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愚钝,不敢揣测皇阿玛圣意。”
“只因众皇子中,唯独你没有私心。”康熙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走至胤禩面前缓缓道:“你不争,善忍,不求权势名利,所以只有你,才能对他们二人做出这样一番论断来。这几次议事,你明明心中已有决断,却只让老四想朕谏言,不同他争功逐利,虽然是你同老四交好,但这样的心胸,却也难得。”
胤禩捉摸不透康熙的意图,不知他是真心夸赞自己还是另有伏笔,只好越发的谦逊恭敬道:“皇阿玛过誉了,儿臣不过是尽了为人子,为人臣之责,实在算不得什么功绩的。”
“只是,你这心胸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宽广,朕不禁要想,你是真的淡薄名利呢,还是心头另有计谋呢?”康熙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冽起来,一句话敲得胤禩立时跪在了地上,惶恐不已。
康熙见他跪下也不叫他起来,只慢悠悠的说道:“所以,你能给朕立誓,一辈子甘为人臣绝无二心么?”
“儿臣自然一辈子甘为人臣,绝无二心,此心可表日月!请皇阿玛明鉴!”胤禩的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将头深深的低下,藏在袖子中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他知道康熙正在上方看着自己,此时此刻绝不可露出一丝不妥,稍有差池便是不堪设想的后果。
康熙眯着眼看了他半晌,低声说道:“胤禩啊,朕要你立下重誓,无论日后新君为何人,你都要一生甘心辅佐,绝不可生出谋篡忤逆之心。”
胤禩闻言身体不可抑制的一颤,自喉头发出微乎颤抖的声音慢慢道:“儿臣爱新觉罗·胤禩,今对天起誓,无论日后新君何人,胤禩都必定竭尽全力,尽心辅佐,若生二志,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这最后一个字,胤禩体内的力气像被抽离了大半一般,身上浸满了冷汗,康熙这才令梁九功扶他起来,对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年纪虽小,可胸怀大才,他日必能成一代贤臣。今日之事并非朕疑心于你,”康熙低声叹了口气,将他整个人衬得苍老了几分,“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对你们并无偏颇之心,只要做好本分之事便好,旁的事情就别去管了。”
胤禩直到出了康熙的主帐仍是心神恍惚的,径自走回了自己的帐篷内,一直到了晚饭时分也未曾迈出大帐一步。
后来连胤禛前来看望,他也只说身上觉得昏昏沉沉不欲多说,胤禛还道是他水土不服发了热症,连忙叫吕联荣传了太医前来诊治,太医把脉之后只说怕是胤禩这些日子休息的不好,有些火气攻心,开了两幅去火的药让他服了。
“现在觉得如何了?你是怎么了,从皇阿玛大帐出来便这样魂不守舍的,若是一早便觉得不舒服了怎么不早说呢?还是因为皇阿玛同你说了什么?”胤禛见他服了药精神仍是恹恹的样子,忍不住担忧道。
胤禩瞧他关心焦虑的样子,也不忍再让他操心,只好勉强拉出一个笑意道:“没什么事儿,不过是让皇阿玛训斥了两句,觉得有些急躁罢了。”
胤禛闻言一惊,“皇阿玛为何训斥你?可是你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么?”
“皇阿玛今日问起我对大哥的看法,近日来大哥待我一向冷淡,我忍不住便抱怨了两句,皇阿玛便教训我不尊兄长,有悖伦常。”胤禩淡淡说道,“我当时只觉得心里有些气不过,现下已经好多了。”
他虽这样说了,胤禛却仍是觉得疑惑:“皇阿玛好端端的,怎么会问你对大哥的看法?”
胤禩见他不信,只好又加以解释道:“只怕是近日来大哥的动作太大了些,在加上明珠府中门客谋士愈多,难免皇阿玛要起疑了。”
胤禛听罢仍是将信将疑,只是听胤禩如是说着,又瞧他面色确比下午好了许多,便也只好又叮嘱了几句让他宽心的话,到了晚上便回去歇息了。
胤禛走后,胤禩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颓然的倒在床上,只觉得身心皆是疲乏不堪。
想不到这一世,就算他敛尽锋芒,还是招至了康熙的怀疑,甚至比上一世……来得更早。
若是再出什么差池,遭康熙厌弃的话,那岂不是连累了额娘?
