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说:“二叔,朕想出去。”
曹操盯得太紧了,不要说私下跟旧臣来往,即使随兴赏人几个橙子,曹操都要起疑心,进而把刘协再料理一下,比当初的董卓更加紧迫盯人,就像头上随时睁着一双眼睛,不眠不休,让刘协喘不过气。
刘协就说了这一句,关羽就热血上头了。
关羽本没有张飞那么冲动,遇事也多半想一想再动,可是面对刘协——这个他大哥日也念、夜也想的孩子,他没法子冷静。
当年追到函谷关下面,被雄关拒之门外,曹操和孙坚都叹罢便走了。
失了刘协,又无处可去,他们在关外徘徊数月,餐风饮露数月,最终不得不喟叹离开。
从那之后,刘备每次长叹,就会望着关羽和张飞说:“我侄儿还在等我去救……可我却……”
一再受挫,一再兵败。
在公孙瓒处得了礼遇,公孙瓒却不重用刘备。
袁绍打到幽州,公孙瓒兵败自焚,兄弟三人也失去了所有人马,只多了一个原本跟着公孙瓒的赵云,又跟当年投奔袁绍盟军时一样,只得几人几骑,狼狈万分逃往徐州。
幸好陶谦是个厚道人,对刘备十分敬重,还把徐州北面的小沛给刘备容身。
省吃俭用招兵买马,刘备眼望西边许都方向时,拳头可以捏紧;遥遥拜下去时,可以说:“皇叔已经有了几千兵马,皇上,再得几年……”
曹操偏又借为父报仇之名,打到徐州来了。
刘备带张飞、赵云去徐州救陶谦,关羽独守小沛,消息便断了,关羽没把刘备和张飞等回来,反而是曹操大军到了。
曹操设计困住关羽,派张辽劝降,张辽说:活着,才可以再见到刘备和张飞。
还有一句,张辽没呈报给曹操,张辽说的是:“云长,你兄长忠义之名满天下,对当今天子的忠,对你们兄弟和其他人的义,这两样,他看得比性命都重,若你兄长和三弟真的已经死了,你自杀可以成就义气,可是那比义还要重百倍、千倍的忠诚呢?天子还困在囹圄之中,你为了义,舍下忠,你有什么颜面下去见你兄长?”
关羽只得罢了,暂时降了曹操,跟着回到许都。
亲眼见到深壕高墙的长乐宫和森严的禁卫,又听长安来的旧臣说除了曹操和手持他令牌的他的一班部下,任何大臣都进不得宫去见小皇帝。
就连长乐宫的宫卫都是曹家家兵。
关羽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牢笼。
想起刘备曾经抱着刘协痛哭流涕,眼看着许都城里连百姓都可以一家团聚的场面,关羽早已耿耿在心。
关羽能来许田,是曹操赏的恩,来了许田,他就一直留心皇帐那边。
见一群骑马卫士追着一个半大孩子的身影,一路上遇见他的所有人皆匆匆下跪,关羽知道这就是刘协了。
追上来,听见脱去些稚气的声音叫卫士驱赶野兽,还以为刘协年纪小,只要有舒适的生活,早已忘了还有三个穷困潦倒的叔叔。
简短几句,关羽知道自己错了,刘备毕竟没有白白心疼这孩子。
他分得清忠奸善恶是非曲直,也还记着他们的好。
关羽热血上头。
“二叔这就带你走!!!”
当下辨明方向,拉过刘协的马缰择林中小道往北而去。
刘协没想到那一句话引得关羽冲动至此——想要开口说话,却又顾及关羽的心情,还是等关羽稍稍冷静了再说。
许田有几千亩山林猎场,可也不是没边的,而且小皇帝走失,以曹操心计,知道小皇帝和关羽在一起,不堵北边就怪事了。
三国演义里关羽过五官斩六将去找刘备,那还是在曹操点了头放行,下面人不敢大张旗鼓拦截的情况下。
如今关羽带的不是无足轻重的刘备家眷,反而是曹操绝不会放手的天子,要想过关斩将,发白日梦吗?
就算赵云来了,曹操为抢回天子,难道还会顾惜一个武将?
再者,刘备投了袁绍,没有自己的地盘,真去了也只便宜了袁绍,与刘备何干?
跑了一个多时辰,看关羽没有那么激动了,刘协吸了一口风,扬声喊:“二叔!”
关羽以为他口渴,一摸马鞍,没有水囊——有卫士和其他下人跟随,哪里会像行军那么带着水囊?
刘协又喊:“二叔,回去吧!这样跑不出去的。”
关羽跑这么久,热血一过将头绪理了理,心里也知道:要是这么骑着马就能跑出曹操的手掌心,绝对天下奇闻!
只是凭着一股血性,不忍将刘协送回牢笼里去,便死不回头。
刘协在后又喊:“二叔!侄儿只是一时冲动,才说了那话,我们出不去的,莫等曹操发兵来追。”
马蹄声慢了下来,随后换成小跑,最终停下。
关羽回头看刘协,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30章
果然才跑了两个时辰不到,便有大队兵马追来,向北的要道口恐怕也封锁了。
幸好,刘协和关羽已经回头。
率兵追来的是曹昂,见刘协满脸汗水,关羽则阴沉着脸,曹昂赶到刘协马前,翻下马背跪拜:“皇上没事吧?许田山林中毒虫猛兽不少,请皇上以后带着卫士同行,免得遭遇危险。”
关羽道:“有我在,难道还比不过几个卫士?要你巴巴的带着兵来追?”
