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阎王?”王妁的眼睛微微发亮,往前迈了两步,“你终于来了。”
阎王扭头瞥了一眼王妁,眉头皱起,王母的蟠桃被凡人入了口,哪怕只是混入酒中的一点点。但毕竟是仙人给予的福缘,只这么一瞧,阎王就知道,自己不能擅自带人走。
“寿命未尽,啧。”阎王咂嘴,很烦。
王妁嘴角的笑凝滞住了:“阎王陛下……这是何意?”
阎王:“擅自用吸血鬼的血为药引,犯了错。今日我是来收回你们手中的血和药。你们的罪孽,等寿命终止了再清算。”
阎王这话一说出,早就想过这点的王戚和王林没什么反应,王妁却是白了一张脸,嘴唇不住的哆嗦,问道:“我作恶多端,你也不肯收我入地府?”
阎王:“天道轮回,各有各的规矩。你现在是活人,死了再说。”
当初徐道师也作恶多端,同是作恶,王妁只是要了人的命,徐道师却是勾魂断了轮回,罪孽更重。阎王不过是断了他作恶的工具,等着寿命尽了才能清算。
这次,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
王妁听明白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她宁愿去十八层地狱受冥火炙烤,也不愿再看这污浊的世界一眼!
“五十年?我还要活上至少五十年?”王妁笑得花枝乱颤,她看向面前的三位神仙,薄唇轻启:“那我犯了何等罪,你们会直接收了我?”
阎王挑眉:“多的很。擅闯天庭或阴曹地府,烧毁生死簿或山海图,灭世杀神,都属难以饶恕的重罪,无论是生灵还是恶鬼,当即抓捕,入阴曹地府审判,且无回归阳界之日。”
王妁沉默了。
她若当真有那些个本事的十分之一,这三百年来就不会过得如此辛苦。
天庭和地府的入口在何处她不知道,生死簿和山海图她见都没见过,灭世杀神……
王妁抬眸看着面前的三位神仙,眼睛转了转,转身走进了屋内。
阎王和月半七等人疑惑的看着她进去,只听到翻找东西的声音,不一会,瘦弱的女子手中拿着斧头出来了。
灭世不可能,杀神,她或许可以努力一下。
哪怕永世不可超生也罢,她什么罪都能认。
这么多年过来,她早就疯了。
估量了一下三位神明的实力,王妁举起了斧子,向着那位她以为最弱的人冲了过去。
月半七看到王妁拿着斧头向自己跑过来的时候都傻了眼,愣在原地,所以这是想杀了他?
柿子找软的捏,难道他就是那个软的?
看了一眼麻姑,月半七表示他完全不想承认。
堂堂一个男神仙,看着比麻姑一个女仙都柔弱?!
月半七没躲,阎王也没帮,麻姑还沉浸在自己将要被阎罗王惩罚的胆战心惊中。王妁已经来到了月半七面前,重重的挥下斧头。
斧头从月半七身上穿过,就好似砍了一道不存在实体的幻影。
说是幻影也没错,阴曹地府的鬼神,本身就与天庭上的神仙不同,再加上王妁本就一个凡女,用的还是普通砍柴的斧子,怎么可能对阴神造成伤害,她连一只普通的小鬼都砍不到。
王妁本就没打算真的伤了月半七,她只是想做出一个伤害神明的行为,但是转头,却看到阎王用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压根就没有把王妁当根葱!
王妁怒火中烧,她知自己对付不了这两位阴神,就转而向着麻姑去了。
麻姑总算回过神,然后轻轻一抬手,就把王妁给击飞了。
把人打飞后麻姑也是愣了愣,她神经崩的极紧,看到斧子来自然就没有放松力道,这反击……过了些。
一直旁观着的王戚和王林终于恍惚回过神,连忙过去将倒地的人扶了起来。
王妁本身倒是没什么,只是倒霉了点,斧子跟着飞出划伤了她的腿,殷红的血从雪白的大腿往下流,雪白的裙子此时不仅沾染了尘土,还渗入了血。
就像是王妁这三百年的人生。
王妁悲从心中来,趴在地上绝望的哭泣着。
麻姑原本就在考虑为自己开脱的说辞,说起来,她也冤枉的很,只是想给自己扩散一点信仰,谁想出了错,如今长命的人不仅不感激自己,还要拿斧子砍她,就为了早日下地狱,麻姑怎么想都不明白,便上前质问道:“当年给予你的仙酒中混了蟠桃汁是我失察出了错。可你曾说过,那东西是为你家老仆人所求,就算真的长命百岁,也该是他,如何就落到你的手中?且这长生不老不知古往今来多少人求而不得,怎么你就偏生嫌弃?这前前后后,我实是不明白。”
这个问题,也是月半七很想知道的,所以他看着王妁,等她的答案。
王妁的泪水不断的往下流,哀声道:“你当那酒是我自己喝下的?”