胤禩思及此,浑身打了个哆嗦,他绝不能再让自己关切之人身陷囹圄了,日后在康熙跟前,定要加倍仔细小心。自己今天已经立下重誓,也盼着康熙莫要再生疑心才是。
想到今日康熙冷冽的话语,胤禩不由苦笑,对这个皇阿玛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上一世自己机关算尽还是功亏一篑,没想到这一世打定主意要做个贤臣,竟也这般困难重重。
第28章 兵散弓残挫虎威
康熙虽下了旨意,但飞扬古自觉因为自己已耽误了不少时日,便御前请奏,将原先的缓行三日改为一日,康熙见他言辞恳切,颇为自苦的模样,便应许了下来。
五月初五,中路大军先行进兵至拖陵。待抵达拖陵时,胤褆与索额图众人恭迎御驾已久,康熙毕竟已经四十有六,精神自然不复当年之勇,这一路颠簸劳顿下来,眉目之间都增了几抹乏色,稍稍检阅了八旗前锋营、火炮营等几个营地的兵容,便已经有些体力不济,草草的收了尾回了大帐歇息,命裕亲王福全暂理营地事务。
胤禩这几日见着康熙总是恭敬有加,而康熙似乎也对那日之事并无挂怀,待他还似往常一般,只是胤禩的心中,始终是落了个结,每每见着康熙不怒而威的目光,心里总会不由自主的打个寒,说话做事也愈发的小心了起来。
大军到达拖陵的次日,飞扬古那头也递来了消息,只说距克鲁伦河不过两日之遥,派去的探子回报说噶尔丹的大营就驻扎在克鲁伦河的上游流域处,他号称十万大军,实则不过五万余人。康熙闻言龙颜大悦,喜道:“我大清将士个个骁勇善战,如今人逸马肥,士气高扬,同仇敌忾,以此精锐之兵必能大败贼寇噶尔丹!”其后便下令全军整装,只等后方补给的粮草马匹一到,便全速前往克鲁伦河与飞扬古大军会合,齐力进攻噶尔丹。
可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岔子。
起因原是胤褆与索额图在一日议事后起了些纷争,胤褆素来心高气傲,在拖陵这儿因火炮掌在索额图的手中,明里暗里受了他不少气,对他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索额图老奸巨猾心思缜密,哪里是胤褆能够相比的,这一番争吵胤褆自然也没占到什么上风,对索额图更是恨意交加。
胤褆见在索额图这儿捞不着什么便宜,便去找康熙自请带领八旗前锋营和四旗察哈尔营先行出征,康熙知道他立功心切,又是素来上惯了战场的,倒也没有驳回他的意思,点头应允了下来。只是大军粮草已见短缺,康熙便命胤褆只等粮草马匹一到,便先行分给他手下的将士,好让他速速出征。
只是佟国维自独石口督管的粮草迟迟未到,胤褆是一心好战无可再等,虽短了粮草和马匹万万不行,心焦之下他又不愿失了这强力头功的机会,便向康熙请奏先行出征,马匹粮草跟随大军一并运往前线,胤褆为得康熙信赖,当场立下了军令状,誓称要“血洗夷寇”。康熙见他再三请命,又立了军令状,便应允了胤褆先行出兵。
胤褆大军出发之后,胤禩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私底下同胤禛悄悄说道:“四哥,这里头会不会有人做了什么手脚?后方补给迟迟不到,肯定是路上哪里出了岔子啊。”
胤禛皱眉低声道:“大哥这出征的时机选的蹊跷,只是就算有人暗中图谋不轨,佟国维和马尔汉皆是忠义仁厚之臣,绝不会作出这等欺君之事啊。”
正当众人翘首以盼后方补给送达之时,军中又不知从何散布起一个谣言,称噶尔丹虽然现在只有五万兵马,然沙俄兵的六万增援即时将至。这个传言弄的军中人心惶惶,若此事为真,则凭借中西两路大军不足九万的兵马若想战胜噶尔丹的十一万大军,实在有些不容乐观。将士们皆是心有戚戚,再加上补给一直未到,难免有人心声退意。就连索额图也在御前进言,为了圣驾安危,不如先行撤兵。
康熙闻言震怒,当场对索额图厉声斥责,称索额图欲令其失约即返,全然不顾西路士兵的生死安危。索额图被吓得当场跪地,请罪连连。康熙仍是觉得怒不可遏,下令曰“一待补给物资送至则即时起兵”,又狠狠苛责了索额图,扬言道谁若是再敢萌生退意,无论品阶高低,一律以扰乱军心论罪,按军法处置。
索额图这下算是痛失了一回颜面,再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而待到补给到达之时,已是五月初八,康熙不再做丝毫耽搁,当日便下令拔营出征。
胤禩同胤禛所骑的马匹一前一后的挨着,见康熙的御辇远在前方,周围又无他人,胤禩遂低声同胤禛说道:“这里头只怕少不了索额图的掺和,我只是不懂,他为何如此?”