曹昂道:“关将军英雄了得,本事自是极高,只是皇上久不出宫,臣担心陛下要是不慎跌落马背,或被草丛里的毒虫咬到,纵使关将军在皇上身边,只怕也无力援手。”
“哼!”关羽憋了一肚子气,望向别处。
要不是听刘协说得有理,他真想就这么跑了算了,憋得一肚子没好气。
刘协道了没事,就是纵马跑了一大圈,出了点汗。
曹昂挥手,下面兵士围拢,团团拥着三人往猎场大营去。
走了一截,曹昂问:“皇上,出来这么半天,没猎得猎物?”
刘协暗叫糟糕,傻笑道:“朕没习过射技,什么都没猎得。”
曹昂看向刘协鞍旁箭囊:“臣请借皇上箭枝一用。”
刘协摸了一支出来给曹昂,曹昂谢过拿了,朝天上看了一会,忽然拉弓射箭,把一只倒霉透顶的孤雁给射了下来。
再叫卫士放了猎狗,猎狗奔出去把猎物叼回来,曹昂接了,转头就双手呈给刘协:“请皇上挂于鞍旁。”
关羽在刘协那边眯起眼睛看曹昂。
刘协心情忐忑地接了那只插着金翎箭的大雁,不明白曹昂为什么帮自己。
关羽策马出去林中奔了一阵,出来时马背后头挂着一头鹿,再看曹昂,神色温和了些。
刘协多了个心眼,走一截,便悄悄摸出一支金翎箭丢到草丛里去——他可没那本事一箭穿心,造假也要造得真一点才有人信。
没到大营,曹操便迎在道边,曹昂赶着马,先去报:“皇上没事,和关将军走得远了些,孩儿带人去时,他们猎得了东西,正往回走。”
曹操没什么笑意:“是吗——”
曹昂点头。
曹操道:“也好,本想留不住关云长,若是他能为了皇上留下,也不错。”
看人马走近,曹操走过去躬身:“猎场不比宫里安全,请皇上不管到何处都带着卫士,否则叫臣子们忧心。”
刘协忙道:“朕难得骑马,跑起来太高兴了,一时就给忘了,劳爱卿忧心,甚为过意不去。”装作紧张不已地下马,马背太高,他落地不稳,差点滚了。
曹操赶两步扶了刘协一把,笑道:“皇上出去这么久,腿酸了罢?赶紧回帐休息去,臣这就叫太医过去伺候。”
刘协露出心虚地笑容,曹操面前,也顾不得关羽怎么想了。
要不是曹昂打了掩护,还真没那么简单了事。
回了帐才觉得膝盖内侧疼得厉害。
捞了裤腿一看,久不骑马,竟磨出一片水泡。
没办法,只好卷了裤腿张开腿,让太医挑水泡。
曹丕听到刘协回来,赶到皇帐里。
“皇上玩得开心了?”
这话问得,比他爹还威胁味十足。
刘协暗暗生气,撇曹丕一眼,只做不搭理,径自往后靠了,闭眼休息。
没得一会,呼吸匀长,睡着了。
这么多年下来,刘协要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早就气垮了,他最好的就是能吃能睡,心里再不痛快,猛吃一顿,睡一觉就好。
曹丕看刘协把一只还扎着护腕的手臂放在额头上遮着光,坦坦地睡在那,双腿大张,护腕下露出的半张脸比往日多了许多血色,嘴唇微张,还是肉嘟嘟的,却比平时红艳,心里就有点痒痒。
等太医将水泡全处理好,擦了药,曹丕摆手,一堆人轻手轻脚退出去。
曹丕趴到席上,先在侧面看了刘协一阵,又想着刘协把自己打倒,骑在自己身上那飞扬跋扈的拽样儿,索性跨到刘协腰上,只没敢压重了,把人压醒。
盯住那张嘴,越凑越近——
刚碰上一碰,刘协被压得透不过气,翻一个身,一肘,打中曹丕的小饼脸。
曹丕捂着脸直起身,却见刘协眼睛都没张开,睫毛长长地覆着,根本没醒。
曹丕贼老成地叹气:“明明是个皇帝,怎么跟头猪儿一样呢……”
在刘协脸颊上亲了亲:“猪也是我曹丕的。”
爬起来,捂着半边脸走出去,让外头等着伺候的人看得十分奇怪。
晚间夜宴,曹操叫人把刘协“射”的那只大雁烹得卖相极佳,在众臣眼前炫耀了一圈,抬到刘协面前。
有些老臣看着那只瘦叽叽,一看就营养不良的大雁唏嘘不已:“皇上也能挽弓射猎了啊!”
“皇上今年十五了罢!再过些年,便能加冠亲政了……”
“高祖皇帝自马背征战得了天下……祖孙后辈不坠威名……”
……
刘协眯眼看漆盆里的大雁,理解不了他们怎么能想那么多。
他们说得多了,曹操便把眼睛往刘协这里放,刘协只得开口道:“要不是司空当年在函谷关外救驾及时,朕……不知流落何方,今日能与百官在此同乐,四方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实司空之功。”
曹操那眼睛,看着像是有笑,还不知道想的是什么。
听到刘协开头,下面群臣忙也对曹操歌功颂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