性,思想开放,行为独立,少年时就敢于反抗包办婚姻。
更难得的是,她还能够做到彻底以己度人,包容他人的爱好。
倘若郑苹不同意,云雁回就要麻烦很多了,他早就在准备如何向郑苹说明了,也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现在倒好,不需多言。
方才,郑苹只是又温言向他确认了一下他与赵允初的想法,然后再次表示一定会支持他们。
云雁回这么一回来,不多时京中就传遍了。
他在宜州的遭遇,叫多少人都为他捏了把汗,知道他平安回来,帖子便如雪片一样飞来。
第一顿肯定是和家人一起吃的,倒不是不能叫上大家一起,主要是郑苹都知道了,云雁回得和其他家人也打个招呼。
于是,约了朋友们,第二日大家一起吃一顿好了。
到了晚间,小宝请假回家,双宜也携家带口回来了。
一看到云雁回,双宜就心情激动地把他给抱住了。沈括抱着儿子,站在一旁叹道:“要不是我们死活拦着,又知道白护卫会前往,她就要把儿子一丢,杀到宜州去了……”
“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云雁回笑了一声,把双宜放下来,又抱了抱瓜瓜,“还认得舅舅吗?”
一段时间没见面,瓜瓜只是稍稍有点生疏,被云雁回一抱,便甜甜喊起了舅舅。
吃饭的时候,云雁回斟酌了一下,将他和赵允初的关系告诉了众人,又说明了一下他们现在的状况,包括官家那边答应日后帮忙打掩护,郑苹也同意了。
从傅云沣、双宜到小宝,全都被吓呆了。
唯有沈括,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我还一直以为,是我多想了……”
双宜呆了片刻,推沈括一下,“你早看出来了你不告诉我?”
沈括:“……”
他敢吗?他稍微打听一下双宜还察觉不出来,要是直接说我怀疑你弟断袖,还不又被拎上房顶了?
在座的人里,傅云沣是继父,双宜、沈括和小宝是晚辈,一听郑苹和官家都首肯了,他们虽有惊讶,但也无话可说了。
就是惊奇之余,不免觉得云雁回也太……精了,居然瞒了这么久,利用了大家的心理,有时候在他们面前做出种种亲密举动,也无人怀疑。
又觉得难怪,雁哥儿一直不肯议亲,大家还以为是醉心工作。原来,早就在工作之余,抽空把感情问题解决了。
思来想去,还是直接道贺吧,反正赵允初和雁哥儿也算是两小无猜,没什么可质疑的地方。若是换个性别,说孩子早有了也不会奇怪。
双宜调节好心态之后,沉吟道:“八大王和王妃不赞同是吧?不如,我夜里偷偷潜入八王府……”
大家悚然看着他:“你想做什么?”在偷偷潜入王府后面跟着的行为,不管是什么,应该都够进开封府牢狱待几年的。
双宜无辜地道:“我就吓吓他们。”
“你还是歇着吧,别坏了我的事。”云雁回指了双宜一下,“不许擅自行动。”
双宜只得老实点头,心中想着,反正王爷王妃也扛不了许久了吧。她从小到大,还没见雁哥儿想做的事做不成。
——
次日,云雁回与周惠林联袂大宴嘉宾,感谢大家的关心,让大家担忧了,展示给大家看一下,他好好儿的,一点伤也没受,也没被吓着。至于周惠林,那一点伤也早好得差不多了。
亲朋好友们见状,松了口气之余,也不禁问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常人别说被俘虏上山了,就是去一趟广南,也少不了掉几斤肉。水土不服,饮食不习惯,奔波劳累,全都很致命,掉几斤肉是轻的,没大病就算好了。
云雁回的故事已经讲过几遍了,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表示,去的路上的确很困难,要赶路,要爬山。但是自从他被僚人掳走,日子就好过不少了……
在山上各种吃喝,养得恢复了之后,就是从容下山,淡定回京,脸色怎能不好看呢?
如此经历,令众人叹为观止。
又有人觉得奇怪,云雁回被俘后脱困回京,这么大的事,别人也就罢了,怎么不见赵允初呢?
这二人玩得向来要好,这个时候不见人,还真是奇了怪了。
他们都不知道赵允初其实偷偷出京了,是和云雁回一道回来的,现在更是被软禁在家中,哪里也去不得。
“裁云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兴许是有事吧。”云雁回淡定地微笑回答,“没事,我们昨日就见过面了。”
大家这才释然,这就对了,以人家的关系,早在第一时间就会过面了。
酒过三巡之时,赵允初的三哥赵允迪倒是现身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酒楼,见到他的人纷纷和他打招呼。
“三郎腿怎么了,不是很久没断过了吗?”
“嗨呀,一定是故态复萌被教训了……”
“身残志坚,这还要来吃酒,佩服。”
赵允迪是东京出名的衙内,他那点儿光辉事迹,谁不知道啊。也就近几年,或是王妃管得更严,或是自己成熟了,鲜少再传出丑闻。
就是现在这模样,不得不叫人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