胤禛眸子一沉,不紧不慢的勒着缰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上次皇阿玛亲征时,索额图舍近求远万里运粮,差一点便将皇阿玛困在了昭莫多,那次皇阿玛未曾怪罪于他,若是这次他又动起粮草的念头,岂不也太蠢了些?更何况他还劝说皇阿玛退兵回朝,无论如何这事儿我也弄不明白。”
胤禩低下头思索了一阵,心中有个不确定念头,想胤禛疑惑而小声的问道:“莫不是……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困死大哥?”
胤禛听他说出如此一句话,倒并不算讶异,点头道:“这也极有可能,大哥现在孤身在前,只领了一万余人,若是皇阿玛这边退兵,补给自然无法顺利送达前线,而西路军虽然将多且勇,却只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届时大哥怕是连全身而退都难,他又立下了军令状,横竖都是要受罚的。”
胤禩闻言微微一哂:“只是咱们索相却是低估了皇阿玛呢,这次御驾亲征多大的动静,若是到了眼前又撤兵回京,皇阿玛的颜面要往哪儿摆去?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这最关键的一处,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胤禛听他说得好笑,“瞧你高兴的,平时倒没见过你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胤禩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且不说索额图这一举措会让康熙多么的反感厌恶,自然会想到太子与索额图关系匪浅,就只说他这一招落得个鸡飞蛋打,便让胤禩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痛快。
胤禛见他越发笑的得意起来,心底也不由感到一阵轻快,似乎这塞外的风沙也没有那般刺人了。
山麓崎岖,绵延难行,风尘阵阵,扑朔悠长。前头后头都是茫茫的军甲士兵,连续的行军更是弄的人口干舌燥,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沙尘打的痛楚不堪。只是在这样苦的境况下,胤禛却似乎并不觉得焦躁难耐,看着身旁的胤禩一身戎装,被衬得气宇轩昂,却又带些十五岁少年的稚嫩之气,许是因为被风沙吹的久了的关系,胤禩的嘴唇比之平时更要格外红润,搅得胤禛有些心神不宁,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想到了之前那次吻上去的柔软触感……
胤禛被自己突然涌现的念头骇了一跳,想想这还是行军队伍之中,自己竟对胤禩起了绮念,顿时心下大感羞愧,故作正经的轻咳了两声,加了加马肚子跑到了胤禩的前头。只是被他方才臆想过的那人,却还在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未发现胤禛不对劲的地方以及那因心跳加速而有些微红的耳根。
当中路军的大旗飘扬至克鲁伦河边沿之时,康熙下谕召见了科尔沁亲王、达尔罕亲王、纳木扎尔王等数位蒙古亲王贝子,着令他们占据克鲁伦河西面的巴尔代哈山路的高处点,诱骗噶尔丹使其以为大军来袭,自乱阵脚。又命前锋营封锁南路出口以防噶尔丹逃窜。如此部署,可见康熙对生擒噶尔丹志在必得。
噶尔丹一见大军已至,兵甲如墙,顿时弃甲而逃。只是康熙已对他围迫至此,又岂容他轻易脱逃?除却胤褆统帅的前锋营得令出击外,胤禛所领的正红旗被遣去封锁北向的塔尔吉尔济口,胤祉的镶红旗前去协助胤褆,胤祺的正黄旗留守做八旗防护,胤禩所领的镶黄旗则派向北面另一处出口僧库尔口,与胤禛分开接应飞扬古的西路大军。
胤禩接到旨意后,一刻不敢延误,马不停蹄的前往僧库尔口,在他印象中,这场战役虽让噶尔丹侥幸逃脱了,但却元气大伤,自此一蹶不振再无反击之力。然克鲁伦河北向有两处出口,一处是康熙派遣他所至的僧库尔口,另一处便是塔尔吉尔济口,两口相差并不遥远,只是僧库尔口地势险峻,而塔尔吉尔济口则较为平坦,若是在胤禩与飞扬古相会之前便与噶尔丹单枪撞上,那可真是大大不妙了。