麻姑:“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我长命百岁又如何!我是罪臣之女,全家女眷发卖,入了奴籍,此生成良民无望。父亲流放,母亲病逝,亲戚朋友都冷眼旁观,生怕伸出援助之手就被牵连。除了王衷,本就是我祖父救回来的人,父母良善,放了他卖身契,他知恩图报,这才拉我出了虎狼窝。除了他一人,这天底下谁能护得住我?长命百岁又如何,一落魄女子,还不是谁想如何就如何的!”
麻姑愣住了,这道理只要不傻,仔细想一想便知,那……
“王管事忠心啊,可就是他忠心,我如今才是如此!”王妁手指狠狠的抓着地面,手指尖都摩出血来,混入泥土中很是可怜。
当初,王妁从寿仙娘娘手中得到仙酒,当晚就交给了王衷,并且告知他这东西是何物,有什么疗效,生怕王衷被子女骗了,或者不认识这东西,丢了。
但正因为知道这东西是什么,王衷才舍不得喝。
王衷体虚,是因为他年岁大了,就算真的长命百岁,也不过是多活一二十年。但是与王衷相比,王妁不过才十几岁的少女,出生时本就不足月,身体略虚,而后家中发生巨变,生活水平一落千丈,还被关起来一段时间,出来的时候人都受了一大圈,被关女牢的时候还受了凉,所以哪怕出来了调养一番,也留了根在,每到寒冷时节就忍不住的咳嗽。
王衷曾经请医生为她看病,医生只开了调养的方子,别的办法没有。
如今有了这好东西,王衷自然舍不得喝,只骗小姐自己全部都喝下了,过几日病就会减轻,实际上东西早就混入小姐的汤中,被王妁喝了个一干二净。
小姐长命百岁,他才对的起主人一家的恩情,至于他自己,王衷觉得,他还能扛一扛。
谁想到不过几个月,他就护主送了命,没有了他庇护的王妁,喝的又是蟠桃汁,开始了三百年的折磨。
这三百年,她先是被王衷那几个不孝的儿子当做玩物,而后又因为他们捏着她的卖身契,家中没钱的时候随手卖进了秦楼楚馆。王妁在青楼一坐就是三十年,因容颜不改曾经被当做传奇人物,后被一商户人家的老爷当成奇物买走。
商户老爷家中妻妾众多,不差王妁这一个。可偏偏她得了老爷的宠爱,就碍了别人的眼。后来正妻害死老爷,让自己独子继承全部家业,原本的妻妾,包括王妁,便打算都清理了。
商户老爷的独子应了,但是看到王妁的模样,又变了念头,将人藏在外面收用。
那时候算算时间,王妁已经快近百岁。
再怎么傻,也该猜到不对,王妁知道了那仙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可是她高兴不起来。
有些事情就算隐瞒的再严实,也有纸包不住火的那天。王妁的存在被独子的母亲知道了,那时候独子的母亲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妇,然而王妁的样子却丝毫不变。
老妇看到她时,不是生气儿子私藏父亲小妾做这等罔顾伦常之事,而是惊恐于王妁的样貌,认定她是妖精所变,不然怎么如此会勾引人心?
