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的回答夹杂着雨声不甚清晰地传来。
有姚谦舒在,大雨也不是问题。
原先快马十日的路程,贾赦不眠不休,只花了三天,一路上亮出荣国府的令牌,虽然因此有驿站配合,但也暴露了他擅离职守的情况。
抵达京城的时候是晚上宵禁时候,不等守门官问话,贾赦便已经道,“我是荣国公贾赦。”
他一路都未洗漱,又是炎夏之时,那样子别提多狼狈了。
本来还以为要有一番纠缠的,守门官却道,“国公爷请吧,宁府贾大人已经来打点过了。”
贾赦一点头,哑着嗓子道,“我记住你了,日后有难处,只管来找我。”
他马鞭一抽,从开启一条小缝的城门中飞驰而去。
马蹄声在夜里头透出一股子孤寂来。
贾赦也不从梨香院绕了,直接拍响荣国府的大门,门子吓了一跳,一开始都不敢开,隔着门问道,“是谁?”
还是姚谦舒后面赶过来,“是国公爷回来了,开门吧。”
门子忙抽了门栓,迎他们进去,“您怎么回来了?”
贾赦也不答他,疾步往荣禧堂走。
一路过去都有值夜的人,等他到荣禧堂门口,半个府里的人都惊醒了。
贾敬正在院子里踱步,见了他又惊又喜,还有些个生气,“罢了罢了,快进去,政儿在里头。”
贾小政就比贾敬的心情要纯粹多了,他抿着嘴唇,忍住不哭,“哥哥回来了。”
“爹这会儿睡着了?”贾赦小声问道。
“刚刚喝药睡下,哥哥先擦把脸。”贾政勉强笑了笑,“你这个样子父亲认不出来的。”
他们兄弟俩这称呼不同也是打小养成的习惯,贾赦学说话时候还是贾代善带的,那会儿贾代善还没有走向究极成熟,觉得喊爹和他亲,一家子人也没有反对的,到了后面俩孩子,他军务繁忙,就是史氏带的,教的便是父亲,以示尊重孝顺。
贾赦梳洗换衣服时间很短,脑子里一直在翻涌这十几年的回忆。
贾代善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爹。
姚谦舒替他系好腰带,沉默不语。
“我爹是不是?”贾赦握住姚谦舒的手低声道,没敢问全。
“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了。”姚谦舒反手握牢他的手,“出去看看他吧。”
救人不救命,贾代善的命数到了。
贾赦点点头,才刚走到床边就看到贾代善睁着眼望向他,“回来了?”
比起往日故作严肃又隐藏纵容不同,贾代善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爹。”贾赦趴在他床边,“爹我回来了。”
“我说过什么?就是我死了,也得往下走,现在我还没死呢。”贾代善慢慢道,他说话已经很吃力了,“又留一个把柄给别人攻讦你。”
“我不怕,谁敢说我我打谁。”贾赦说话有些木愣愣的,擦了擦眼泪道,“爹……”
到底没忍住,抱着贾代善的手臂大哭起来,“爹你别抛下我!”
“让你背着这么重的责任过活,是爹错了。”贾代善左手勉力抬起,摸了摸贾赦的头,“不过爹的赦儿会是最厉害的荣国公。往后一定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可惜看不到赦儿成亲了,不要挂念我,万事超前看。”
他看向边上的姚谦舒,姚谦舒叹了口气,“国公爷放心,我会照顾好小赦的。”
贾小赦就像是迷路的幼崽,手足无措地跪在原地,只会一遍遍重复让贾代善不要走。
张道长亦到了,一甩浮尘,“无量寿佛,我来送一送国公爷。”
贾政听到这句如何还能不懂,强忍着悲痛命人去请史氏和贾敏过来。
“让我再抱一抱你。”贾代善拍拍贾赦,“不哭了。”
小时候,每一次贾小赦哭了,不管贾代善在干什么,都会放下手里的事,抱着贾赦哄一哄,说一句,“不哭了。”
贾小赦把贾代善扶起来,他长高了很多,几乎和贾代善一样高了。
贾代善张手轻轻抱了他一下,“好好的,别叫我再担心。”
“国公爷!”是史氏到了。
贾赦回抱了一下贾代善,在姚谦舒帮助下让贾代善重新躺平了,便让到一边去了。
姚谦舒揽过他的肩头,这是他头一次领会到死亡对凡人的意义,他很难再讲出人总是要死的这种话。
贾代善在黎明的时候过世,贾赦麻木地看着第一道曙光划破黑暗,“谦舒,我爹走了。”
并不是所有贾家人都能像老宁荣二公那样死后也守在祠堂里的。
“你爹功在社稷,下一世会平安喜乐,富贵双全的。”姚谦舒揉揉他的脑袋,“你爹说的,叫你朝前看。”
“嗯。”
宁荣二府都挂起来白灯笼,家中最后一个长辈也去世了,现今是贾敬年岁最大,他站在贾赦另一侧道,“你现在预备怎么做?”
“上折子,先告罪再请辞,我要扶灵回金陵。”贾赦道,“带着政儿一起吧。”
“我知道了,我回去安排一下,晚些时候就过来。”贾敬别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