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看林之孝家的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有他话了,心里一急,忙问道:“明儿打平安醮,林妹妹是来是不来?”
话才出口,便觉得老太太放在自己肩头的手上稍稍紧了一下。被她一捏,宝玉也有些后悔嘴快€€€€便是自己不问,老太太岂有不问的?
偷偷地抬起眼打量了一眼底下坐着的王夫人,见她面上依旧挂着笑,看不出有何异样,稍稍放了心,又转过头去看林之孝家的。
贾母其实不必问,也能知道一二。若是黛玉真的应了过去,以林之孝家的精乖,又岂有不先说了来讨自己欢喜的?
果然林之孝家的声音略低了点儿,回道:“林姑娘那里正在备嫁……怕是腾不出功夫……”
宝玉只听得“备嫁”二字,便如同被捶了一记重的,耳边嗡嗡的。林之孝家的又在说着什么,便都没有听见。黛玉定亲他是早就知道的,只是心里从来就不敢往那边想。每每想到黛玉,总是觉得心里有根针扎着一样,疼得慌。
贾母坐在他身后,见他一瞬间低垂了头下去,心里叹息。她又不是不知宝玉心事,只是如今再说什么都晚了。人家林府如今是与什么样的人家结亲?侯府,大长公主的儿子,光是这个门第,就算是自家老祖宗在时,也比不得的。更何况,太上皇又是赐婚又是赐字,长些眼睛的谁还看不出来,这份儿体面其实是给安乐侯的呢?
无奈地拍了拍宝玉的肩,看屋子里尚有迎春姐妹,便不好说别的,只笑道:“如此方是正理。有了人家原就不一样,规矩也要多些才是。”
李纨见几个小姑子都有些不自在,起身笑道:“老太太,我那里才得了几个别致的花样子,带着几位妹妹去看看可好?”
贾母笑道:“知道你一向是手巧的,也好生指点指点你妹妹们。”
“是。”李纨福身应下了,带着迎春三个并宝钗都出去了。
贾母这边拍拍宝玉,笑道:“也跟你姐姐妹妹们去罢,我这里和你太太说句话。”
宝玉看看王夫人,蔫蔫儿地出去了。外边屋子里的袭人和秋纹两个赶忙跟上。
贾母便朝薛姨妈笑道:“这女孩儿大了,这些个事情就都得想着了。我算算啊,这林丫头比宝丫头迎丫头都还小些呢。谁承想她能得了宫里贵人的眼呢?唉,如今都要出阁儿了,结亲的又是那样的人家,若是我敏儿和林姑爷尚在,瞧着也必是欢喜的。”
邢夫人自觉这段日子大房与林家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好歹,人家还替贾琏谋了份儿差事不?况且在林家那里二房也吃亏,老太太也被落了脸面,虽不好明说,可她这心里痛快是不假的。
听贾母如此说了,便笑道:“可不是么?我虽没个亲生的孩子,可也知道当娘的心。哪一个,不是看着儿女好了,自己就是闭了眼也心里踏实呢?”
这话却是正戳到了贾母的肺管子上,当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邢夫人顿时闭了嘴。
贾母冷笑道:“行了,这些个话都收了罢。当初你们要接了二丫头出去,说是给她看好了人家。如今这些日子过去了,娘娘省亲都完事儿了,可有个准信儿么?迎丫头多大了?只比宝丫头小几个月罢?她这做姐姐的没个说法,底下三丫头四丫头又如何?你们当父母的不上心,又不愿意把孩子放在我这里,难道就这么不闻不问的,误了迎丫头一辈子不成?”
这话说的诛心,邢夫人忙站起来听着,一声儿不敢回。王夫人先还有些幸灾乐祸,听到后来又觉得贾母这话连自己和妹妹都捎上了,心里虽是大怒,却也只得听着。
薛姨妈颇为尴尬,心里满不是滋味。本来宝钗如今就是她一块儿心病。人家的姑娘都是十三四岁就已经看好了人家定了亲,待到及笄之年也就出了门子了。可宝钗今年都十七岁出头了,这亲事还没落定。先前姐姐跟自己个儿商量的虽好,却是苦于没有什么凭证的。姐姐虽不至于反口不认,奈何还有老太太在。她不发话,只怕那二老爷也不会愿意。姐姐先前跟自己这里拿银子建园子,说的好听,将来是要让宫里的娘娘做主的,叫自己只管安心。可省亲时候娘娘虽然好生夸了宝钗一通,下文却是没有。究竟怎样,自己明里暗里地问了姐姐两回,都说还不急。
不急?薛姨妈心里有些狐疑,如何能不急?宝玉是个爷们自然不急,宝钗却是等不得了!再等,等到何年何月?