可事实上,王妁什么都没做,是那些男子自己擅自动了色心。
老妇命人抓住王妁,想要杀了她,但是却惊慌的发现,无论什么样的伤放在王妁身上,都是次日就能好的,哪怕是致命伤。杀不了的妖孽,老妇更怕,就将人关在了柴房里,每日折磨,想着何时弄死她。
那时候的王妁,忍受着各样的折磨,早就分不清年月日,为了避免她逃走,黑乎乎的柴房连窗户都订死了,到处贴着鬼画符,黑乎乎的屋子里,她连日夜都分不清。
她疯了吗?或许疯了,也或许没有。
折磨原本很频繁,后来渐渐地少了,然后没有。柴房被荒废了,水饭都不知道断绝了多久。
外面监视的人走路声都许久没有听到,她熬不住,终于想办法逃出了这里。
出去,看到的便是一片荒芜,出去一打听,这里的主人是个富商,可惜为赚钱做了私盐的买卖,被官员发现,一家子都没保住。
物是人非,起起落落,她快看习惯了。
作为一个游女,在江湖上走走停停,艰苦求生,直到遇到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声称自己很爱她。
男人是贵家公子,为了她,男人脱离了家族,辛苦谋生。王妁一直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只是时间久了,王妁发现,一切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当不得真。
男人带着她来到了源西城,这里也就成了她和男人一路走来的终点。
王妁喜欢蓝色的衣裙,作为官家小姐时,衣柜里放的大多是水蓝色的外衫和裙子,哪怕落魄了,被王衷照顾着,衣服也不过是从水蓝色的绸缎变成了蓝色的粗布。
如今,她只喜白。
除了白是发丧用的衣服以外,最重要的是它干净。
穿着干净的衣服,好像自己也是干净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当年的时光,那时候她不过是个懵懂少女,坐在闺阁中,幻想着自己的夫君,和未来幸福的生活。
第75章 血和牙
无论王妁的过去多么悲惨凄苦, 规矩就是规矩。寿命未尽, 哪怕是地府的阎罗王也不能擅自将人带回阴曹地府。这是天道立下的准则。
阎罗王有些许权利, 可以消弭福报让人延寿,可以同阴魂换命做交易, 却绝对不可以剥夺活在阳间的人的寿命,为了避免阎罗王枉法胡来。哪怕从古至今,未曾有一位阎王会枉法。
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凡间的人真心想死, 何需阎罗王亲自动手, 自戕的法子多的是, 天道也没想到, 还有王妁这种活不好,死不了的人存在。
明明是对凡人的庇护, 却成了王妁的枷锁。
月半七听了王妁的过往都心生不忍,阎王不管, 麻姑没法, 月半七无奈, 小声的同阎王念叨了一句。阎王皱眉,摇头。
“不行。若是平常的记忆还好, 但若连自己犯下的罪行都忘记,阴曹地府审判时容易出麻烦。”阎王否定道。
月半七的汤不同,遗忘是基于灵魂之上而非肉体, 所以哪怕人死了进入地府, 她也绝对不会想起自己曾经做过什么错事。而阴曹地府的刑罚除了惩罚, 还有就是要犯错的阴魂对自己的罪行做出深刻的忏悔,什么都不记得的阴魂受刑有何意义?
王妁和当年的小黑龙信鸿不同,信鸿的罪行和情爱分的清楚,一碗汤将情爱忘得干干净净,自己犯错却是一点都没有遗忘,因此可以老实在地府里受刑。王妁一介凡人,承受能力本就比龙魂薄弱,再加上她的罪行和经历分不开干系,她的罪行就是她承受的痛苦,如何去的掉?
因此,月半七也没办法。
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可以进地府,承受那不知多少年的刑罚,然后一碗汤重入轮回,下辈子无论是做猪还是做狗,都比现在来的舒服。
可惜,少说还有五十年。
王妁已经无话可说,眼中的颓废比以往更胜,麻姑瞧着阎王和月半七没有行动,又看王妁那三人只一脸悲痛,硬着头皮上前:“王家女儿,我缩短你寿命,你没有意见吧。”
这句话不过是面子上一问,缩短寿命的事,她是必须要做的。
王妁已经沉浸在悲痛中,看都没看麻姑一眼。作为她的曾孙女和其养女,两人都知王妁最大的期盼就是死亡,五十年相比五百年,还是好很多,自然没有阻拦的意思。
麻姑就这样轻轻松松在王妁身上施了法,加剧了她寿命的流逝。
麻姑施法的时候,月半七就帮着阎王去屋内搜来了她们所用的血,还有一壶的蛊虫。老婆婆见大势已去,只能交代,这血是从叫做亚岱尔的吸血鬼身上取来的,而她的父亲来自苗疆,从小就与蛊1毒相伴,祖奶奶带着她的母亲去那个地方原本是为了找死,可是死没找成,却让她的母亲和父亲相遇,然后有了她。
得到了吸血鬼的血,祖奶奶和她们原本是为了研究出让祖奶奶死去的毒1药,只是毒1药没制作完成,反而是做出了可以控制人心智的药,三人本就厌世,其中以王妁最甚,就想着既然我死不成,那么大家干脆都别活了。
之后,就搞了这么多的事情。
阎王和月半七将东西收了个干净,而后出言警告几人一番,其实就算她们再作恶也是没办法的,不过是死后在阴曹地府中,用冥火多烧几千年。若是现在开始行善积德,还可以减轻一些。
做与不做,都在她们,阎王只要保证这种事之后不会有就够了。
只是麻姑那边,却不能善了。
麻姑只被阎罗王这么冷眼一瞧,就腿肚子一颤,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阎罗王开口:“天庭见。”
很好,这是要面见玉帝,当场清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