薛姨妈也怕这事儿不靠谱,谁承想三月里头娘娘又有了旨意出来,叫如今荣府的几个姑娘都住到省亲别墅里去,便是宝玉也搬了进去。又亲自指了怡红院与宝玉住,又指了园子里第二大的一处地方蘅芜苑与宝钗住。迎春姐妹三个倒是随个人意思自己去挑的。
这个意思,却是明显了。薛姨妈这才放下了一颗心。
不过到底话还没有说开,那老太太也就装傻充愣,不理会这个茬儿。
薛姨妈听了贾母话,心里暗恨€€€€这个老太太,明着是教训大儿媳妇,暗着就不就是在嘲讽自己么?几个丫头里,宝钗才是最大的呢。
贾母发作了一通,见两个儿媳妇都站在那里躬身聆听,不管心里如何,面儿上是过得去的。当下也不好再说,只摆手做疲惫状:“我也是瞎操心。你们做老子娘的好歹心疼心疼孩子,别只顾着自己玩乐,误了几个丫头。”
鸳鸯见她面上神色,忙递上了一盏温茶。贾母接过来喝了,将手中茶盏交给鸳鸯,才又转头对薛姨妈道:“姨太太别笑话,我如今老了,什么都经历过了。吃的玩的,不说样样见识到了,也有十之八九。可怜二丫头几个,都还是花朵儿似的女孩儿。若是这终身大事没有着落,我便是去见了国公爷,也是没脸的。”说着又叫鸳鸯掌灯。
薛姨妈面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半晌才道:“其实叫我说,老太太您多虑了。大太太和姐姐哪里就不疼闺女呢?自然都在留意着。就是因为疼爱,这才得经心些不是?况且,这些还有宫里娘娘呢。娘娘说句话,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
贾母点点头,笑了,只是垂下的眼皮略松弛了些,掩住了眼中的冷意。
却说宝玉出了贾母的院子,抬眼看看前头,李纨带着迎春几个都走远了。便也不去追,只恹恹地跟在后边。进了大观园时候天已经擦黑儿,宝玉忽又转了个弯儿,只往自己住的怡红院去了。袭人秋纹两个面面相觑,也不敢问,忙跟上去了。
一时进了院子,里边晴雯几个丫头正在那里掰着点心喂鸟玩儿。见了宝玉回来,都笑着过去,唯有晴雯不动,手里的碎点心一块儿一块儿扔出去,看那地上的几只鸟雀争抢。
宝玉心里不大好受,也不理她们,只自己进了屋子去歪着。
麝月瞧着不大对劲,悄声问袭人:“这是怎么了?”手指了指屋子。
袭人摇头,也压低了声音道:“我去瞧瞧。你们且别只顾着玩,闹了他脾气上来就不好了。”
说着,提着裙子进去了。
晴雯在后边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点心都扔了出去,拍拍手也回了屋子。
屋子里没有电灯,袭人也不及点起来,借着昏暗的光亮看了看,宝玉平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帐子不动。
要说起来袭人是真知道他的心思,不过就是为了个林姑娘。凝神想了想,袭人走过去坐在床边儿,轻轻推了推宝玉,柔声道:“好好儿的,别这么着。你要是心里有事,我纵然笨些,也可听你说说。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宝玉不语。袭人便拉着他的手,低低地劝着。良久,宝玉才道:“我只说大家横竖都是会在一处的……”
袭人见他又有些呆意,也不敢十分劝,只得起身点了灯,又将薄纱被子给他盖了,自己便坐在一旁打着扇子。眼见宝玉渐渐闭上了眼,心里才算放下了,只道是因听见“林姑娘”三个字而惹出来的不快就此过去了。
若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宝玉心里又有了个糊涂主意,并且在几日后惹出了一场祸事,便不会如此早的送了一口气了。
第70章 最新章节
林琰果然和榜眼石大洲一起,被中规中矩地授了翰林院编修,正七品的小官儿。同届状元柳骥则被授了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官职虽是不高,奈何却是清贵,翰林院又一向被认为是人才储备之所,编修平日里职责便是草拟诰敕,修撰史书等,真正的天子近臣。
只是并非进了翰林便万事皆定了。每三年,翰林院也要进行一次院考,凡不合格者亦会被踢出翰林院。因此,许多即便是中了举,入了翰林的,也是极怕院考的。
林家前边一段时候风头太劲,又是太上皇赐婚,又是“父子两探花”,林如海虽然已经故去,但是这段佳话却正是京中官宦人家中火热的话题。
林如海虽然在外放江南多年,但是京中至交好友不少。况且又曾任兰台寺大夫,那是从二品的朝中大员了,怎会不引人注目?他与夫人贾氏多少年了都未有子嗣,这是与他相交之人都知道的。也曾有人扼腕叹息林家几代列侯书香传家,偏到了林如海一代便要绝了。
谁知人家林如海过继来的这个,却又是个处处出彩的。人生的清俊不说,性子又斯文有礼,又肯争气,林家凭着这个过继来的儿子,竟是又起来了。
因此京中之人每每谈到这届三位鼎甲,虽然林琰名次最末,奈何却是被说得最多的,亦是那一干世家官宦中人教训起晚辈来必要提及的一个。
进了翰林院,林琰三人颇受了一番注目。除了林琰这个话题人物外,他三人中年纪最大者石大洲也不过二十三岁,林琰与柳骥两个才当及冠,与那些或是人已中年,或是头发花白的老翰林们比起来,却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